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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叶东风没再说话，小桥和流水也不敢造次，顺着主子的目光看过去，就见医馆中一个少女正和几个大夫据理力争。
其中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脑门上青筋都迸出来了，高声叫道：“我怎么危言耸听了？我看分明是你不知其中利害。你可给我想清楚，万一隐瞒疫情，即便可得一时安宁，时日长久，不，不用长久，只要几天，就不知会有多少人受害，到那时，你便是害人无数。”
“没错，正因为疫情之事，事关重大，所以才要万分谨慎。望闻问切，仔细诊治，严谨判断，如果真的怀疑是瘟疫，还要请上官前来确诊，方能定夺。你自己说，这几条中，你做到了哪一条？”
沈初荷一句话正说中了钱宇心事。他之所以不等陈医官和王医令回来，就做了瘟疫的判断，便是为了抢这份首功。
瘟疫发生能及时确诊并上报减少损失者，官府除了重重有赏，朝廷还会通告天下，到那时，一举成名，万家生佛。这是多大的功劳名声？
当然，之所以会生出这种贪心，也是因为他对自己的诊断有足够自信。
当下面对沈初荷的质询，钱宇便冷笑道：“我虽是擅自下了结论，然而望闻问切，我哪一条都做了。我很肯定，这就是一场疫病，虽说因何引起尚不知晓，然而在同一时间内，数十村民同时爆发，这不是疫病是什么？更何况他们的症状，条条都和霍乱相符。”
“不对。若是霍乱，潜伏期甚至有长达六天之久，绝不会在短时间内大面积爆发，你从根子上就错了，还敢说自己的诊断无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告诉你，他们就是吃坏肚子，当务之急，除了对症用药，还要立刻用糖盐水补充体内液体，以免严重脱水。还有，立刻派人出去散布消息，就说之前误诊，并没有瘟疫，安抚人心……”
“你满口胡言。”
钱宇是真的愤怒了，除了愤怒，他心底更生出一股深切恐惧。
如果沈初荷说的是真的，并没有瘟疫，只是普通腹泻，那他别说功劳，就是锒铛入狱，都有可能。散布谣言引起恐慌，那他以后的前程……
他不敢再想下去，几乎是尖叫着高声道：“沈初荷，你别以为考核得了第一，就可以为所欲为。别忘了，你就是一个小小医女，这里是医署，根本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你这是什么话？”
林医女终于看不下去，沉声道：“医署和医女馆本是一家，当日初荷也参加了医署的考核，怎么如今就没有她说话的份儿了？”
“她想说话，等她成为医署的大夫再说。”钱宇握着拳头大叫：“你们医女，分内之事不过是护理，不要总想着曾经出过一个杏林国手，就都觉着自己也有指手画脚的权力。”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清朗声音道：“这是什么混账话？关乎疫情的大事，谁有意见都可畅所欲言，何来指手画脚之说？”
众人扭头看去，就见一位少年公子站在门口，容颜俊逸气度潇洒，真如芝兰玉树一般。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面色难看的如吃了苍蝇，正恶狠狠瞪着这边。
“你……阁下是谁？”
钱宇的声音立刻低了八度，叶东风这通身气派，看着就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这要真呛上去，自己说不定就要成为那枚硬碰石头的鸡蛋。
“你不必管我是谁。”叶东风看都不看钱宇一眼，盯着沈初荷沉声道：“姑娘刚刚也说过，瘟疫之事关系重大，怎么谨慎小心都不为过。所以，我问你一句，你可敢确保这些人不是瘟疫？”
“我敢确保。”
沈初荷一点头，话音未落，就被林医女使劲拉了一把，听她勉强笑道：“这事谁也不敢打包票，只是……如今王医令和陈医官不在，小心些是没错的。”
这话有点语无伦次。叶东风的气势华贵，不怒自威，林医女心中已隐隐猜出他的身份，只是不敢确信，所以表面平静，其实心中早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还望姑娘详加指教。若非瘟疫，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同时腹泻？若说一家人吃坏东西，不可能村子里每一户人家都吃了坏东西吧？甚至我听说有人开始便血，我虽不通医术，却也知道，这的确是霍乱的症状。”
叶东风也不看林医女，似乎认准了沈初荷，只跟她要答案。
沈初荷既然敢说这种话，自然有她的道理，因此面对叶东风的询问，她没有半点畏惧紧张，从容道：“霍乱虽然便血，但便血可不一定是霍乱。例如米饭导致的肠道中毒症，也会便血。我之所以敢肯定这一次不是疫病，就是因为我详细问过几个病人，知道他们都是吃了同一种变质的食物，才会导致这一场集中爆发的肠道病症。”
“你胡说，他们虽然来自同一个村，但每家每户都是吃的自家饭菜，怎会那么巧？几十家都吃同一种食物？”
钱宇大吼，就见沈初荷也转头怒视他，沉声道：“所以我说你不够谨慎，你只问了其一，知道他们都是吃了自家饭菜导致腹泻，却没有问其二，那饭菜是从何而来？”
“是……是从何而来？总不成是一户人家做出来的吧？大锅饭……也没有这么大的锅啊。”
钱宇心下不自禁就发虚了，却仍不肯低头，只听沈初荷冷哼一声，沉着道：“三天前，姚村一户地主周百万家儿子成婚，姚村人都前往祝贺，用完宴后，周百万心情畅快，就将剩下的一些席面送给同村百姓，让他们拿回去吃。百姓人家仔细，又是难得的白米饭，所以拿回去后，大家舍不得一顿吃完，就每顿兑着粗粮吃，一直吃到今日……”
不等说完，就听叶东风失声道：“三天前的东西放到今日？那岂不是腐坏了？难怪……难怪这么多人吃坏肚子。”
沈初荷点头道：“没错，就是这样。百姓们不懂疾病预防的知识，钱宇询问时，他们也只是说了个大概，根本没想到根由在三天前。钱宇粗心，也未曾追根究底，又因米饭导致的肠道症状十分剧烈，他才会误以为这是疫病。”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钱宇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如果沈初荷所言是真，那的确就和瘟疫无关，那他这个娄子可是捅得太大了。不，这已经不是捅娄子，这压根儿是把天给捅了个窟窿啊。
“小桥，流水，你们立刻持我的帖子，去县衙请县令以最快速度出安民告示。”
叶东风立刻转头吩咐，两个小厮答应一声，转身离去。反正不是瘟疫，他们也就不必担心了。
“不对，肯定不对，那……米饭坏了为什么还要吃？这些人难道都是傻子？一个人傻，不可能所有人都傻，你肯定是撒谎。”
钱宇正六神无主，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他宛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指着沈初荷大叫。然后扭头对叶东风道：“这位公子，你不可听她胡言乱语，东西坏了谁会吃？这分明是她牵强附会。”
“你没过过苦日子吧？”
林雪终于忍不住了，含泪道：“就是县城的贫民，饭菜馊了一点，热一热也是照样吃，何况这群乡下百姓？白米饭对他们来说，一年也难得吃上一顿，自然珍惜，坏了哪舍得扔掉？当然是热热就继续吃啊。”
“是啊。”沈初荷点点头，感叹道：“不止继续吃，只怕是大家觉得米饭有些味道，那就要赶紧吃完，而之前他们不舍得吃，所以剩下的恐怕是大头，如此一来，不但吃了，还吃得多，可不就……”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下去，深吸口气振作精神，对周围医署的大夫和医女们道：“这病虽然来得急，症状重，却也并非不可治疗。来，我先开方，然后大家一起动手，煎药喂服，希望能来的及，别闹出人命。林雪，花香，秀娥，你们按照我刚才说的，去配制两锅糖盐水……”
林雪和花香答应一声，同张秀娥一起离开，而那些男大夫和学徒，都是面面相觑，有些迟疑。
虽然沈初荷说得不错，但是……他们真的要听一个小丫头的话？还要用她的方子？这传出去，医署所有人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还愣着干什么？”叶东风微微皱眉，沉声斥道：“救人如救火，你们先前已经犯了大错，这个时候不立刻补救，在这里发什么呆？”
“这……兹事体大，沈初荷只是一个医女……是不是……等王医令和陈医官回来再做定夺？”
就有人小心征求叶东风的意见，却见他冷冷道：“这个时候想起王医令和陈医官，早干什么了？更何况，你们等得，这些病人等得吗？看看这些人，情状何其痛苦？你们的医者父母心都装进狗肚子里去了？”
这里还真没几个人会把穷苦百姓的病痛放在眼中，叶东风看上去就是个富贵公子，竟能虑到这一层，这让沈初荷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更可喜的是这位公子丝毫不拖泥带水的作风，在他威迫下，大夫们虽然不太乐意，也不得不动起来，一时间，偌大医馆总算恢复了正常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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