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逃

　　21

　　办公桌上宋卓手机响起时，坐在他位子上用电脑看电影的小姑娘停下晃悠的腿，看了眼来电显示，爱答不理的表情变成挑弄邻家孩子的怪姐姐。

　　她抽了两张纸巾，擦干净刚吃过爆米花的手，往纸篓随手一丢，接起手机。

　　逗弄的心情随着电话那头少年低哑的嗓音逐渐沉下去，白珂昔披上件外套，拿上宋卓的车钥匙，离开市中心大厦。

　　两小时后，一辆黑色保时捷停在中心医院前，车上下来一位肤白貌美的女性，脸庞依旧是少女之态，傲人的身材与艳丽的妆容却彰显她的卓尔不凡。

　　她直接往住6楼单人间住院部走，在601病房门外看见她今晚应该高高兴兴庆生的弟弟……也可以说是小叔子。

　　“喏，你要的房钥匙，有专人打扫，随时能拎包入住……”白珂昔见这氛围好像不是很适合聊天的亚子，她摊手，“好吧，要我签名的东西在哪？”

　　办理完所有医院要走的手续已经凌晨，宋琦身上的伤没什么大碍，擦点药膏就行，但因为穿短袖的缘故，根本遮不住缠绷带的地方，宋琦今晚不打算回家。

　　他把白珂昔送到车上，白珂昔一路没问他也没吭声，失魂了似的，被风吹才稍微冷静下来一点，他拜托白珂昔先别告诉他哥，爸妈那里由他去说。

　　作为对弟弟无比“慈爱”的嫂子当然发四绝对不告密。

　　送走白珂昔，宋琦去住院部借了个陪睡床，当晚就睡在林舒旁边。

　　傍晚凌晨三点，林舒被噩梦惊醒，哑声叫了声宋琦的名字，马上有人搂住他，是熟悉温热的怀抱，林舒枕在宋琦肩窝，在令人安心的温度包围下，慢慢沉入深度睡眠。

　　第二天两人毫无疑问都没去开学典礼，宋琦彻夜未归今早又没去上学的事情经过几小时发酵，让宋父差点气得心肌梗塞，抄上皮带要出门找人前，被宋卓及时赶到的一通电话制止了。

　　宋卓在开车，无奈地瞥了眼今早才把这事告诉他的小姑娘，“行了爸，宋琦没事，他昨晚见义勇为跟人打了一架，现在医院陪同学，我过去看看情况。”

　　“你编瞎话还是有一套的嘛。”小姑娘坐在副驾驶上笃悠悠地吃着厚切吐司煎蛋，像跟来蹭车看风景的。

　　“你惯坏得我弟弟 ，我爸妈却总以为是我惯得，对你像个宝，对我越来越像根草。”

　　小姑娘“嘿嘿”地笑：“那不挺好，我是宝贝，我就可以来罩你了呀。”

　　没办法，大言不惭的小姑娘也很可爱，宋卓只能自闭。

　　自闭的宋总与昨晚刚自爆完的宋少共处一室，两人上次见面那真的是天晓得猴年马月，现在一个刚听完事情原委，派人去处理被自家亲弟弟揍得不省人事的男人；一个昨夜揍完了人还是觉得自己揍轻了后悔没再补几下，总而言之都不是见面唠家常的氛围。

　　调节剂就知道现在需要自己上场了，于是白珂昔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最后瞅着还睡在病床上正挂点滴的那个人，摸摸下巴，心里敲定了主意。

　　她推搡着两兄弟出门，并且义正言辞道：“哎呀房间这么小你们两个大男人还要跟伤患抢空气，去去去，门外聊完了再进来一个，只能进一个。”

　　妻子命不敢为跟向来听信自己嫂子的小叔子都得依言办事，只不过在出病房前，宋琦把他包里的小白龙拿出来放到了林舒枕边。

　　看见这一幕的白珂昔闻微微愣了下，眯了眯眼，最后笑嘻嘻地把俩兄弟推出去，关上门。

　　有感应似的，宋琦刚被推出去，床上人就蜷了蜷耷拉在窗边的手指。

　　过了两分钟，林舒缓缓睁开眼。

　　一位素未蒙面的女性站在病床旁，肆无忌惮地打量这位伤患。

　　病房里没有宋琦的身影。

　　昨晚陪了他一夜的那个人不在。

　　伤患意识到这点，便将自己从迷蒙着的状态中拽出，他撑着床铺微微坐起，以疏离而沉默的态度应对这位陌生人，低垂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到门外，近乎盲目又执着地寻找着什么。

　　“别这么防备，我是宋琦的嫂子，你这单子还是我签的名。”

　　已婚妙龄女性观察半响，口不择言就道：“嗐，小子，你喜欢我们家那个傻大个呀？”

　　“哎别急着否认，你刚睡着都在叫他名字，我都听见了哦。”坏兮兮的小姑娘果然任何时候都改不了这个调调，说的话不过是以伪证来求证，她惯擅长这个，但凡接过她招的两位宋姓男士有一个在场……他们也是不敢说话的。

　　穿着病人服的少年薄唇紧绷成了一条线。

　　他眼角有个才被划伤不久的口子，位置很危险，离眼睛很近，半边脸都有些红肿，那印记落在少年本就白皙的肌肤上，显得尤其刺眼。

　　即便宋琦什么都没开口交代过，以白珂昔的阅人经历，零零总总差不多能推测出发生了什么。

　　傻大个现在会护着人了呀，白珂昔颇有一种吾家有儿初成长的感慨。

　　她细看这少年的外貌，少年眉骨可以称得上有几分温婉，面相也是温和的那一挂，五官不如宋琦帅得那么嚣张有攻击性，却也算得上是端正清隽，只要他表现得不那么拒人千里，很容易给人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

　　白珂昔心道：啧啧，原来傻大个喜欢这类型的。

　　“傻大个跟他大傻个的哥出去说话了，现在这儿就我们俩，说说呗为什么喜欢他呀？”其实小姑娘是真有点好奇，毕竟她没见过一个男生对另一个男生抱有这种感情的，“因为他长得帅？他有钱？我跟你说孩子，你不能被外表欺骗了，其实……”

　　其实他内里也挺好的，除了二的时候特别二，本质是特别纯真的一傻大个呢。

　　但是这些话作为人家嫂子的白珂昔没说出口就收住了。

　　她见这个与人保持距离的少年，忽然像是放下了一点防备，目光看来。

　　少年插着针的手搭在枕边的小白龙布偶上，似乎是酝酿了很久，才稍微鼓起一点点勇气，竭力抿出一个虚弱的笑，坦率而直白地：

　　“因为我想见他、就现在。”

　　21

　　门外走廊

　　身量相当的两兄弟一人抵着一边墙，宋琦的头发还是凌乱状态，眼里的猩红消退，徒留眼下一层有点颓废的青黑，而他对面的男人衣冠笔挺，从每一根头发丝到鞋底，都贴着精英的标签。

　　从头到尾都是宋琦崇敬的样子。如果未来有个模板，宋琦小时候的确是希望能照着他哥长得。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长着长着就偏了，可能是从小时候数学第一次没拿满分，也可能是从50米竞赛成绩比上次退步0.5秒开始，其实仔细想想没拿满分，99也算优秀的，偶尔退步的那次也仍然打破了什么记录，可那些时候沮丧也是真的，沮丧多了宋琦便也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个基因还算不错的普通人。

　　骄傲的大少爷一朝醒悟，回过头看那满墙奖状，每一张背后仿佛都有宋卓的影子，他沿这个天才的路走，却永远不可能到达跟他一样的终点，他想换条路，却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

　　茫然的少年止步在原地，他开始活成随心所欲的样子，既然不知道是块什么料，索性任其发展，不过就目前看来发展到如今，也只是块废料。

　　他连自己开始喜欢的人都保护不好。

　　“哎、哥。”

　　宋卓看他。

　　在宋家，宋琦也只敢对他哥这语气：“我是不是看起来挺不靠谱的啊？”

　　宋卓有点讶异，这话自从小脸皮就是跟着年岁长的他亲弟嘴里出来，怎么听着都觉得违和。

　　“小鬼，你今天刚十七。”

　　“十七。”宋琦惘然似地点点头，整个后背都靠到墙上，仰着脖子，头抵着白墙，一晚上没怎么睡过，声音听起来跟含了沙子似的有些粗砺，“十七啊……”

　　“哥你借给我点年龄呗。”骄傲的少年语气三分玩笑七分无奈，他还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量，“就一年，让我成个年，这样他的住院单我就能签字了。”

　　宋卓挑眉。

　　宋父坚信棒棍底下出孝子的老一辈思想，自小就是别人家孩子典范的宋卓没吃过这个苦头，这棍棒一直到家里有了宋琦才有用武之地，但宋琦皮糙肉厚，怎么打都能扛，他能被恐怖片里的女鬼吓得嗷嗷叫，却绝对不会在被宋父揍的时候啃半声。

　　而现在，宋卓听他弟弟的声音，像是要哭了一样。

　　临到口头的询问打个弯儿暂时咽回肚子，宋卓上前，拍了拍这个已经比他还高点的大小伙子的肩，想了会儿，也不知道算不算安慰地：“哥还在呢，容你慢慢长大。”

　　可是有些人等得了，有的人等不了。

　　宋琦想，林舒不知道一个人在那种地方等了多久，他无法想象从前那个才刚到他腰的小孩怎么熬得过这样的日子，他不能让他再有下一次这样的等待了，他必须把他带走。

　　“哥。”宋琦看着他在这世上最大的避风港，突然很想成为能展翅离巢的鸟，少年的声音几乎是以一种娓娓道来的口吻说：“小时候，你们都问我想成为什么或者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抬起此刻因倦容而显得淡却了那股散漫的眼睛，里面载着从未有过的郑重——：

　　“我想成为一个正直善良有能力有担当的人，我想成为一个不输于你的人。”

　　我也想成为那个人的依赖，想在他哭泣的时候第一个能想得到找上我，而不是只能缠着他、磨着他，他没办法才告诉我一点点，我想保护他，我想成为一个有资格让他喜欢上的人。

　　他可能没法复制谁的优秀，但他有的，他能够到的，他不会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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