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假戏真做

　　酉时刚过，东京太常府中的奴婢们便有序地点了各院儿里的灯，照得整个太常府邸通明，只内院正方位中一间屋子灯火微弱，暖黄色的灯光隐约映出两个对面而坐的人影。

　　屋中桌案两侧所坐的两人，一个是宅子中的老太君，今年七十有二，头发已经花白，皱纹满面，眼里尽是疲态，她为这个家操持了一辈子，晚年便不打算过问家事，若不是有重要决策不会出面。另一个是当家的老爷云穆昌，他的眼睛紧盯着老太君的举动，鞍前马后地奉茶扇风，尽心伺候着坐上的老太君。

　　老太君喝茶的功夫，云穆昌捡起置放于桌案的针线篮里的一把剪刀，用刀尖挑了灯芯，打算使剪刀把灯芯剪一剪让屋里更亮堂一些。

　　“你别动，我这眼睛不好，屋里太亮堂，刺得眼睛睁不开。”老太君将手中的茶盏落在桌上发出了“咚”的一声，惊得云穆昌停下右手上的动作，将剪刀放回了原处。老太君叹了口气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能跟你上一级上两级的攀上亲家，那对木微来说便是不错的倚靠了，可如今看上木微的不是寻常人，是东宫那位。”

　　“太子殿下要咱们木微不是去做侧妃，是堂堂正正的正妃，母亲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这是寻常人几辈子求不来的福气。”云穆昌难掩面上的喜色“东京城里未出嫁的高门女子，哪个不是羡慕咱们家木微的，即便是我，也已经有人来巴结相交了。”

　　老太君有些愠怒，斥责道“现在上赶着要来跟你结交的便是说的再好听也信不得，伴君如伴虎，若有个万一，这些人跑的比谁都快。”

　　云穆昌不耐地“啧”了一声“母亲又说什么丧气话，孩儿未用午饭便在宽慰你，你也该想通了。说白了你便是想不通又能如何，太子看上了木微，木微哪有抗拒的资格。再说，太子殿下能为了让木微入东宫，那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单说在皇上那里，便是腿都快跪折了，才得的皇上的准，如此诚心诚意，怎的母亲就偏要把事情往坏处了想呢。”

　　老太君沉默了一会，哀声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我就这一个嫡孙女，我宁可她嫁个知根知底的，也不想她嫁到帝王家，你说说这入宫的女子哪个活的称心如意的。”

　　云穆昌左右说不过老人，便不再吭声，端起自己跟前的一杯凉茶一饮而尽，看了看外面的夜色，说道“天晚了，明日还要上朝，孩儿不得不告退了，母亲。”

　　老太君看着他张了张口没说什么，抬手对着大门的方向挥了挥道“去吧，去吧。”

　　云穆昌撑着扶手站起来，坐了许久他腿有些酸了，又活动了一下双腿，这才俯首行礼“母亲早些睡吧。”说罢，转身离开了屋子。

　　待云穆昌走了一会，从屋外边进来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侍女，穿着与府里其他婢女不同，地位也比普通婢女要高上一些，她小步款款走到老太君跟前，轻声道“太君，已经不早了，奴婢梳洗伺候你睡下吧。”

　　老太君道“不急。”她指了指门外“你去把长姑娘叫过来，我与她要说几句话。”

　　“老太君平日这个时辰便睡下了，不如明日再找长姑娘吧。”侍女道。

　　“巧慧啊，你若是不去叫人，我是睡不着的，快去吧，去晚了姑娘该睡下了。”

　　被唤作巧慧的侍女只好道“是。”出门去了。

　　老太君与云穆昌所说的太子殿下跪断腿也要娶的人——云木微也为着这事睡不下，心中又惊又怕，她到底只是五品官府中嫡女，比起宫廷内院只能算是小门小户，从未想过此生能进入皇家。于太子也仅在出游时透着轿撵的窗口远远看了太子一眼，从此再无交集，实在想不通太子非她不娶的因由。只是虽然惊怕，却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欢喜，刚过及芨之年便成为城中旁人艳羡对象，放在京城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很难不为此虚荣。

　　今晚是睡不下了，云木微便靠在窗口处看着头顶上月牙似得月亮，却听得敲门声，有人在外面道“长姑娘，老太君请你过去呢。”

　　云木微应道“这就去了。”从衣架子上扯了一件外衫套上，开了门见着是巧慧，道“巧慧姑姑。”

　　巧慧看云木微穿戴整齐，虽然卸了首饰，发式却与白天无异，便知她也没有睡下，指了指老太君的屋子所在方向，道“老太君叫长姑娘过去呢。”

　　“那这便过去罢。”

　　巧慧在前面提着灯，云木微便跟在巧慧身后，两人穿过走廊行至了老太君房门前，巧慧往后退了退“老太君叫长姑娘说话，我便不进去了。”

　　云木微点了点头，轻推开门进去，见着老太君正闭目倚在榻上，外边披了一件淡青色底绣花的褙子，腿上盖了一条薄褥，听着有响声便睁开眼睛，见到是云木微便道“来了？”

　　云木微走过去坐在老太君的身侧说道“祖母怎么这个时候还不睡？”

　　老太君坐起身来，仔细看着她这个唯一的嫡孙女，从云木微的细眉杏眼看到纤细脖颈，她这个孙女姿色是有的，与太子见过一眼便让太子倾心也不是不能，只是以色侍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便眼前的云木微担忧起来“你不也没睡吗？可是有什么睡不下的。”

　　云木微眸子垂了下去，眼睛看着无名的一处“我也就不瞒祖母，婚配之事乃事女子的大事，孙女因为此事睡不下。”

　　“我不跟你绕关子，今日叫你过来无非也是太子要你做太子妃一事，这事情来的迅即，太子却是先前咱们家人谁也没告诉的。按说男女婚配，总要男方家中与女方长辈商议了才行，太子虽位高权重，却越过你父亲直接与皇上要你，这件小事上足可见太子并不把我们家放在眼里。再者说现在是听闻皇上点了头，若是不点头，你以后又该如何？”老太君年纪大，凡事捉摸得透彻，所以才有现在这番说法。

　　云木微早有此顾虑，听得祖母这么一说，更是为自己前路觉得迷茫，然皇上点了头，任她再想太多，这婚事也是板上钉钉，谁都抗拒不得的。

　　老太君长叹了一口气“今日我已经与你父亲喝了几个时辰的茶，你父亲仍是不肯在朝上去驳这桩婚事……”

　　云木微抬眼道“触犯龙颜是咱们家担当不起的，开罪太子亦是万万不能。祖母担忧孙女之心孙女懂得，只是在这事上祖母可不能犯糊涂。”

　　老太君默然，她活了这几十年一直是小心翼翼，当然不会犯糊涂地真的让全家人去违背圣上的旨意，今日也只是与云穆昌发发牢骚，想看看她这个儿子能不能为了孩子的未来设想半分，哪知云穆昌只想着自己的高官俸禄，却是不会为自己女儿考虑半分的。

　　老太君道“既然要嫁，有些事情我得嘱咐了你。”

　　“祖母请说。”云木微打起精神，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老太君。

　　“第一，太子是长却不是嫡，虽入主东宫，与之抗衡的却还有皇上最疼的二皇子良王，他是皇后所出，政绩显赫，十四岁便封王开府，乃是太子的劲敌。还有四皇子，他为人……”老太君顿了顿，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四皇子朝中党羽众多，支持者也众多。故而太子的储君之位能否坐稳也是一说。若有争储一事，我们家便与太子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再不能保持中立。”

　　云木微紧簇眉头，怨不得祖母总叫她家与寻常人家，以她的城府心机与家世坐上那样的位置，无异于一把刀悬在头上。

　　老太君看着云木微眉头紧锁，却并不急着开解她，缓声道“第二，太子与你一面之缘，你二人并无交集，太子自是不能看中你的家世教养，多半只是你的容貌。既凭着姿色进了东宫大门，却难免因为年老色衰失宠，连家里也受了连累，唯一可解决的办法就是有嫡长子傍身，你后半生便有个倚靠。“

　　云木微认同祖母所说的道理，只是听着眼眶微红，晕出了泪来。

　　“你对嫁入东宫可有几分的欣喜？”

　　云木微据实回答道“能嫁入高门显贵任谁都不能心中没有半分欢喜，孙女也不能免俗。”

　　“好。”老太君道“第三，嫁入高门显贵更要小心翼翼，不能有半分的差错，免得叫人抓着了把柄。更要忌浮忌躁，不要因为自己的身份就目中无人。”

　　云木微点头应道“祖母所说，孙女一定谨记于心。”

　　“无事了，想必明日宫里的圣旨和太子府的聘礼便要送到了，你早些睡吧。”老太君朝着门外喊了一句“巧慧，送长姑娘回去吧。”

　　云木微起身行礼“孙女退下了。”便跟着巧慧一同回去了住处，刚回去便听着身边的丫头小周说二姑娘已经到了，在屋子里等着呢。

　　巧慧笑着说了一句“二姑娘倒是机灵。”便与云木微告退回去了。

　　云木微走进房里，见她的二妹云木殊正用手肘支撑着脑袋在榻上打盹，显然已经等了许久了，云木微轻咳了一声，见云木殊仍旧未醒且越睡越香，便走上前去轻拍了她一下。

　　云木殊这才悠悠转醒，但至于来云木微房里做什么说什么已经全然忘了，迷惑着如丢了魂一般往自己房里去，走到门口时忽然想起，瞳孔骤然放大转身拉着云木微的手道“姐姐可是要嫁入东宫了？姐姐若是嫁入东宫，日后我便也是太子妃的妹妹，即便我是庶出，也能嫁个不错的人家了。”

　　云木微听着云木殊毫不避讳地把心中所想全盘托出，浅笑点头“你说的是，只是我要睡了。”

　　云木殊来的目的便只是为了确认，既然确认了也就没必要再搅扰云木微，说了一句“叨扰了。”便头也不回的扎进了夜色中。

　　云木微有些困顿。打了一个哈欠就和衣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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