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途

　　第五章

　　白淅穿戴整齐后从屋内下了楼，便瞧见江沅坐在摆在大厅一边供人休息的椅子上，手里摆弄着枚铜钱，时不时向上一抛又翻手接住。

　　见着白淅下来了，江沅才停下手上的动作，把铜板塞进布袋里，冲白淅一笑。

　　“今天起的倒早。”白淅道。

　　“那是，昨天你们聊天我就睡过一觉了，再睡能睡多久。”凌陵此时也从外面回来了，后面还带着两个抱着一堆账本的小童。

　　“二位这么早就起了，我连膳食还未来及准备呢。”

　　白淅道：“陌温兄，不必麻烦，我即刻便走。”

　　凌陵道：“这么急，不再留段时间休息几日了。”

　　白淅道：“枫岚白家此时定仅由我二哥和母亲打点，恐是忙碌的很，我必是要即刻赶回去分担一二的。”

　　“那，如此我便不留你了，路上小心。”两人互行了一礼。

　　白淅道：“就此别过。”

　　“别过。”凌陵回道。

　　凌陵微笑着看向站在一边走神的江沅，从他身边经过时，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注意休息。”江沅微微一怔，转身朝已走远的凌陵看去，拱手作一礼，便跟着白淅离开了。

　　江沅本以为白淅会跟火烧眉毛似的朝枫岚走，没想到却被他领到了那闹鬼县衙的县令府上。

　　江沅道：“你不急着回去吗？”

　　“先将此事了结。”

　　别说火烧眉毛了，就算火烧全身，他恐怕都是这么从容不迫的。

　　府门口的小厮听说了他们的来意后，急忙就跑进府里通报，然后就被那原本卧病不起的县令亲自迎了进去，奉为上宾好茶相待。

　　白淅本就不喜多说话，更不用说问话了，于是就相当于全权交给了江沅。

　　“这事已经持续有多长时间了。”江沅大概说了些家常闲话跟这县令熟络了些，才逐渐步入正题。

　　这县令脸上的喜色还未散尽，显得格外激动，脸色红光大发，让服侍的下人全退了下去亲自为白淅和江沅斟茶。

　　“不必如此，直说便是。”江沅还未开口安抚下县令的情绪，白淅便先开口了。被他这平淡的语气提一下，这县令才逐渐冷静下些。

　　“有好几个月了，自从我那下属因为那东西出了事我就再也没敢去过。”县令答道。

　　“那你可曾见过那东西的面貌？男的，女的？”县令听了江沅这话后连忙摇头，一提起那东西满脸惊恐。

　　“我哪敢看呐，每次那鬼都是在我正处理卷宗的时候出现的，就，就，就站我身后，还有怪叫声。”
　　“平时跟我内人睡觉时我就觉得他站在床边一直死死盯着我，实在是瘆人的很。”县令双手合十朝白淅和江沅边拜边求。

　　“我求求您们了，不替我也替这一县百姓除了那鬼东西吧，我都将近几个月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我这才刚被提拔成县令，再不回府衙处理政务，我，我这仕途就，就完了啊！”他越说越激动，江沅扶额既无奈又理解，只得再出言安慰这内心脆弱的县令。

　　“放心吧，我身旁这位是五宗之一枫岚白氏家的人，包在他身上，没事的。”江沅感受到身后一股冰冷的视线落到了自己后背上刺的发疼，知道白淅等离开定是要跟他说些个深奥简短的道理，只得一脸讪笑的看向白淅，冲他做个口型。

　　“淡定，策略，策略。”

　　一听到五宗，这县令瞬间两眼放光，就差两眼泪汪汪了。

　　“我知道知道。那，那这下我可算有救了，多谢，多谢大人啊。”说着还真便抹了两把眼泪。

　　“不过这除祟之事并非是说除掉就能除掉的，接下来问你的问题都必须如实回答，清楚吗？”江沅道。

　　县令道“知道知道，您说，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全都说。”

　　江沅眯了眯他那瞎眼，若有所思后问：“既然是缠上衙门的东西，还一直纠缠着你和那县丞，又是怨念执念极深的厉鬼 自然跟你与和那死了的县丞有关。”
　　“你好好回忆一下，这半年来，你断案断过几起死案，在你和县丞一起时判死过几人。”

　　“这你得让我想想，时间太久了…”县令思索了一会，然后答道：“三起。”

　　“确定？”

　　“是，绝对没错，我那卷宗里还有记录。”他仔细又想了想然后斩钉截铁的又重复了一遍。

　　江沅又坐回到椅子上，摸到茶桌上摆好的瓷杯，抿了口这上等的竹茶叶，顿了顿道：“很好，看来你回忆的倒是很清楚。”

　　江沅又道：“那你下令处死的人中几男几女？”

　　“是…是两男一女。”

　　“我听说外面的百姓传，那县丞在死前被鬼给抓了背，你可曾见过那印子，你这判案多年不会分瓣不出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抓的吧。”

　　“那照您的意思说…”县令脸色有些发白。

　　江沅点了点头，直接认同了他那还未说出口的想法。“没错，就是你和那县丞判了死刑的死囚之一。”

　　“昨天我们也去看过了那县衙了，那东西执念怨气极深，若不是断错了案，那就定是你在人家生前许给了他什么。”

　　“怎么样，有头绪了吗？”江沅笑眯眯的朝县令道。

　　白淅一直坐在旁边闭眼静听着江沅这一点点抽丝剥茧的分析。

　　在他看来江沅此人这个平日里只会些小聪明，但在认真分析、顺理思绪时倒也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有…有有，我还记得那事。”这县令本身就有些虚胖，被这一刺激更是冷汗直流，不时就抹一把头上的汗，坑坑巴巴的说道。

　　“就半年之前，我这收押了个叫李广年的死囚，是从城府中另一个县转到我这的。罪名是扎死了魏员外家那小儿子…”

　　“为何？”听县令这么一说，江沅心里就大概有个眉目了。

　　“魏员外那小儿子…”话还没说完，这县令先开了门朝外看是否有人，才又插上门接着说道：“平日里啊，他那小儿子就好欺男霸女这一口，连我这一县之首都不看在眼里，一天都能来好几个告他状的，可那员外有亲戚在朝中为官，我也不好得罪他，告状的人也都被我…好心打发走了。”

　　好心打发走了？江沅心中冷笑。

　　恐怕都是用棍棒伺候“好心”轰跑的。他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脸上丝毫没漏出一点厌气继续听这县令说。

　　“而这李广年的老母在这街坊西边卖菜，正好就被魏小公子掀了摊子，还被打残了腿，那天李广年恰好服兵役解甲还乡，正好被他遇上了，他手上兵器还未缴全，即为周围的人出头又为老母报仇，一刀就…就给他扎死了。”
　　“判为死囚后他托我把他这几年在西北军中服役攒的银两给他母亲和妹妹送去，这事便过了。”

　　“所以那钱呢？”江沅听他啰啰嗦嗦讲了半天也倦了，他打了个哈哈后问道，听他讲重点。

　　“钱？我交给县丞让他去处理了。”县令道。

　　“成了，知道了。这就是为什么死的是他不是你。”
　　“他必定是把那数额不小的钱给私吞了。”

　　白淅站起身推开门便朝门外走去，江沅也就跟了上去，离开前还微笑着嘱托了那满面茫然的县令道：“快些去找那李广年的老母和妹妹亲自赔罪送礼去吧，那送礼可别送太小敷衍过去了。”
　　“不然这除祟除不了根，下个要去死的可就是你。”

　　这话那胖县令是全听见了，一字不漏，两腿发软站在原地直哆嗦。

　　直到两人走远了些，江沅还在发抖直笑。

　　“可惜我是个瞎子，若能看见那县令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白淅目视着前方，未做一语，只有江沅一人自顾自的说：“诶，白淅，你听出来没，那胆只有芝麻大的县令吓得说话都在抖，还一副正经样子婆婆妈妈的讲了一堆废话听着都… ”

　　“知道便好，闭嘴。”白淅淡淡的道。

　　“那狗官跟我没法比，首先说话没我好听，长相没我…”江沅纠正道，白淅素不善与人逞口角之争，江沅又是那说一句能顶十句之人，他未再出言，随江沅怎么叨扰。

　　两人回到县衙门前，随后就被老少皆有的百姓给围住瞧热闹了。

　　这县的面积不小，消息倒传的挺快。

　　“白淅，你想到怎么处理这东西的办法了吗？”江沅看白淅下好结界后问道。

　　这魂鬼邪祟不比尸身恶鬼，后者仅仅只需用利器斩其身，击其要害，损其煞气便可强制化解，前者则更需要消耗精力和术法，处理起来更麻烦。

　　魂鬼一类本无实体，刀剑类利器自然无法破除，只能依靠术法念咒得以束缚消灭。但这又极为考验修为…

　　但这类邪祟凶变极少，除非是些伤人又影响恶劣的魂鬼邪祟，如果无人上门求援宗门都是不问不管的，顶多也仅仅就是用符压制一二。

　　白淅握住了衍泷的剑柄道：“已有眉目。”说着便上前推开了这县衙朱漆色的大门，那些百姓本想再凑近些瞧瞧，却被江沅给闭门谢客了。

　　“各位可千万千万别靠近，我们是公事在身，瞧热闹出了人命可概不负责。”他丢给外面一群人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才合上门。

　　这下无人再敢近于十步之内了，都站在远处的街角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都处理好了，外面的那些人。”江沅跟上白淅，两人亦步亦趋的走到了那官衙内空旷的一片空地上。

　　站了片刻也不见那邪祟现身，想必也只是想找那县令和县丞寻恨不殃及旁人，还挺有原则的。

　　白淅口中默念了了一句拗口生涩的咒语，从袖中拿出一张符纸丢放于地上，用衍泷戳破，顿时一股子邪煞气从四周翻涌而出，圈起一阵风，径直把屋上的一层瓦片给掀飞了，砸到了衙外的结界上，并未伤及人。

　　“嚯，这怨念，不小啊，不愧是在西北那土匪窝子当兵还能活下来的人，挺凶呢。”江沅再有些子控制邪祟之类的能力，也架不住是个普通人样文弱书生的身体，若不是及时把背上一直背着的那长剑拔出来一下插到砖缝中，大概早被这风一巴掌拍到墙上了。

　　白淅除了发丝与衣襟在空中翻飞外仍旧站在原地丝毫未动。

　　“滚出去，我只找那县令一人寻仇，不甘你们事。”一个浑身布满煞气的黑影在这瘴气中若隐若现，片刻便耐不住性子直接现了形。“我只要那狗官一人的命，再多管闲事我就杀了你们。”

　　这烈风渐渐平息了下来，江沅才缓缓站起身道：“怨念都堆这么深了还有神智能开口说话，你还蛮执着的嘛。”江沅觉得这次有些棘手，那无神的黑褐色眼睛里渐渐泛上起一层淡淡的黑紫色，准备着随时出手。

　　“你已伤人性命，危害当地一方，于情于理当解怨诛之。”白淅负剑而立，手中几张符纸朝空中一撒顿时就飞向了衙内六方八角之处摆阵。

　　那李广年听了白淅这话，利声笑道：“哈哈哈哈，伤人性命？我杀的那也配叫是个人！还祸害一方？一个连公平公正都无法办到的地方留着有什么用。”他似乎是发怒了，邪煞之气从四周想中间聚拢的又急又躁。

　　“那县令和县丞欺我生前老实，那辱我娘的杂种明明就是他自己失足撞死在杀猪铺立着的尖刀上的，那两个狗官为了给那员外个交代就拿我来坐那替罪羊，被刑讯逼供至死前，我托狱卒给我娘的那点钱…他们都不放过…”

　　有些时候一些事情就是越想越气的，这盘旋在四周的瘴气都仿佛被他这股怨念恨意给点燃了，逐渐开始加速流动。而李广年的煞气也是越来越重，逐渐失去理智。

　　县令那老东西可以啊，他再三恐吓下都没把他那真话给逼出来，弄了个半真半假的来唬弄他，看来他头上那顶小乌纱帽可真比他的命还重要啊。

　　江沅伸出手感受着空气的流动，又抽抽鼻子闻了闻，心想：这下麻烦可又是大了点了。

　　“白淅，他要失控了。”江沅觉察出了端倪，及时提醒白淅道。

　　白淅淡淡嗯了一声，发动阵法先行将他先控制压住，脚步轻巧的向上一跃，用符先化了他周边的煞气，又单手一收在阵法范围内的地面窜出几条银链捆住李广年后将重重的摔到地上，砸出了个坑，遏制住了煞气的失控。

　　除了已有了灵性的法器，阵法可以做到将无实体的灵魂锁定化为虚实体，这几年倒创新研究出了个实用的好东西，不像原来那样跟个老和尚似的了嘴里除了念净魂咒就是一群人念净魂咒，斯文来儒雅去就是奈何这东西没辙，耗时又费力。

　　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新花样了。

　　江沅依着花坛坐了下来，把自己手中那剑收回鞘中。眼中的黑紫色也淡化了去，静坐等着白淅处理完。

　　李广年被限制了行动，他出不出手都无所谓了。

　　这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阵骚乱声，就算隔着层白淅下的结界，也能分辨出是人嚷嚷的声音。

　　江沅从指尖溜唤出一小鬼派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就听见了那胖县令的声音逐渐由远及近的传来，小鬼也回来给他回了话。

　　县令派人将那些瞧热闹的人赶远了，四周令人把守，他亲自把好像是李广年的亲妹子给带来了。

　　江沅听后气的是牙痒痒，在他府里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把他那一双又会蹦又会跑的腿给砍掉少给他找些麻烦。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还嫌麻烦不够大巴不得让自己再死几次。

　　江沅猛地站起身看向被白淅钳制住的李广年，那跪在地上垂着头的魂鬼仿佛跟他一样也觉察到了，气息又开始慢慢不稳定起来。白淅的净魂效果越来越弱。

　　事又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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