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青岸见白樱正在盯着自己发呆，看着他这张很是苍瘦的脸，突然有一种倒回到了千年前的错觉，那不忍直视的一幕幕好像不是在重演，而是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一切都还是原样的，而这美好的二十几年好像一直都只是自己的一个梦，而现在，这梦却要醒了。
　　以前不去守护他们，现在却护不住他们。他心口突然有些疼，他好想，好想去摸摸白樱的头，给他说声，对不起！
　　他们各怀心事竟是互相傻傻的看了对方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白樱先打破尴尬。
　　“你是一……一个人来的吗？”
　　见他是一个人的时候，白樱心落中却有些失落，要是现在能见着哥哥也无事了吧？他……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但他还是否决这个有些怪诞的想法——要是现在见着哥哥，那自己还能这般义无反顾的去死吗？耗尽毕生勇气怕也是不行了。
　　有些人，只是一眼，便会如一颗痣，永远长在你的血肉中，剜不掉的。
　　“是，一直都是一个人。”
　　“一直……你以前有经常来？”
　　“我……我有两个朋友特别喜欢君无山，曾经他们相约每年下第一场雪时便会一起来这里，可是后来他们俩不幸同时出了点意外，之后的每年都是我来替他们赴这雪约的，唉，我以为……以为从去年开始，我便可以不用再替他们来了，可是今年我的另一个朋友他又出点儿事，所以我又来替他履行这个约定了。”他说着不禁看向白樱，眼神里竟有些苦涩，悲凉中还含着一些内疚。
　　白樱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复杂，看不懂也猜不透，心里却是也同情起他的这两个朋友来——想想好似他们和自己还有些同病相怜呢。
　　“这个给你。”青岸说着递给白樱一个竹编坠子。
　　白樱接过来，看了看这坠子，满脸疑惑的看向他。这坠子，他有见过——哥哥腰间就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要不是一个穗子是红色的，他定以为这个就是哥哥的。
　　青岸解释道:“你这个叫葬风，师……阿离那个叫赐梦，保平安的坠子，没有什么特殊含义，我想给你！”
　　白樱想说，“保平安的？那我用不着了，”可不知为何他却不自觉的就把它接了过来，看它莫名有些熟悉。
　　这时却见逸芜君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该怎么走……就怎么走吧。”
　　听他说完白樱也才发现这天色不知何时已经不早了，四周已经来了许多的香客，尽管是厚雪天，人也是不悉难数。
　　白樱突然对着已经快要融入雪中的那抹青影拱手，道:“逸芜君……拜托了！”语气几乎是乞求。
　　青岸微微一顿，身体中的某处好像突然被针猛烈扎了一般，好一会儿他才回头，却是笑着，道:“放心吧，只要我在，定会护他周全！”
　　白樱不禁会心的笑了。
　　即使他知道其实根本用不着自己要特别交代的，可是……可是好像只有这样，这样后，自己才能真正的放心。
　　真好，姐姐有朱焰，放心了！
　　真好，哥哥有逸芜君，放心了！
　　直到目送着那抹黑影化为这天地间再也看不见的影子，青岸也没有离开，他现在只觉双腿沉重得好像挂上了一只千金重的铅球，它在使劲儿把自己的心狠狠的往地下不住的拉扯，好像在告诉自己，“你好不要脸……你才是不配拥有心的……”
　　“阿樱……对不起！对不起！”
　　眼睁睁看着自己最重要的人离开，可自己却无能为力，甚至还要装无所谓，装不在意。
　　一次便就是挖心刨肝的酷刑，那两次呢？
　　青岸最终还是没撑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那烈艳鲜血给这茫茫六合着了色。
　　青岸没想到自己还能从这断生崖中苟且偷生一回，可他能勉强撑回到竹节香附已是奇迹，更没想到凭着自己的最后一丝意志力，竟然能在青菁生辰的前一天醒了过来……
　　眼中逐渐朦胧，恍恍惚惚中，自己好像回到了竹节香附——暖阳下，四月雪已经开繁了，秋千椅上师尊还在抱着“归鹤吟”安恬的打盹儿，阿樱在甜甜的看着师尊发呆，师妹则正在埋头苦干的抄书……
　　苍穹顶下，素雪纷扬，屋内，炉火熔熔，师尊正在专心致志的给他们讲着“‘未若柳絮因风起……’”
　　绵绵细雨中，师尊带着他们几个又在栽草药。爱干净的师尊衣服却已经弄脏了也没事，师弟的小奶膘上也着了些泥巴，大家却都不说，只是在偷偷笑他，他也笑，很甜，很可爱……
　　如果可以，我想回去，我什么都不要了，不要：没有刺骨的恨，没有心酸妒，也没有越界的念，只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家人，只是青叶何，然后生生世世陪伴在他们身边，永远只是守护着他们……
　　白樱来到追梦谷，追梦谷还是那个追梦谷，什么都没有变，甚至连那场景布置都还和去年他们来这里时一模一样。
　　院中的小石桌、小凳子，甚至那个已经秃了的老树也还在……
　　门没锁，只是半掩着，白樱轻扣了几声，无人应，他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推门进去。里面没人，无名真人不在。所有的摆设都没有变，好像自他们从这儿离开后就没有人再来住过一般。
　　白樱用手指轻轻摸了摸桌子，果然已覆有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无名真人许是也好久没有回来了。 他不在，白樱突然还有了一丝庆幸，要是他在，作为一个医者，肯定不会这般眼睁睁的看着就让自己这么走了的，到时候自己还得要说些什么谎来忽悠他老人家呢，可自己最不喜欢说谎了。
　　白樱径直来到去年哥哥养病的房中，这里也是一点也没有变过，甚至连床单被罩也都没有换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一进屋里来，他居然闻到了哥哥的味道——雨后嫩竹的鲜甜，可他记得他们离开时这里面的一切都是被自己全全打洗过一遍的……
　　白樱给无名真人留了封信，信中说，“道长，曾经您说过“只要你们愿意，随时可以光临寒舍，想留多久都可以！”如今我还真来叨扰您了，而且一住还是永久。
　　您云游八方，四海为家，您回来时可能我什么都不剩了，可如果还剩一捧尸骨灰，您也可以铺盖一卷，随便找个地方扔了便可。
　　很喜欢你这里——有我熟悉和喜欢的味道。不经同意就强行占有，实在不好意思，为表歉意，桌上放着的银两就当赔偿吧，还望您不要嫌弃。
　　再次感谢去年你给哥哥治病、对我们的收留照顾。”
　　白樱把银两压在这张便条上，然后去把这窗门也关严实了，屋里顿时漆黑一片，却也暖和了许多。
　　他拉上了床帘，慢慢躺在了哥哥躺过的床榻上——还真有哥哥熟悉的味道，只觉瞬间安心了许多。
　　白樱拿出哥哥给的那支粗制滥造的簪子，黑暗中，它竟青光莹莹。他轻抚着它上面雕刻的图案，也不觉得硌手了，心里只觉得很暖——这可是哥哥送给我的，还是他亲自刻的，可惜我那个发冠却没被找到。
　　白樱“看着”它，突然一阵心酸——自己有答应过哥哥“错过了你的前半生，那你的后半辈子，每个生辰、每时每刻我都不会再缺席了！”，可今天自己却失约了，以后也要失约了……
　　不知何时，眼泪还是划破了他的眼角，他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了，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眼泪，虽然有些干涩。
　　“哥哥啊，其实我真的……真的好难过，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是普通人呢？如果只是普通人，即使今生不得已负了你，我还可以舔着脸皮乞求来世……来世做牛做马也要好好的还你，可……可我……你的来世我都不敢打扰，也不能打扰……我这一走啊……我们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在最美好的年华遇见你，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可我却不能陪你左右、伴你终身……希望你后能遇上一个如我这般爱你、却不要是我这种负不了责任的人了。”
　　“哥哥……我爱你！”
　　屋内极其安静，静到能听见屋外飘雪的声音，白樱哽咽着不住的自言自语……
　　屋内漆黑一片。白樱最怕黑了，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还是一个人永远沉睡在这孤独冰冷的黑暗中……
　　屋内越发安静，屋外越发扬疾，不知是雪还是风，竟拍得窗门发出了“拍拍”的响声，整个房间不禁显得有些诡异。
　　不过白樱最终也还是全部都听不见了，他，已经走了……安静、安详、无波无澜，甚至嘴角还带着一抹浅笑，可眼尾却挂着一颗还在温热中泪珠……
　　这世间的好好坏坏、恩恩怨怨终于与他无关了……
　　他腰间的葬风却突然不安静的动了起来，还不住的闪烁着红光，发出急促的“呜呜”声，凄鸣，哀怨又哀凉，好像是在怨白樱为何要弃它于不顾？不多之时却见从竹编之中慢慢散发出一股红色的光雾，顺着他的腰间缓缓的蔓延而出，然后如游丝般竟是慢慢攀岩上白樱的胸、下巴，最后徐徐游进了白樱抿着的、苍白无色的薄唇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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