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界

　　咳咳、、、狠狠拭去嘴角蜿蜒而出的鲜血，撑起无一处不在疼痛的身体，我慢慢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对面那个不可战胜的男人。
　　还站得起来吗？完美的嘴角勾起来，牵出一个邪恶却无比魅惑的笑容。
　　我，要，打倒你。我握紧手中的暗剑，昂首回答。
　　真是可怜。他摇摇头，右手缓缓抬起，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

　　哇！腥甜粘腻的血涌上喉头，抑制不住的张口喷出。我仆倒在地。在陷入完全昏迷之前，看到一双精致苍白的手，伸到我的面前。

　　我是城外的人。这个世界，早已经没有国家之分了，整个的地球上，只有城内和城外，一墙之隔，却割断了所有的文明，所有的光明。
　　公元5300年，新界历元年。
　　掌握新能源开发权的内阁上将佛朗哥，发动政变，结束了近百年的各国轮值主持政权的联合国组织，成立了帝国政权，改纪年为新界元年。
　　佛朗哥被称为新界第一位元首，所有敢于和新界政权抗衡的国家，都在第一时间被切断了能源供应，更为残忍的是，佛朗哥利用手下的科学家，建造了一座日光之城，将所有服从他的民众聚集到城中，享受着这个地球上日益稀少的能源。而那些反抗者，则被驱逐到城外。
　　城外，是大片贫瘠的荒原和沙漠。连年的征战，大量使用核武器的后果，就是地球表面的日益荒芜，和一些奇怪物种的产生。
　　畸形的物种，畸形的心态。这里虽然还是地球，但是，再也找不到一点曾经的文明。到处是饥渴，死亡。
　　我就是出生在这个异变的世界。从出生之日起，我的眼睛就是一黑一白，左眼的瞳孔，惨白；右眼的漆黑。但是这无损我的视力，我还是清楚的看着这里的阴暗。
　　在我三岁时，城外的世界开始有了新的变化。原因是佛朗哥的日光城需要更多的能源来维持，所以，他开始启用首座科技大臣的计划，直接摄取太阳的能量。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城外的日照时间缩少了一半，每到正午十三点，城外就没有了光照，漆黑一片，令人恐惧和绝望的黑暗。
　　当父亲颤抖的手抚摸我的脸颊时，我流泪了。父亲，政变前的国家元首，因反对佛朗哥的新政而被流放到城外，曾经高大威武的男人，一天天枯萎下去，只剩下一双还含着精光的眼睛，但是，连最后的一点光明都没有了，在黑暗中的时间太长久，他已经不能够再接触阳光，不能再睁开眼睛。母亲，在被放逐到城外的第二年，在生下我之后，就死去了，我只能从一张照片上来模糊地想象她的样子。
　　父亲在没有失明前，说我长得很像母亲。
　　我们每天都在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日复一日，食物越来越少，人却越来越饥饿。在我十二岁那年，我杀了一个和我争夺食物的男孩。在城外，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为了食物，什么都不重要。甚至，连人都可以成为食物。
　　就这样，我长到十七岁。
　　父亲死了。我再无牵挂。上午十点钟，我看着那道透明的墙，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温暖残酷。回头看看身边的肮脏，和寂落，我要离开这里。

　　这里是进入城内的唯一途径。佛朗哥为了随时监控城外的一切活动，在日光城东侧开设了一条通道，每天，都有政府军进出巡视，每天，都有大量的城外人口为了生存而冒险，每天，都在城外留下大堆的尸体。城外世界称这里是“鬼门”。
　　我的双手因为杀戮而颤抖，沾满的鲜血滑腻的抓不住那把抢来的利剑。为了节省能源，佛朗哥规定，少将以下的政府成员都不得携带热兵器，在公元五千年，我们又回到了冷兵器时代。
　　身上有多少道伤痕，早已失去了痛感的身体麻木机械的挥动利刃，面对一群群拥上来的政府军，我希望能够在我死去之前，依然有阳光的照射。
　　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气，我闭上眼睛，看着渐渐失去光芒的太阳，我要死了吗，眼前白刃闪动，下一秒，我将坠入永恒的黑暗。
　　但是没有。我在昏迷之前，看到一双精致苍白的手。

　　很久以后，我问他为什么救我，他只是淡淡地说，
　　我需要你的手。
　　是的，他需要我的手，一双杀人不眨眼的手。在带我入城之后的三年中，我杀了多少人，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只要是他的命令，我就服从，三年来，我帮他除去了所有的异党，甚至还有前任首座科技大臣。
　　我还记得，当那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倒在血泊里，浑浊的眼睛瞪大着，问我为什么时，我摇摇头，说，
　　我不知道。
　　是的，我不知道，我从来不问为什么，我只是服从。
　　为什么？
　　我不想再回到那个世界，我不想再经历那城外的一切。

　　我看着他身穿银蓝的军服站在高高的台上，低下头去。
　　洛落，新任首座科技大臣。
　　在阴影里面，我看着这个男人，这个掌控新界能源钥匙的冷酷男人。

　　长期的城外生活，让我有了一个习惯，睡眠很多。太长的黑夜，如果不睡觉的话，人会发疯。到了城中，依然改不过来，每天，我都会有超过十小时的时间用来睡觉。但是，我一直睡不安稳。因为我害怕，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会又回到那个残酷的世界，成为他人的食物。
　　我的梦里，没有阳光。

　　龙离，你有一双很奇特的眼睛。洛落看着我，说。
　　是的，我点头，黑白异瞳。
　　龙离，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了，在这个日光城中。他的眼睛越过我的头顶，望向那片澄澈的天空。在城外，天是浑浊不堪的。
　　是的，我默默的站着，看着他慢慢走过来，手指落在我的眼睛上。我感到一阵沁凉，他的手，遮住了我的视线，我陷在黑暗中。
　　你知不知道，你长得很美？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感到恐惧从心底生出。
　　我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剑，暗剑，他第一次让我杀人时给我的剑。但是，腰间空空。
　　龙离，难道你忘了，你不可能反抗我的。
　　我闭上眼睛，既然不能反抗，我只有承受。
　　承受屈辱，承受痛苦，承受自尊和人格的践踏，只是为了活下去，能够活下去。

　　我在刺眼的阳光中醒来，身体的痛感早已麻木。我看着站在窗边那个修长的背影，我下床，回到自己阴面的卧室。默默地擦洗了身体，我把自己包在被子里，紧紧地，不漏一丝空隙。

　　深夜，洛落的府邸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他们在会客室谈了很久，我突然想起落在他房间的暗剑，起身去拿。
　　刚刚走到走廊，正碰到洛落和客人走出来，我隐身到角落的黑暗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我被丢到城外。鲜血引来了大群的蚊蝇，我无力驱赶。它们停留在我身边，久久不去。我看着不断渗出血的伤口，惨白地笑。
　　最后，还是回到这里，回到这个世界，我极力逃离的城外世界。回头看看那依然晶莹闪亮的日光城，残酷的冰冷，就像那个男人。
　　那个要毁掉城外世界的男人，那个轻描淡写的要杀死二十亿无辜人类的男人，那个我要打倒却不能的男人。

　　马蹄声响起，我抬起头。
　　龙离，你还要反抗我吗？一如既往的冷酷音调。
　　我摇摇头。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反抗你，我只想活下去，在有阳光的地方活下去。
　　那你为何要杀我？狭长的眼睛流露出一丝杀机。
　　我不再说话，低下头，闭上眼睛。
　　很久，马蹄声远去了。我感到眼角一丝冰凉滑落。

　　实施屠杀的那一天没有到来，因为，城内发生军变，佛朗哥被处死，新的元首为了巩固政权，忙于城内的政务，没有时间来理会名存实亡的城外，即使，这里也有二十亿的人口，这里也曾经有和城内一样的能源和物种。
　　佛朗哥死了，他建立的内阁被推翻，一切前任政府要员全部被流放到城外。洛落例外。
　　新任元首对他极为欣赏，甚至同意他继续担任首座科技大臣职位，但他却选择了黑暗。
　　刺杀元首未遂，洛落被逐出日光城。

　　我在那里等待，看着他被押出来，银蓝的军服依然纤尘不染，完美的脸庞依然魅惑动人，修长的双手依然精致苍白。
　　为什么？我问。
　　不为什么。他仍然面色冷漠，我看着这个曾经呼风唤雨的男人，孑然独立，单薄的令人心寒。

　　十三点已过，黑夜降临到城外的大地。我在黑暗中看着他的脸庞，慢慢地走过去，抱住他，惊觉，他在发抖。
　　我、、、他说不出话来，身体颤抖的厉害，我抱紧他。
　　我知道，我知道。
　　他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在我怀中哭了，我轻拍他的背，待他慢慢平静下来。

　　我怎么会不知道，洛落，他看不见，看不见黑夜，也看不见白天。
　　他只能在最强烈的光线下，看到一点模糊的轮廓。对于光明，他的渴望甚至比城外的人还强烈。
　　我拉起他的手，按在我的脸上，他颤抖着抚摸。
　　龙离，龙离、、、

　　新元首终究容不下曾经刺杀他的洛落，大批的政府军包围了我们。我缓缓抽出暗剑。

　　杀戮，鲜血，惨叫，死亡，残肢断臂，□□横飞。我撑起身体，抹去嘴角的血迹。
　　啊，血瞳！人群发出尖叫。
　　是的，我原本黑白异色的双瞳已经转成了血红，杀戮的颜色。

　　我倒下去了，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新的元首。
　　洛落冰凉的手抚在我的脸上，我感觉到他不安的视线。我回握住他的手。
　　已经过了正午，黑夜来临。我看着他慢慢黯淡下去的脸，终于，完全的黑暗，只能听到他压抑的哭泣。
　　抱住他，紧紧地。冰凉的嘴唇压在我的眼睛上。我用最后一丝力气，将暗剑刺入他的身体。

　　洛落，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在一个没有黑夜的世界。我闭上眼，祈祷，如果有上天，可以听到我的祈祷，给他一丝光线，最后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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