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逃

　　宋琦的行动力总是叫人叹为观止。

　　他说要带林舒打球，还真就带了。

　　一伙人在球场上见到宋琦带来的人惊得下巴都托不住，一个穿着白衬衫，看着就文文弱弱电线杆往球场上杵着，这他妈谁敢碰？！

　　“宋哥你开什么玩笑？”所有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但敢开口的只有输给过人家一次牌的交情的周畅：“不是、他这身衣服也不合适啊。”

　　“他就玩十分钟。”宋琦瞅了眼林舒的上衣，拉他转过身去，低头轻声抱怨：“不周三就和你说周五的课带你来玩，怎么穿这身。”

　　“我忘了。”忘了今天是周五。

　　昨天林舒回家，处理完日常项目——收拾林啸正发酒疯弄的残骸，累得倒头就睡，今早冲完凉顺手就拿了昨天的那套校服。

　　“抱歉。”

　　宋琦念念不忘要带他打球的事情，磨了他一整天，倒水打饭一条龙服务，下课这么大个倚在书柜哪儿跟罚站似的。林舒从没见识过一个人难缠的本事，这人顶着一张帅气的脸，操着小媳妇腔调跟着他撵都撵不走，林舒算是怕了他了，只能双手投降。

　　“要不……”下次？

　　还下次？宋琦心道：想得美吧，这次都还是体育组组长跟高一年级组组长差点掐架得来的课，下次是猴年马月？

　　好在以防万一，宋琦运动包里有条备用的长袖T恤，他把自己包里的衣服抽出来塞给林舒，拉着他就朝宿舍楼走。

　　“去宿舍楼换。”

　　万万想不到这人T恤都还有备用的！林舒生无可恋地拿上T恤，跟宋琦后头走进宿舍楼，宿舍楼的大厅里有两台电扇嗡嗡作响，三百六十五度转着吹，林舒避着风找了个墙角的位置换衣服。

　　宋琦刚把门拉上，转过头的时候人没了？！他朝里走了好几步才在楼梯边上的角落找着人。

　　这人属地鼠的吧？这么会儿工夫都能藏起来。

　　这么会儿工夫，某人已经干脆利落敞开地上衫，隐约可见宽敞的衬衫里头若隐若现的瘦弱线条。

　　看着比摸着还瘦。

　　宋琦想走过去帮他拿下换下来的衬衫，刚走进就看见那白皙腰间处一块面积很大的青紫，霎时犹如被一盆混着冰渣的冷水淋下，眉梢紧蹙。

　　“你这……怎么弄的。”宋琦走到他跟前，拨开一点衬衣，看得越发清晰，眉头就更紧一些：“……还痛不痛？”

　　林舒的动作顿住。

　　“……”他一副呆住后又有退缩的神情，显然是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这痕迹，连遮掩都来不及，似乎非常地……无措。

　　这可不是“不小心”会弄出来的伤。

　　宋琦眼神沉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碰到了林舒的禁区，但凡此时此刻的林舒身边有另一个能够让他开口的对象，他可能都不会再问下去。

　　“有我能帮忙的吗？”

　　几乎是前者话音刚落，后者就说：“不用。”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回答过于冷漠，林舒怔了一下。

　　“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看向宋琦，支吾很久：“我……没交过朋友，没和人说过……我的事，这可能很难开口，但我真的把你当朋友。”

　　林舒的话也许还没说完，对面先传来一声吊儿郎当的轻笑，“我知道。”

　　林舒松了口气。

　　“真是服了你了。”宋琦上前帮林舒把扣子扣好，顺带便揩油摸了下他脑袋，其他的事都可以先放一边，但有一件必须得说明白。

　　“朋友，咱们打个商量，劳烦伤患下次提前报备一下可好？”

　　林舒说好。

　　等到身上的衬衫扣子全被系上，这人茫然天外地问了句：“不打了吗？”

　　“打个鬼，边儿凉快去吧你。”宋琦又好气又好笑，口气恶劣，却又细心地弹掉他衣领上刚落的灰，“伤患不得上球场，他们那帮人打球跟开战似的，没轻没重。”

　　被摸脑袋时候的林舒也很想对宋琦说这个词，但大概是转念想到宋琦的体格，这手劲估计还是放轻的，便悻悻地焉了。

　　重回球场上的时候那边已经开局五比一了，宋琦瞅了眼记分牌，嗤了声：“才领先四分，丢脸。”

　　听见这话的周畅边运球边朝他竖了根中指。

　　宋琦照着样回应了一下，回完就感觉特二百五，他咳了两声当无事发生，给林舒挑了条线，让他待着。

　　大概是怕他干呆着无聊，又把自己那个包丢给他叫他抱着：“里面衣服都是干净的，觉得热就抽件挡太阳，水可以喝，乖乖的，嗯？”他把自己想到能够交代的都交代了。

　　“恩。”

　　见人应了宋琦心情大好。

　　“不准乱走，不准打瞌睡，待会不准看别人，就盯着哥哥看，等你哥来接，知道不。”

　　“恩。”见这人还没完没了了，林舒无奈道：“行了你，周畅叫你了。”

　　宋琦走后，林舒到他指的那条线后抱膝坐好，把包夹在大腿与胸间的位置，专注看着球场上的某个身影。

　　女生都说宋琦帅。

　　说他腿长，说他的六块腹肌，说他脸型正，说他眼睛笑起来勾人。

　　让林舒真切地感受到这份帅气，是在沐浴着阳光的球场上，那个高高跃起嚣张地把球扣进篮筐里的少年，狠劲未消眸子睨过来，张扬又肆意地将某个人映入眼底，唇角微挑的那一个眼神，让林舒见识到，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帅得炸裂穹苍。

　　像能把天都踩在脚下一样。

　　宋琦有一句话的是多余的。

　　球场上的他，本来就是世界聚焦。

　　11

　　中场休息的时候，林舒想给他递个毛巾，他朝宋琦走过去，那个身材最高的少年站在人群中，周遭空气都仿佛带着他微热的气息，像骄阳烈烈，烈火燃情。

　　宋琦接过毛巾抹了把脸，拧开矿泉水咕咚咕咚两口半瓶，剩下的用来浇头。湿透的发丝跟地理课本上的杉树似的，根根分明，又硬又利。

　　林舒悄悄用两指揪了撮他头发，搓了搓。

　　……嗯，能搓软。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干的这事，名副其实就是在老虎头上拔毛，仗着老虎眼睛浸水便胆子大了一点，全然不知是这只老虎不想跟他计较，非但不计较，还想跟他亲近。

　　“我包里还有条干毛巾，你帮我找一下。”宋琦闭着眼盲人摸象，头发湿漉漉地在滴水。

　　林舒从打开的包里又拿出条干净的毛巾，盖他头上。

　　“你别动了，我帮你擦。”

　　他以前帮一条流浪狗洗过澡，擦毛的时候没注意力道，把狗弄得挺不舒服的抓了他好几下。朝不保夕的小生命还有脾气，对这颗价值难以估计的头他更不敢用力。

　　于是抬着胳膊擦了好半天，胳膊都举酸了，这人头发还没干。

　　身高是致命伤。林舒郁闷地想。

　　“你腰低下来点。”“再低点……”

　　宋琦手撑着膝弯腰弯得辛苦，背脊一颤一颤的，等林舒发现他在忍笑的时候，这人已经快憋出内伤。

　　林舒把毛巾甩他背上，揉了揉自己胳膊，往回走。

　　宋琦抓着毛巾随便擦了两下，跟上去。

　　“生气了？”

　　林舒不说话。

　　哦，了解，这就是生气了。

　　宋琦大步跟上去，走在林舒旁边帮他捏胳膊，围在他旁边嗡嗡嗡。见林舒唇角一点一点不抿着了，就知道自己又可以了。

　　被撸顺毛的林舒果然又忘记了胳膊酸，但他想起一件别的事，停下来问他：“你的球，还找得到吗？”

　　三周前的事，林舒不问宋琦，恐怕没人会再问宋琦，谁问谁倒霉。

　　但大少爷对自己刚捋完毛的心肝没话说，有求必应，有问必答，“等期末考完见分晓，到时我押着那个龟孙子的头给你道歉。”

　　不管是刻意为之还是阴差阳错，换一个被偷的人，遭罪的肯定是林舒。

　　毕竟那个时候，只有宋琦维护林舒。

　　学校期末考三天，考场打乱按照上次月考的成绩排座，宋琦这才切实地了解到他一直认为跟他成绩差不多的林同学，跟他一间考场，但位置与他隔两排。

　　三班第二排排头，那估计就是一百五十名左右，宋琦自己上回月考语文超常发挥也只有一百六十七名，他考试时得隔六七八个脑袋才能瞄一眼林舒，两场考试间休息的时候找他要笔记看都不方便。

　　那还是宋琦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学习方面上进心的存在。

　　宋琦答化学卷子又看到一道似曾相识的离子配平但就是记不起那什么口诀时，暗暗地想：看来是时候有必要利用一下他家某个现成的学神资源了。

　　于是当晚凌晨一点，手机铃声在床头嗡嗡作响，宋卓按下在他胸口画圈圈的手腕，坏姑娘瞪了他一眼，他吻上她额头，哑声：“乖，是宋琦，让我接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翻书页的声音……

　　宋卓：“？”

　　“那啥，哥，我问你……”

　　大晚上听了一堆高一智障化学题的宋总：“…………”

　　12

　　期末考完一周出成绩，这一周时间除了分析卷子就是搬教室，下个学期他们升高二，教室也升了一层楼，意味着……以后玩不了跳窗了。

　　男生对这种刺激的活动总是抱有迷之兴趣，作为全班跳得最麻利的技术性代表，宋琦被群牲畜簇拥着成了动作指导。

　　这他妈谁能想到……□□都不带这么玩的。要被班主任知道宋琦在教室教人如何姿势优美地跳窗，家长会开完他可以领一顿夫妇双棍打。

　　预想到东窗事发后自己的未来，宋琦佛系地叼着根草，在旁边观望，偶尔指点两句。他小学六年级学过武术，其他五花八门的防身术也都接触过一点，知道要做某个动作时身体肌群的哪部分该发力，高空落地的时候什么样的姿势能减缓对膝盖的损伤。

　　要宋琦在旁边看着的，多半就是来凑个热闹，凑热闹嘛重在参与，所以尽管有宋琦三言两语的调整，那姿势依旧是好看不到哪里去的。还有几个明明怕得要死的，下地的整个过程就像在抠黏在栏杆上的口香糖，看得让人比见初出茅庐杀猪的还叫人捉急。

　　宋琦觉得自己能答应这事纯粹有病。

　　他靠在林舒桌前，百无聊赖，一会儿抓他的自动铅转笔玩，一会儿拿他的橡皮抛着玩，这要是个姑娘保准得跟他急红脸，换个男生早一脚踹过来了。

　　也就林舒还能不温不火，心无旁骛地趴桌上睡觉。

　　他平常写东西的本子就这么摊着，宋琦能瞄到两行字，大部分都被林舒胳膊挡住了。他虽然有点好奇这人平时写的东西，但没有偷窥别人隐私的爱好，还十分贴心地把橡皮放回到他露出的那两行字上。

　　宋琦正欣赏林舒睡觉的模样，忽然有人叫林舒的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宋琦第一反应是不爽。

　　见本来睡得好好的林舒渐渐转醒，眼里还有点迷蒙，这种不爽感更加清晰，宋琦不怎么耐烦地冲叫醒林舒的人说了句：“没看见他正睡着吗，吵什么？”

　　那人显然有点尴尬，一般知道尴尬就该闭嘴了，这人居然还有后话：“我看我们班男生都跳过了，想问林舒他要不要也来……额，试一下？”

　　宋琦当即想替他回绝——滚！
　　开什么玩笑，你他妈居然叫他跳窗？！当老子死的吗？！

　　可是他回过头来看林舒，这人没什么所谓的表情让他有点吃不准主意。宋琦姑且低声问了一句：“你……真想试？”问完，他又怕这人说想：“我跟你说，这高度跳下去其实有危险的，他们身强体壮个个如牛，摔下去顶多接个石膏当买教训……”

　　宋琦忽然闭嘴，因为他听见林舒的笑。

　　很轻的一声，要不是宋琦确实看见他嘴角抿了一下，估计会以为自己幻听。

　　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笑声，简直比宋琦在大白天看见流星雨还稀奇，他一下子没收好自己的表情，一个冷酷拽的富二代直接当机成了二傻子，什么话都卡住了。

　　等机子清除名叫林舒笑了的病毒，林舒已经走到了窗户边……其实就是两步路的距离，宋琦感觉自己不过眨了下眼，这人已经踩着椅子登到桌上了！

　　他知道事已至此，自己不可能把人再拉下来，于是他挤进围观群众里，站到林舒身后挡住一部分人的视线，帮他隔空出周围半圈的空档，又朝楼下吼了声，让他们下面待着的去把体育房里的垫子搬出来。

　　宋琦自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沉着一点：“别急，安全第一，看好落脚点，下半身先下，两块垫子间的缝不明显，踩下去会崴脚，尽量重心往中间跃……我给你做个示范。”

　　刚就得了宋琦一个“要跳赶紧的”的男生怀疑人生，旋即又想：有示范……你特么还这么多话？！

　　林舒蹲着往旁边挪了一点，宋琦把这张桌子的前面那张也并了过来，然后踩上桌，手扒着窗沿，扭头转向林舒：“看好了。”

　　林舒的耳边有风坠落。

　　“砰”轻巧的落地声后，跳到垫子上的人走下垫子，把它位置重新踢踢好，然后站到了垫子外，仰头叫窗台上的人：“林舒！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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