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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
做了一整整夜纷乱繁杂的梦,萧知退醒来时头有些顿顿地痛。他并不能回忆起梦中发生了什么,脑海中只有模模糊糊的零星片段,却让他感到无比的怅然若失。
到沁芳院陪用早饭时萧知退仍没有缓过劲来,神色有些恍惚,引得萧夫人看了他好几眼。
按祖制五日一小朝会,今日恰逢五,萧衡一早便上朝去了。
萧知退只有勋功而没有实职,连个武散官都不是,不必上朝,也不用点卯。他就想着在家偷闲一日,只等晚些时候参加宴会。
临近晌午,萧衡下朝归来。
紧跟着到的是御前的马公公,带着圣旨来了萧府。
通常封赏的旨意要等办完庆功宴的次日甚至是第三日才会下来,今日却不到晌午就来了,叫人有些摸不清皇帝的路数。
宣读完了圣旨,马公公又说了好几句讨喜话。萧衡从善如流地多给了块银锭子,将人乐呵呵地送走。
萧衡已是从一品骠骑大将军,实在无官位可晋升,勋功也早满了十二转,受封上柱国。前些年圣上欲赐爵位被他婉拒,直言不想在朝中更打眼。如此,便只得了许多珍宝奇玩和万两黄金。
此次能大胜,萧知退的诱敌深入之计功不可没,策勋六转,封上骑都尉。圣旨又赞他蹈锋饮血智谋过人,故授游击将军。
前脚送走了宫里人,后脚就又来了位熟客——萧知退的堂妹萧知柔。
萧知柔的父亲是萧衡的庶兄,从小养在萧老夫人的膝下长大,和萧衡感情甚笃。萧老夫人过世分家后,两家人来往依旧密切,官运亨通的萧衡对兄长也多有提携。奈何这庶兄实在不谙此道,汲汲营营了二十多年,才只是个太常博士。不过好歹借着萧衡的面子,得了从六品下直通郎的文散官位。
萧夫人只有一个儿子,对性子温婉讨喜又长相可人的萧知柔十分欢喜,又怜惜她自小没了生身母亲,常邀她来将军府玩儿,待她如同亲女,萧知退与她可以算得上是一同长大。
萧知柔此人表面是个恬静柔顺的姑娘,实则无比泼辣,又格外会做戏,萧知退着实吃了她不少亏。
有次,萧知退得了个小玩意儿很是喜欢,被她瞧见就上来索要。
萧知退自然不愿给她,她就哭闹不止,还伸手欲抢。萧知退自幼习武,知晓自己下手不知轻重,见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子,不欲与她争夺,只后退两步侧身避过。她却被裙摆绊倒在地,蹭破了手掌。
萧夫人正巧端着点心走来,只听得她梨花带雨地啜泣着说:“我不过是见堂兄手里的东西很是别致,想求来看看,堂兄做什么要推我。”
萧知退确实十分厌恶别人动他东西,而萧夫人又从小教他不能欺凌弱小。
这状告得委实漂亮又正中要害,萧夫人果然狠狠罚了他一顿。
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诚不欺我。
萧知退不喜欢和闺中的女子多纠缠,更不屑于与做如此小人行径之辈争执,当即认了罚,在宗祠跪了一晚上。纵然他皮糙肉厚,膝盖还是青紫了好几日。
往后萧知柔再来时,萧知退一概躲得远远的,生怕她又缠上来惹事生非。
萧知柔说是得知大伯堂兄得胜归来,父亲公事繁忙抽不出空来,嘱咐她代为看望。又带了几分薄礼,叫人挑不出一句错来。
萧知退却是知道她心之所想。
大宴的帖子分发很有讲究,并不是每家每次都能收到。京中小官按下不提,往上有些名头的人家也要与宴会举办的目的沾边才能收帖子,只有官高显达之家才能次次受邀。如这次庆功宴,男宾席多为有军功的将领,萧知柔的父亲不过七品文官,自然不在受邀之列。
再有两个时辰,萧家就要动身前往宫里赴宴,此时来存的什么心思不是昭然若揭?
果不其然,到了出门时,萧知柔亲切地挽着萧夫人上了马车。
其实萧知柔所求不过是依仗将军府寻得一门好亲事罢了,只要不会危及萧家,萧知退也并不会计较她这些小心思。
日头渐落,浸没在余晖中的麟德殿慢慢热闹起来。皇帝还未到,大臣们各自同相熟之人交谈着。
萧知退一行出门有些迟,在路上被同是赴宴的车马堵了好一会儿。等他入了殿中,该来的大臣已到了七七八八,几个别部使节正坐在案前说着什么。
他甫一进门坐下,两三个从前一道玩闹长大的公子哥就围了上来。
“知退,回来都月余了,邀你出游怎么都不来?别是有了战功,看不起我们这些靠门荫的纨绔子弟了吧。”
开口的是工部侍郎的幺子段游,比萧知退稍长两岁。三年前萧知退还未去边疆时,他已受家族门荫混了个少府监主簿,如今提拔到鸿胪寺做寺丞。
萧知退摸了摸鼻尖刚想开口,又一道稍远些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萧小将军从前将崔郎中引为挚友,成日里焦不离孟的,如今也没听说私下里有往来。段游,你当自己是谁呢,还非得给你面子。”
那人说得并不大声,却仍是引得周围数人侧目。
粗听这话只当那人是讥笑段游不自量力,非要攀附萧知退,细一想反像是暗讽萧知退自持家室非凡又军功卓著,如今孤傲自得,再瞧不上从前的同窗。
萧知退皱了皱眉:“家慈病中,做儿子的推拒邀约在家侍疾,有何不对吗?此事众人皆有耳闻,小段大人不过玩笑两句。万世子倒是格外较真,还牵扯崔郎中,将从前之事翻来说。”
万长均乃平阳侯的长子,云妃的亲侄子,任吏部员外郎。平日里惯喜欢仗势压人,身边跟着的基本都是家世不显又存着攀附之心的人,时时刻刻捧着他。因是二皇子一党,在官学时就常与崔润白为难,连带着萧知退也被其冷嘲热讽。
话语稍顿,萧知退将万长均身边的人打量了一番,都是生面孔,了然一笑:“世子身份尊贵,身边人自然不敢愉挪,不懂好友间偶尔的调侃也实属正常。”
段游很是上道,状似压低声音对萧知退说:“他那就是脾气太差没朋友,以前就爱没事找事,如今又多了一样,爱多管闲事。你和崔郎中关系如何,和我们关系如何,同他有什么干系。”说完,又白了万长均一眼。
“你……”
万长均好些年没被这样挤兑,还欲再说些什么。身边的人却轻轻地喊了句“世子”,冲他摇了摇头,而后看了眼四周,示意他偷瞄这儿的人颇多,不好再张扬。
令萧知退意外的是,万长均竟真住了嘴,愤愤地摔了下衣袖,坐回位子上。
萧知退不由得看了劝阻之人一眼,认真思索片刻,确认对他没有任何印象。
也不知是哪路神仙,竟然能辖制得住自视甚高的万长均,着实有些本事。
萧知退原想和数年未见的好友聊上两句,却听得一道尖细的高唱“陛下驾到”,只得站回自己的桌案旁。
皇帝自大殿正门而入,一姿容秀丽的华服女子落后半步跟入,身后是数名宫女太监低头缓行。
众臣行礼跪拜,高呼:“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待皇帝在最上方的龙椅上坐定,示意罗公公宣布开宴。
一队红裳罗裙的女子鱼贯而入,开始翩翩起舞。
这次的庆功宴办的很是声势浩大,听闻礼部连同鸿胪寺已然忙了半月有余,礼部尚书更是隔三差五地被传去御前回禀准备进程。
皇帝之所以这样大动干戈地操办宴会,是因为今年是难得的大胜。不仅夺回蛮夷侵占近二十年的北境三城,还招降了两个部落。边疆蛮夷诸部都受了重创,没个十年缓不过来。换句话说,北境至少能得十年安稳,足够百姓休生养息再抵御外敌了。
丝竹管乐的演奏声交织着觥筹交错的笑谈声,充斥着麟德殿的每一个角落。眼前有顾盼生姿的美人翩若惊鸿,桌案上摆着精致美味的佳肴和香气馥郁的陈酿,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沉醉于这样虚妄又真实的氛围之中。
赫林部与格桑部的使臣谦卑地恭维着高位之上的皇帝,将他哄得开怀大笑红光满面。
有使来朝若放在以往,都会给他们单独办一个接风的朝拜宴,这次却同庆功宴合一道了。估摸着皇帝的意思,大约是想再杀杀两部使节们的锐气,好叫他们明白两部的投降在皇帝眼里并不是那么重要,在来日和谈时少些提条件的底气,鸿胪寺能替朝廷谋得更多利益。
瞧着那几个使臣谄媚的样子,应当是懂了皇帝对此次和谈的态度。
北境诸部势颓,赫林和格桑两部再没同朝堂抗衡的底气。若此时不降,来日再被找由头出兵讨伐,第一个面临灭族之危的就是最弱的他们。
歌舞升平背后有名将的冉冉升起和唾手可得的平步青云,也有无数英灵亡魂的血肉横陈,还有两个部族被迫屈服的无奈与悲哀。
这场夜宴是强者的欢愉,也是弱者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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