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一听青菁要剜自己的眼睛，众人瞬间都呆住了，青家之人再一次抵力相劝，甚至连土行主麒泰宁也站出来好心提醒青菁叫他一定要三思，切莫意气用事。
　　青菁懒顾众人丰富的表情，对麒泰宁更是看也不看，甚至自始至终他就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背叛之人，不可饶恕，所谓一次不忠，终身不用！
　　青岸这次是真的要疯了，直接差点脱口而出师尊的名讳，居然第一次冒失的、不客气的质问他:“你为什么要这样？是不是为了他怎样都行？什么都可以毫无保留的付出？”他说完后看着师尊投来的茫然、麻木又有些惊惑的目光，遂又心疼了，只得可怜、乞求看向他，求他可不可以不要再糟践自己了？
　　青菁动了动唇角，他应该是笑了，然后就在他悲痛可怜、乞求目光中直接便剜下了自己的双眼，随后立刻又亲自去给黑玄雾换上。在听见他喜不自胜的喊出声的那一刻，青菁却笑了。
　　无所谓了，留着这双眼睛也多余， 看不见自己最爱的人，却要还要目睹着这世间自己讨厌的一切。心里承受的污浊本就已经够多了，其他的地方能护住一处干净的就尽量护住一处吧。
　　青菁客气的向大家告辞，却刚踏出门去不远，估计已经到了大家看不见的地方，便直冲冲一头栽倒下去，好在及时被青岸接住。
　　青岸直接把师尊抱回了寒青。
　　青岸看着这张惨白得如一张白纸、枯瘦得没有血肉的脸，终是忍不住了，心疼得把脸深深埋在他的被子上，默声的哭了起来。
　　直到此刻他才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
　　“后悔？悔吗？是的，我有悔……悔的是那十二个时辰里，我怎么就不守在你身边？让你去做这等傻事？
　　那天，在青菁托着青樱的残躯回寒青后，在青岸离开时，他便把自己的心给了青樱。修仙之人，心魂相连，没了心，又以青菁如今这般低阶的修为，所以他最多也只能有五年的寿命了。
　　此刻禁阁中，青樱正卷缩在一个角落里，屋里一片漆黑，不见一丝光亮，周遭寂静得有些森然。在这个不辨天日的房间里，曾几度，他醒来了又睡过去，睡过去了又醒来，可自始至终他所希望是梦终究只是一场梦。他醒来后，睁眼便是黑暗，闭眼便是自己害怕的过去。他不知道在这里已经呆了多久，他想出去看看，外面是否有阳光？可他又不敢出去，他怕外面真的有阳光……
　　一日，不知到底白天还是黑夜，突然听见门响了，他一时还以为出现幻听，因为真的没有谁可以进来，就连送饭也是法术送的，所以听了好几声门响，他都没有起身。最后果真听得是人在敲门，他才强撑着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紧张而又害怕的抬手，却是半天也不敢放到门上去，最后一鼓作气的缓缓打开了门。强烈的光线猛的刺向他，可他却没有着急躲避，而是有些期待的看向来人……
　　明知道不可能是师尊，但心里还想怀着侥幸的奢望，可这奢望终究是不可能成为现实，来的人果然不是师尊。
　　来的人是木行主，青白楠。
　　青白楠见青樱很是失落，确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环视了一圈黑洞洞的屋子后摇摇头，不动声色的往屋里去点了灯，吹了吹桌子上的灰后，把食盒中的饭菜一样一样的都摆到桌子上去，转身微笑着向青樱招手，示意他过坐。
　　青樱努力的想回以微笑，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知道这个地方除了师尊是谁也进不来的，既然今日师叔能到此处，想必受师尊之托，来这里是要来告诉自己什么吧。
　　青白楠倒了一杯“归鹤吟”给青樱，并笑着对他说道:“你师尊说这些都是你平时最爱吃的菜，还有这酒……想必你也是喜欢喝的。近日来，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啊？感觉又瘦了许多。”
　　青樱礼貌的接过酒来，随即看着这酒还有桌子上的几盘菜却是发起呆来。
　　的确，这糖醋排骨、糖醋鱼，还有这薏米排骨粥，连莲芯糖也有，这每一样都应该是自己最爱吃的了。
　　青白楠看着青樱，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才有些不忍的说道:“笑尘，那一日在“断魂台”后，你师……兄不顾众人阻拦把你带回了竹节香附，以后又把你救活。你还活着，可这件事除了我之外，旁人是没人知晓的，可自你剜了玄家公子眼睛的那天起，如今……如今你尚且还活着这件事，已经是天下人尽知了……”
　　青樱很平静的示意他继续说，不用顾及太多。其实从进来之人是他后，这后面会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不在他的意料之外了。
　　“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杀人凶手……哪怕只是一只普通的妖，你也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青家还是有能力保你的，可你……可你是传说中的将来要颠覆天地的‘破血星’那……”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青樱突然拼命的摇头否认，现在就是直接取走他的性命都是可以的，但是他真的不想要背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青白楠拍拍青樱的肩头，忙去安抚他，同时却又叹息道:“不止是这样啊……你知道外面都在传关于你师尊的什么吗？”
　　青樱很诚实的茫然看着他，心里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对，你不知道，那我给你直接说吧。”青白楠整理了一下袖子，郑重的说起来:“他们说你师尊之所以会救你，是因为当年他失信于青丘，害得青丘数万生灵惨死，而独独你却活了下来，后来许是知道了你的身份，便把你留在身边，却是想要把你做成他的傀儡，永远听命于他……”
　　“一派胡言，胡说八道……”青樱一拳拍在桌子上，怒吼道，“我要打、要刮、要杀都随便他们了，他们怎么会扯到我的师尊呢？”
　　青白楠忙把洒了的酒菜拾起，随后有些无可奈何、义愤填膺的说道:“我们自然是不信的，可是……可如今你师尊又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保你……而且这次因为你一时冲动剜了玄雾的双眼，你师尊说是自己养教之过，便替你赔了一双眼睛，这本是师徒情深，奈何别人却传是他想要养虎为患呐……”
　　“你说什么？你在骗我？”青樱几乎是惊叫起来。师尊竟然为了自己剜了双眼？如果这是真的……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青白楠却是淡定说道:“这是真的，我没骗你。”
　　青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只是无措的抠着手指。他说过自己要好好护住师尊、一辈子也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的，可……可如今因为自己，不仅让他背负了这样一个不义不慈的骂名，还因为自己而失了双眼，现在师尊一定更讨厌自己了吧？
　　“青樱？”青白楠突然很严肃的说道:“今天师叔就做这个坏人，把话给你说开了。你是妖，还有可能真是‘破血星’转世，如今大家都知道你还活着，以后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你师尊和我仔细考虑过了，竹节香附不能为了你与众人为敌，我们也不能置天下苍生安危于不顾，这道理……你懂吗？”
　　青樱又一次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他问道:“师叔，我当真是妖、是那‘破血星’吗？师尊他亲自给你说的，他已经相信了吗？”他一开始是不相信的，可是被别人质疑得久了，他也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错了。
　　“是！虽然不知你是什么妖，但众多证据已经证明你就是妖，自古人妖殊途，这你是知道的。至于那个谣言，信与不信我们也不敢拿苍生的安危来赌。”他顿了顿，继续道:“笑尘，你不考虑你自己也要考虑你师尊吧，他曾经可是清风霁月、人人仰慕的劲节君，可如今却被披上此等污秽之名，实在是……且苍生和你在他心里，孰重孰轻，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
　　青樱忍不住笑了一下，立刻问道:“师叔，这个饭里，或者这汤里有毒吗？那一碗呀？我吃。”
　　青白楠却是摇摇头，温和的笑道:“我知道这样是真的委屈你了，可关乎到苍生，关系到青家还有你师尊的声誉，我们不得不这么做……这也是你师尊的意思，只是你们好歹师徒一场，他……”
　　“没关系，我能理解。”青樱笑着无所谓的说道:“其实师兄本就不应该救我的，他这一救，我还害师尊失去了一双眼睛，都是我的错。其实在小团子灰飞的那一刻，我就已经觉得，活着其实……其实真没意思。”
　　团子灰飞的时候，青樱什么也没抓住。连师尊远去的背影也没能停一下，那一刻、那一瞬间，他真的有想立刻追随团子而去，可他没有，所以他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就突然不舍得去死？可是现在，好像终于等到了什么，突然就放下了、舍得了。
　　“饭酒里都没毒，你且安心吃吧。”只见青白楠拿出一块血红的玉牌递给青樱，说道:“在炎烁城，那里有一个地方叫断生崖，听说此地便相当于凡间的“诛仙台”，从那儿跳下去，如果是人，便可直接去轮回投胎，如果是妖便会毁坏妖丹、散尽修为，现出自己的原身，侥幸活着以后也不能修炼成人了。”
　　青樱不说话，只是看着手中的令牌笑着，只是笑得苦涩、令人心疼。
　　“断生崖”，大乘后镜的渡劫之地，万丈深渊中邪气裹绕、电吼雷鸣，听说无论是人还是妖甚至是仙从此地跳下去，大多必死无疑。
　　有的人之所以还要努力的活着，并不是他有多么的喜欢人间，还是他还有放不下的人，哪一天连这个人都放下了，那么死却是他最喜欢的一种解脱，而如今那个人青樱放下了……吧？他真的可以解脱了。
　　待青白楠走后不久，青樱就去了浮筠。
　　此时应该已经是戌时了，血残蛾眉，恋眷山头，沉星灰云却嫌弃得紧。暮风冷雨怎这般无情？残破木犀摇碎了一地。
　　“未惜初春，蹉跎暮夏，误了晚秋，以后还要失愧冷冬。”青樱弯腰捡了一把树下的惨桂，嗅了嗅，遂有些心疼惋惜的把它们撒向桂花树。
　　“‘月待圆时花正好，花将残后月还亏，须知天上人间物，同禀清秋在一时’，亏月残花、萧风冷雨，错过中秋也错过你。”
　　浮筠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是如今的安静让人沉重、森然，不同以往，安静却是不失烟火、不失生气。
　　青樱没有进去，他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尽量从这虚掩着的门逢里看得更远一些。
　　这个地方他很熟悉，可永远也回不去了。
　　师尊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哭，是弱者的表现，哭，不会得到别人的同情和怜悯，只会让别人越加轻视和厌烦……”所以他很努力的瞪大着眼睛，甚至使劲的把头往后仰着，紧紧咬住嘴唇、闭着双眼，可它还是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青樱记得师尊好像也说过:“若是太难过了，就别憋着，有时候眼泪也是绝望的释放，它有时候甚至比良药还要有效果……”
　　青樱慢慢的跪了下来，慢慢的把青家的玉佩还有自己的白前，把他们都整整齐齐的放好，又拿出通灵鹤。它以前是青色的，现在却都变成红色的了。
　　青樱对着通灵鹤轻声的说道:“师尊，当你看到这只灵鹤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唉，其实我本来也是多余的，你说过我全家都没了，是你救的我。谢谢你给了我再生，让我渡过了最快乐的十年，让我这十年之中生命的每一处记忆都有你的影子。师尊，不管我是人、是妖还什么‘破血星’，在我心里我真的只是青樱，方仪还有那三十八个人都不是我杀的。师尊，对不起，我只是实在忍不住了才要给你说的，我没有要逼你去相信的意思……师尊，我知道现在有很多的话说出来会令你反感甚至恶心，所以我就不说了，往后余生，弟子祝你平安喜乐、万事顺遂……你给我的，我都还你了，可是有些却是实在还不了，也只能委屈师尊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会有好多好多话要说的，可到最后连一句“我爱你，欠你的，我来生再还”他都不敢说，他知道像他这样的人是没有来生的，想他这样的人，即使是有来生也不能去玷污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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