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逃

　　摆脱大部队的两人神奇地没再遇到过同班同学，而距离下午的那场“星系瞭望塔展示”还有四个小时。

　　“还有想去的地方吗？”宋琦要一勺冰淇淋递过去，林舒嘴里吃着香草的，猝不及防又含了口巧克力的，巧克力那个味道苦得很特别，像没放奶的咖啡。

　　林舒被苦得皱了下，边拿小勺子刮着香草球边摇头，一时半会真想不出还有什么欲望，不仅是对“参观”这个范围内的欲望，他整个人跟宋琦待在一起好像时刻都处在一种微妙的饱和的状态，心境平和得犹如得道高僧，再生不出一点贪念。

　　于是宋琦直接把林舒带到了餐厅。

　　十点半，餐厅里几乎没人，一半是对这里的价格望而却步，一半是……谁特么来科技馆特地去餐厅？！

　　林舒倒没好奇也没诧异，宋琦让跟着就跟了。

　　店里氛围不是一般的安静，因为这是一家图书主题店，圆桌上有电子阅读器，还有一长廊的书柜，书柜上放的是真书，一半没拆封放在店里售卖，一半可供借阅。

　　宋琦让林舒去挑书占位子，自己走到柜台，点了份薯条和华夫饼一杯橙汁儿和一瓶柠檬汽水，等餐的时候他刷了会儿手机背了俩单词，冷不伶仃听到个声音，掀开眼皮一看，是刚门口还没解散的时候问他要企鹅号的小学妹。

　　小学妹现在不是一个了，是一群，有四五个。叽叽喳喳，花碟扑蜜似的……而且还是化了妆的蝴蝶……啧，都不知道化学品对皮肤不好吗？宋琦连自己都没察觉到地皱了下眉。

　　“学长一个人吗？一个人的话……”

　　得、这问话人把自己的话都给安排好了，宋琦面无表情地点了点餐盘，上面明摆着的两份饮料。

　　“不是。”

　　“啊……”
　　“啊……”
　　“啊……”

　　宋琦盯着按顺序下一个要开口的女生，女生和他视线对上，立马没声。除了脸被八十度开水烧着的感觉，还有就是发自心底地觉得……这样的男生估计是，挺不好追的吧？

　　有钱有颜玩得来还没不良品行，小说里才敢这么写，而且他从没传过绯闻的女朋友，谁能当第一个都够吹好久。

　　但谁也当不了啊！

　　要过一次企鹅号的女生不知从哪个角度，瞄到了那位斯斯文文拿着本书，在一个双人座上坐着看的学长。
　　这位学长模样十分清瘦，融进那个安静的环境中，他反而变成了亮眼的存在，他食指轻翻薄薄的书页，整个人呈现一种闲适的状态倚靠在沙发椅上，像是在很悠闲地等什么人，又或者只是一个人在那放松。刚在人多小学妹还没发觉……其实这位学长的长相也很俊，属于禁欲系那个类别，是与宋学长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两个画风。

　　她认出这位好像就是刚才和宋学长挨得最近的学长。

　　果然，宋学长的餐点上齐，他和小学妹们道了声别后便径直走向了那个座位，落座在正看书的学长对面，并且在对方吃薯条时拿走了他刚翻看的书，一点不见外地翻了两页，然后说了些什么，那位学长应了几声。

　　他们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着关联两个人的话题，小学妹最后走过那座时回头看了眼，那位沉静的学长显然没注意到被他眼前人挡着的视线，他唇角略微抿了下，是一个很不经意的微笑。

　　大少爷在报晚上的菜目。

　　报着报着有点口干舌燥，顺手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等他品出流进舌根的甜后微微愣了下，林舒也愣了下。

　　“咳、要不你喝我的汽水，我汽水还没动过。”宋琦搁下橙汁，把自己那杯还插着半片柠檬的汽水推过去，推到一半他忽然顿住——汽水因为是他自己喝的，点了多冰，就林舒那半灌水喝一天的喝法，喝到的不全是冰？

　　林舒看了会儿那桌子中央的两杯饮料，默默地拿起离自己稍微近一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半杯大麦茶。

　　“没关系，我喝这个就行。”他举茶杯，温温和和地说，“晚上烤芝士局饭、肉酱千层面、蔬菜沙拉……汤就不煮了吧来不及，我蒸个茶菇炖蛋。”他想了会儿，“千层面我想用那个平底锅试试看，但家里奶酪没了，你等我去超市买一下。”

　　“啊、”宋琦反正听得愣愣的，刚报菜单就是报着玩，真要麻烦人家做出来他还有点良心难安，但见林舒好像并没有觉得为难，似乎挺兴致勃勃的，他随即笑了下，改口道：“行，我陪你去，正好我看冰箱鸡蛋牛奶什么的也快没了，就都补点吧。”

　　“恩。”

　　两点之前，宋琦带林舒佛系地兜了大半片科技馆，期间还帮一个走失儿童找着了家长，林舒跟小男孩道别后看了会儿他的母亲，那是位干瘦的中年女人，同小男孩穿着亲子装，找到小男孩之前明显哭过一阵，工作操劳下的黑眼圈加上微红的眼眶，有种第一眼让人触目惊心的视觉感。

　　她是位单身母亲。

　　宋琦瞥向林舒。

　　他表情淡淡的，也可以说没什么表情。

　　宋琦从没听林舒提起过他生母，他的生活足迹中也不曾出现过这位生母的影子，宋琦就知道另有隐情。

　　鉴于那位父亲给宋琦留下的印象，他对这位女性的猜测无法往好的方面想。

　　这么小一只林舒你也能说抛弃就抛弃？！

　　你还是人吗？！

　　你丢的时候丢哪不好哪怕往我家丢啊！

　　没准散个步就捡着了呢！

　　宋琦叹气：希望现在捡到还为时不晚。

　　26

　　等时间差不多，他们才溜达去星系瞭望塔，路上遇上好几匹往回走的同学，见他们还在往反方向去的，都是劝“快到点了，那什么塔那里，上去都还得排队，这一轮肯定排不到。”

　　宋琦这回没嘚瑟，就特谦虚地摆摆手。

　　到那什么塔的时候，果然不负他所望的，见着了一片人群中特醒目的他们的大部队。

　　“周哥还有二十分钟！周哥还有十九分五十九秒！周……”周畅忍无可忍地抽了下那按秒报时的男生，“周你大爷的周，逗号呢？！你周哥我是快死了吗？！”

　　男生特委屈地：“我靠不是你让人报个时，你也不看谁鸟你、我鸟你我还有错了？”

　　“行了别吵了，还有二十分钟不到一点，挨不上这轮就撤，没什么好说的。”

　　排队快排一刻钟的女生们发出一声“诶~~”的叹气。

　　据说这塔是这里最壮观的项目，站上面犹如身临银河，伸手可捞群星，浪漫得不行。

　　太浪漫的地方保不准就出cp了呢，学校这行程规划无意间扼杀了这个良机。

　　但谁叫规划外还有张出其不意的牌名叫宋琦。

　　大部队里，一个眼尖的女孩子拉了拉她的小姐妹，指了下员工通道的那个位置：“欸，那是不是宋琦还有林舒啊？他们怎么能走那里？”

　　盯着手机看时间的周畅听见这话，抬眼一瞄，果真见到正要被招呼进员工通道的他老哥，登时扒开人群飞一般地拽住了他肩。

　　被拍一肩的宋琦：“……”

　　“手、拿开，或者剁掉。”

　　同样是站在宋琦旁边，而且离他更近并且被他牵住一只手腕的林舒悄悄看了他一眼，然后垂下眸不动声色地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发现：……还是纹丝不动。

　　“宝贝儿别闹，走丢了待会儿。”

　　林舒：“……”

　　周畅：“…………”
　　所以这态度是只针对他的是吗？！是吗？！！是吗？？！！！

　　自以为看透本质，殊不知涉世未深，没能体会这语气转折的微妙，但总算领悟宋爸爸的眼色，明白自己昔日地位一去不返的周畅，狗腿地扒住了林舒：“林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要你一句话，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林舒望着宋琦，指了下员工通道里面：“要不……一起？”

　　宋琦脸色黑成炭。

　　半响，咬牙切齿道：“要进赶紧的，别动手动脚！”他拍开周畅扒着林舒胳膊的手，把人往自己这边一揽，头也不回地率先进了员工通道。

　　成功拿下“通行证”的周畅对着大部队举了个“OK”的手势，大部队立刻蜂拥而至，把长龙甩在身后，闹闹哄哄地从员工通道进塔。

　　说是“塔”，但它其实就一层楼高，六楼连通着七楼，有“特别通行卡”的游客进的那层塔和别的游客是分开的，专门隔出来让这批有通行卡的人参观。

　　“塔”的入口处挺暗，进去是一条螺旋式楼梯，林舒走了几阶向上望了眼，发现自己头顶上方的阶梯呈现出来的是双链环状梯子形，他从生物课本上看过这个形状，却是在这狭黑的空间里第一次体会它的美感。

　　“很漂亮。”

　　“就像走过漫长的黑夜，第一次看见希望的曙光。”宋琦受记忆的影响不由得感叹了句。

　　闻言，林舒偏头看向宋琦。

　　“我哥第一次带我来这儿，就看过这个楼梯，他是个大忙人，时间紧，高中毕业后基本见不着影。”宋琦与身边人对视一眼，深邃的黑暗中，他眼角的轮廓在微笑：“那次我期末考砸了，被我爸抽了顿，心情很不美妙，想辍学想找人打架想干什么都行就是不想回家，然后我哥就带我来了这里。”

　　“……大概是想以科学美启迪我这颗幼小脆弱的心，只可惜我是个俗人，我看不见天才眼中的美，只记得伸手不见五指差点把我绊倒的入口，和把我绕晕的长梯。”

　　“反正绕着绕着，最先干嘛来这儿也给忘了，他在那上面对着天体给我讲了通行星，顺便恶补了下我地理，我听到大气层那里都快睡着了。”

　　林舒想到那会儿个儿还没他高的宋琦，被一只更大的手牵着走过与他们现在走来相同的路，在群星密布的浪漫塔顶却听着并不感兴趣的知识，他甚至能想象出小帅哥一脸无语的表情，有点忍俊不禁。

　　“还是有点用的吧，我记得我高一文科就地理不曾挂科。”宋琦摸摸鼻子，带林舒走上塔顶，塔顶天花板呈锥状，中央的台子上是个3D投影机，旁边的平板操控，能调看宇宙中所有已发现的天体。

　　这只是给游客玩的一个小东西，重头戏在他们脚下、头上、环形墙……这座塔顶的整片区域，自宋琦第一步跨上最后一个台阶，就有一束光像游鱼般追随者他的脚步，在他走至正中央时，迅疾地散成几个光点，又再次聚拢。宋琦转过身朝林舒招了招手，一片漆黑中只有他脚下有亮光，林舒连自己都看不清楚，摸瞎似地走到他旁边。

　　“别眨眼，看好了。”

　　下一秒，光点炸开。

　　先是呈辐射状四散，紧接着散开的光如同空气中无规则运动的粒子，聚变在瞬息，眨眼间就是另一番景象。

　　宋琦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但美不美好不好看的大概压根没想过。那时候光是追着一个人的影子跑就有够呛，他一直盯着眼前，从未留意过自己的四面八方。等颓丧了，爱谁谁吧，又遇到了让他奋进的动力。他一直觉得自己挺走运的，无论是降生在这片星空下，成为宋卓的弟弟，还是不管他走不走，怎么走，他背后永远不会是空的。

　　所以宋琦从没怕过什么。

　　但这次……

　　恐怕，会成为大少爷有生之年最考验亲情的时刻。

　　宋琦看着自己眼前的人。

　　这是他的“活水”。

　　是让他也觉得，此刻很美的人。

　　是让他在追到手之前就想出柜的爱情……

　　去他妈的半个月。

　　老子多一个星期都不想等。

　　有人在惊叹，有人屏住了呼吸，林舒听见低沉温热的男声伏在他耳根，覆盖掉所有琐碎的声音：“林舒，有件事儿……”

　　“我……”

　　“宋哥！老杨他手机号多少！我跟他报备下晚五分钟！”

　　“……”

　　望着银河腰被背手的双手揽着，林舒被这声吼从有点迷恋的状态中抽离，无奈地掀开自己手机盖翻出通讯录，递给朝这里走过来的周畅。

　　“用我手机打吧，我有老……杨老师号码。”

　　“哦哦，好的好的。”

　　周畅报备完把手机还给林舒时，莫名觉得自己背脊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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