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逃

　　13

　　宋卓觉得自己的弟弟最近有点古怪。

　　最初是那通夜半三更的电话，然后是这人暑假自己提出来要去补课班补化学。

　　这窍开得时间点有点谜，于是宋卓开始关注起他弟弟近况。

　　“是不是爸妈又开始给你施压了？还是上次分数太丢人？来，给哥说说，哥不笑你。”

　　电话那头，宋大少爷脸埋书里：“没给我压力，分数也就那样儿。”

　　“那是什么把我亲爱的弟弟逼上绝路？”

　　“……”宋琦想了会儿他的动机，考虑了一下自己跟林舒前不沾村后不着店的关系，脑子里忽然出现那天咖啡馆里这人埋他胸前哭的模样，像小时候扒着他喝不到奶的小狗，让他想欺负又舍不得欺负。没辙只能认作铲屎官。

　　“……大概是，为了父爱。”他深沉地说。

　　宋卓：“……”

　　宋卓挂断电话打给老宋。

　　宋父正瞅着厨房里炒菜的宋母，给自己茶壶里的茶叶加量。

　　手机铃声响，他手一哆嗦，茶叶颠了点到桌面上。

　　他边用耳朵和肩夹住手机，边处理桌面的罪状，听到自己大儿子莫名其妙的话，声音没止住大了点：“什么叫我以父子亲情变相胁迫你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弟他好好学习不应该吗？！这混球成绩要及得上你当年十分之一的优秀，我至于说他？！”

　　“老宋，谁啊？”

　　宋父捂住手机，对炒菜的宋母回了句：“没谁，你儿子！”

　　宋母关掉煤气灶，从厨房出来，宋父递给她手机。

　　“小卓啊，还在上班吧，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打电话？”

　　宋母听完大儿子的话，以及大儿子举的例证，先讶异后……有点怀疑地看向宋父。

　　宋父：“……”

　　……挂断电话，宋卓把手机丢在一堆没处理的文件上，凝眸沉思。然后他拨了秘书的座机号，对那头吩咐：“把九月一号这天的行程空出来。”

　　“啊？老板您有事？”

　　宋总用平时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去开家长会。”

　　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被大哥开家长会的宋琦，还趴在学习的苦海里痛定思痛。又趴了两分钟，他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丢掉笔，翻了会儿手机，在联系人栏L开头的名单里，按下那个两个字的名字。

　　铃声嘟了三下，被人接起。

　　开头五秒都没声，然后传来有点嘈杂的声响。宋琦听出来这是在外面，对方那头好像在忙，他一直等那边的动静停下来，期间没有说话。

　　等了将近一分钟，手机那头缓缓传出来一个清晰的人声：“……宋琦？”

　　宋琦张口就飙戏：“林舒，怎么办……”

　　“怎么了？”

　　“我好想你。”

　　“……”

　　林舒顿了顿，“……我们今天第一天放假。”

　　“哦，是吗？”骨灰级别的戏精是不可能被人打断自己酿造的情景的，宋琦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望天花板，“我怎么感觉我已经一个月没见过你了，照这样算，还有六十天，我得六十个月见不着你，我天，五年！”

　　“你快忘了我长什么样吧？”

　　林舒无奈：“我又不是金鱼。”

　　收拾完东西，林舒走到铺子外的一张桌子上休息，现在还不到客流量的顶峰，他空下来这个时间要么写会儿作业，要么写点东西，偶尔也会就闲着发呆。

　　现在就属于闲着发呆的时候，他听着手机里有说不完的话的男声，抿下唇：“……你有空的话，出来我请你喝个东西？”他报了个地址。

　　挂断手机，宋琦从床上腾起，拿上钥匙，想了下又随便塞几张卷子进包，拎上包，推开门，客厅沙发上的宋父宋母同时看过来。

　　宋琦愣了下，飞快想了下自己最近成绩，有无斗殴，得出的结论是very prefect，他安心了，顶着一双父母的目光换上鞋，交代自己要出趟门，宋父不出意外地问了句：“去哪？”

　　“约了同学。”

　　“哪个同学？”

　　“嗨、说了您也不认识的。”

　　宋父不喜欢他的口气，这个羽翼未丰满就成天妄想兴风作浪的臭小子，说句话都让人觉得欠收拾。宋琦见宋父的一个眼神就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棒棍调、教出来的骨肉总是有无比机敏的意识，他匆匆同宋母说了句：“晚上不用等我开饭了，你们享受二人世界吧！”后，赶紧溜之大吉。

　　“都准高二的人了！没个正形！”

　　“没个正形”的大少爷奔出家后拦了个出租，在车上对着手机屏幕整理发型。地址离他稍微有点远，是个宋琦从没去过的地方，他怕让人等。

　　开着车的司机见年轻的帅小伙臭美的德行，调侃：“着急去见女朋友啊？”

　　宋少爷一个不当心口无遮拦：“没，见男、朋友。”

　　说完他也没自觉哪里不对劲，反正司机没看他的眼神不对劲了一下，之后没再问过话。

　　一直到宋少爷见到他的“男朋友”，才后知后觉地“卧槽”了声，反应过来，脖子红到耳根。

　　饶是再厚脸皮，这种八字别说一撇连一点都没有的事，宋琦觉得自己可真敢说。

　　林舒以为他是大老远走过来热出的焦躁，从店里拿了杯凉白开给他，宋琦坐在林舒刚发呆看街的位置上，喝口水压完惊，视线不太自然地朝林舒瞄。

　　“怎么了？”林舒拉过对面的椅子椅子坐到他旁边，凑到他脸前，有点担忧地看着他，宋琦似乎漫不经心地跟他起说他刚不小心口误犯的糗事，林舒的关注点却在：“你打车来的？”

　　宋琦眼神黯了下，他拿起杯子喝了两口水，像是才缓过气来道：“我这不是娇气吗，大热天的。”

　　娇气包像是怕挨训，忙催道：“我要吃芒果冰沙，快点！爷热化了要。”

　　给自己找来个太爷伺候的林舒端过来芒果冰沙，还有下午茶特供的点心。

　　宋琦嚼了两口冰，芒果味的冰渣冻麻了舌苔，瞬间冻醒了因炎热犯浑的神经。

　　“你还带作业了？”林舒看见他包拉链没拉好的口子，露出来数学卷子的一角，有点诧异——宋琦在他印象里并不是个热爱学习的人，虽然平时几乎不迟到早退也不逃课，作业基本上都能按时交，但上课回答问题他从不主动参与的，被叫上黑板跟悲壮就义似的能把脸拉得老长。

　　“实不相瞒，”宋琦舀了勺芒果吃，然后又挖了勺冰，“我本来在家写作业，半天没看进去一个字，我想换个环境试试，你这儿待会儿人多吗？”

　　宋琦担心的是位子不够，老占着人家店的位子写作业不好意思，林舒以为大少爷是怕吵，想了下说：“还可以，你要是怕吵的话……”

　　“ok。”宋琦怎么可能怕吵，他自己就是个噪音源：“那你待会忙，不用管我，我写点作业再走。”

　　他不觉得吵的话就行，林舒倒是不担心他会打扰自己工作。

　　然而等到下午客流量高峰的时间段，林舒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他没意识到以宋琦的这张脸，让他单个儿在那杵着，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老板看见围在那桌的小姑娘，拍了拍林舒：“你这朋友可以啊，下次还叫他来，我给他免单，你让他往那坐着就行。”

　　以为自己能分心写进去作业的宋琦发现自己想多了，他没看进去题目是啥，对于时不时问个路借张纸巾要个号码的也没太在意，甚至不记得自己回了没回，回了些啥。他能看见的是穿着宽松黑色T恤，套着件小黄工作服马甲，头发长度差不多能在后脑勺扎个小揪的少年，端盘送水擦桌点单的模样。

　　手腕挺细，盘子端得倒是很稳；腿也没他长啊，走得倒是却也不慢；他目光流连在少年的头发，对好像正要和他搭话的一个女生问了句：“这玩意，在哪买？”

　　看见他手指的东西，女生有点奇怪却还是回答了：“对面的文具店里就有啊。”

　　“哦，谢谢。”

　　到林舒下班的点，那张正对大街的座位已经换了人坐，林舒没留意这人什么时候离座的，正稍稍意外这人离开也没打声招呼，忽然有人从身后捂住了他眼睛。

　　这人的气味飘绕着清爽的凉意，尤其好辨别，林舒站着没挣扎没转身，轻飘飘说了声：“校外呢，别闹。”

　　身后人低笑，神秘兮兮地说：“就这样一分钟，别动。”

　　遮着林舒眼睛的手绕到他脑后，和另一只手一起操作，压着后颈的乌发被撩起来，有风吹过在那处久不见光的肌肤留下丝丝清凉。

　　“你搞什么？”林舒被他弄得有点痒，想动，宋琦没做过这种事情，动作很小心，怕扯疼他，宽大的手掌本就不适合做这种细致的事情，所以有点慢：“马上就好，再等下，我拍给你看。”

　　宋琦把拍好照片的手机递给林舒，照片里，少年略长的发丝被一根镶着小煤球图案的发绳束起，有几分活泼的样子。

　　林舒抬手伸向脑后，就要去解。

　　宋琦忙按住他手：“别！我处女座呢！你就让它这么香消玉损啊。”他纳闷看了眼小揪道：“而且挺成功的啊。”

　　“就扎半天好不好，等回家你再拆。”

　　“……”

　　脸色淡如水的林舒带着这个小揪，同宋琦过了两条马路才想起来问：“你家……也在这个方向？”

　　“那倒不是，我找地方解决晚饭呢，对了，你这附近有没有推荐的店？”

　　以宋琦的家庭情况，家里是不太可能没有晚饭的，林舒心知肚明这人恐怕是跟家里闹矛盾了才会出去吃一趟，他没有多问：“吃面吗？这附近有家面馆口碑还不错。”

　　“行啊，你带路。”

　　宋琦跟在林舒后面，主要是想欣赏他的小揪。

　　往常两人走在一起的时候，因为宋琦腿长，几乎都是他走在偏前面的位置，而且他习惯把林舒罩在身后。

　　也只有走在林舒后面的时候，宋琦才能发现其实林舒背挺直的，跟一直坐在位子上的人不一样，刚开始看这人总觉得他没什么精神，但处久了，见过他更多的样子，仅仅停留在生分时期认识到的那个形象变得逐渐充实起来。

　　现在他面前的才是林舒，活灵活现的林舒，会有脾气，会哭笑的林舒。

　　宋琦看着那晃悠的小揪，不自觉地微弯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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