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当即小情绪就上来了，他往旁边让了几步，那伞又跟来几步，他又往前蹦了几步，那伞却又跟了上来，像影子一样，阴魂不散。
　　他生气的回头，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在撑着伞呀。
　　青菁眨干自己睫毛上的雨珠，再拍拍自己脸颊数下，再认真的凑近些去看这人，却发现这人有些熟悉，好像是自己认识的，只是他怎么长得这么模糊呢？可是想半天也想不起来。
　　撑伞的就是青岸，从青菁离开竹节香附时，他就一直跟在他后面。他亲眼目睹了他们俩今天经历的一切，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青菁无助的苦苦哀求白樱，歇斯底里的苦苦哀求着，那么无助，那么可怜，可自己却是什么都帮不了他；他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白樱那么无可奈何的去装假伤害青菁，他心里的痛苦、难受，自己也帮不了分毫。
　　自己无论对于谁，无论以什么身份来对他们，都是最无用，最无能，最狠心的人……
　　看着阿离在借酒疏愁，自己却是连去陪陪他也不敢和不配，看着阿离近在迟尺，有些迷惘却更加好看的眸子，自己真的好想……好想轻轻的吻上去，再把他紧紧的抱在怀里，温柔的劝慰:“阿离，别怕，还有我，你还有我，尽管全世界都背叛你，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去与全世界为敌，绝不会伤了你一分一毫……阿离，我喜欢你，好久好久了，比白樱还久很多……”
　　想到这儿他却是自嘲起来——全世界背叛他时，你与全世界为敌了吗？谁都可以说没有伤害过他，可是你真不配……“喜欢”这两个字，你怎好意思说出口……
　　青菁见这人只是傻傻的看着自己，动都还不动呢。他机灵的向前走几步，离开伞后猛的回过头来，对他做一个停的手势，然后警告道:“你，停下，不许跟着我。”见这人果然不动了，便又漠然的转身，奔入这雨帘中。
　　此刻雨越下越大了，竟形成了瓢泼之势，不一会儿，青菁就被浑身淋得湿透，平时显得他仙气十足的白衣，此刻正湿哒哒的贴在他身上，过臀长发也被淋湿了，拧成了几股紧紧的垂在他身后，看起来很沉，现在显得他更单薄了，好像这雨打在他身上真的会很疼。
　　青岸见他不让自己给撑伞，也就真的不敢再撑着了。他最了解他的脾气，对于他不喜、厌恶的东西，哪怕是只靠近他半分，也只会更加增添他的憎恨，可看着他这般摇摇欲坠的身影，自己真的好心疼。
　　青岸一想到他的眼睛，他的心，他的嗓子，他身上的鞭痕，他的腿，他的失去的青樱……越细数这桩桩件件，就越觉得受这痛如刀割，非人折磨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这一生，这样的结局真的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了，自己真的，真的只是希望他们两个能幸幸福福的，普普通通的在一起就好了的……
　　青岸也把伞收了，他现在也只剩无能无力和无可奈何。
　　青岸就这样一直站在离青菁不远地方一直陪着他，不去打扰，就这样安安静静的远远陪他。
　　被这雨淋久了，青菁却渐渐真有些清明了，可是清明了，他却又记起了些许今天发生的事。他好像又记得那个自己爱得入了骨的人，又记得他说的甜言蜜语了，以及今天的刺骨寒心的话…… 他连忙又去喝酒，还好这酒壶还剩下些酒。
　　就这样酒掺着水一起灌下肚去，原本就只清醒丝毫的脑子又混沌了。
　　青菁高举酒壶突然大笑着高声道:
　　“远赴…人间…惊鸿宴，一睹…人间…盛世颜，可惜呀！！！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
　　“青瓦长忆…旧时雨，朱伞深巷…无…故人……人有生老…三…千…疾，为有相思…不可医，不可医那！”
　　雨水灌得他睁不开眼睛，他只能用手在不住的盖着一只眼睛，然后又换过去盖另一只……。
　　走两步便退一步，偏偏斜斜，踉踉跄跄。
　　“良人…怎奈…变凉人？旧城之下…念旧人！”
　　……
　　“情若…风雪无常，却是…一动…即殇！……只因错赏昔日雪，一夜悲伤…到…天…明！……终是庄周…梦了蝶，你是…恩赐…也是劫！……半身风雨…半身伤，半句…别恨…半…心…凉！
　　……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他喊得嗓子快要出血，太过用力，全身上下疲软到不行，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就跌坐在了地上。
　　他努力了半天，却是怎么也起不来，好不容易勉强爬起一点，却是又跌坐了回去，好像一个还在学走路的小孩。
　　他也是有脾气的，起不来便暴躁的给了自己的双腿几巴掌，然后就顺势不起来了，专注的看着地上“拍嗒拍嗒”的水，竟不住走了神。
　　青岸见他摔了，吓得赶忙去扶他，却只见他皱眉不住，大大的写着“走开，不要”几个大字。
　　青岸有些无措又紧张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终是没有去扶他，就只是后退几步，仍然远远的看着他。
　　很久之后，青菁终于回了神，他终于努力的一把站了起来。
　　又向前走去，偏偏倒到，晃晃悠悠，落寞孤寂……
　　青岸真很想一把从后面去揽住他，让他回头看看——自己在，一直都在，只要他回头”。
　　走着走着，他又苦笑起来，“钟情怕到相思路……盼长堤，草尽…红心……动愁吟，碧落黄泉…两处难寻，两处难寻那！”
　　本想痛快豪饮，奈何壶空酒尽，瞪了酒壶半天，便毫不留恋的把它扔了。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
　　………
　　“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春愁…难遣…强看山，往事惊心…泪欲潸……”看看天，没月！
　　“断送一生…憔悴，只销几个…黄昏 ……… 向露冷风清，无人处…耿耿寒漏咽！”
　　……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哼，都只为…风月情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他突然回头指着青岸，笑了一声后，又转回头去，继续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物是人非啊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
　　“无端坠入…红尘梦，惹却三千…烦恼丝 …… 错把陈醋当成墨，写尽半生…纸上酸。”
　　“情似孤舟甫离岸，渐行…渐远…渐…生疏！……”
　　青菁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只知自己此刻很是才思泉涌，根本停不下来，呱呱的吵得自己头都嗡嗡的，终于晓得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在写诗填词、写文章时都喜欢把自己灌醉了，醉了，想吐的都是内心刨白——真实而刺骨。
　　每听他吟一句，青岸就难受一分；每当他苦笑一声，他心就疼一分，他说得有多无奈失落、悲凉凄惨、心酸苦涩，青岸就会有比此还多十倍的痛。
　　曾经年少无知，伤害了你，现在方法用尽也护不住你，你疼，我也疼，可我们都无可奈何，也无能为力……
　　雨早就停了，青菁也到了竹节香附。
　　他有些木然的望着这没入青烟中的石阶，突然觉得他们好高啊！
　　他突然觉得腿有些软，迈了两步就实在迈不动了……
　　青菁走不动了，他也不想上去，干脆寻一节台阶坐下。
　　青菁呆呆的瞧着这石地上，坑坑洼洼的地方都积了水，而平坦的地方，风一吹就干了……
　　他呆呆的盯着一个小洼地，突然一拳下去，洼里的水都被溅了出来——反正明日朝光一撒，你们还不是要散了的……
　　无聊了一阵后，他突然缓缓的抱住双膝，把自己卷缩成了一团。
　　青菁本不小只，只是过于单薄，此时卷成一团，更显得楚楚可怜，真正弱不禁风。
　　青岸远远的看着他，就这样站了很久。此时天色已经很昏暗了，而且因为阴雨天，所以天黑得还要快些和早些。
　　青岸见他久久未动，想是他睡着了，便小心翼翼的过去，想要把他抱回去，可手刚触碰着他的衣摆，他却猛的抬起头来，只是这浅红色的眸子还不聚焦，整个眼神都还在迷惘漂乎中。青岸就知道他还没有酒醒，既是没有醒酒，也好办些，至少还可以哄。
　　青岸还没开口，却向青岸软软的问道:“白樱？你是白樱吗？”
　　青岸身子不住一僵，随即也就放松了下来。自己和阿樱长得极像，他误会也正常，不如就这样先骗骗他吧。
　　“我是，我来接你回家。”
　　“白樱，你怎么就突然……突然就不要我了？……嗯？如果在一起十年二十年了，你对我厌倦了，我好歹也认了，可就……就很突然那？我真的一点儿…都没有准备……要不是心痛得真切，我真的以为我只是在做梦呢。”
　　“对不起。”
　　他不是不要你了，只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阿离，对不起！
　　“白樱，我知道你若星河光芒，我抓不住的，是我不自量力高攀了，可你知道吗？”青菁用力指向自己的心口，“这儿疼啊，好疼。”
　　“我知道！”
　　我也疼，对不起，可我真的无能无力。
　　“白樱，我爱你，真的好爱你……这里，这里只有荒芜片片，不生寸草，可是后来……后来，你却来这里住了段时间，奇迹般的万物生长、枯木逢春……它是我的心口啊！……你怎忍心，怎忍心，怎舍得让我再次倒着活回去。”
　　“对不起！”
　　我……我也爱你，好爱……好爱……
　　青菁现在声音沙哑得特别厉害，已经完全辨认不清他以前的声音了，尤其是刚才他情绪有些激动，又几乎是用喊的，现在咳喘不止。青岸急忙去给他顺背，好半天后才渐渐平复下来。
　　青菁擦干眼泪后，有些苦笑着继续道:“白樱，以前……我以为……你和我，就像……就像水和鱼，我一直以为……它们两个是……是相依为命、彼此分不开的，后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原来一直都只是…只是鱼的一厢情愿罢了。没了水，鱼会死，没了鱼的水，却只会更澄澈，我们也像树和叶子，原也以为……以为他们彼此也是难分难舍的，后来……后来才知道，这也只是叶子的自作多情，没有树了叶子，飘零孤单，无依无靠；没了叶子的树，来年春天，照样可以绿荫蔽天，就像你……你离开了我，新欢旧爱不绝，活得肆意潇洒，可我离开了你，我要怎么办？……我有说过的，我做什么都很认真的，请你不要先来招惹我的，你能见好就收，可我收不了，我要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青菁一直说得很平静，情绪不太波动，可是他哽咽得半天吐不出一句话的样子，真的让人好心疼，他眼中已经由迷茫变成了绝望和凄凉。
　　青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把人揽到怀中，紧紧的抱住，不住的轻顺着他的脊背，不住的柔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我一直都在，只要你需要，我随时待命；全天下不要你，我也不会不要你的。”
　　怀中人太难过和太疲惫了，不多时竟然在他怀中沉沉睡着了。
　　青岸轻柔的抬起他的头来，见他眉头紧锁，泪痣上又新垂着一颗泪，定是做了不好的梦了。他温柔的把那颗泪珠拾去，用指腹小心翼翼的帮他把眉心熨平，小心得像在碰一尊已经皲裂不堪却还没有散架的神像，害怕自己的气息都会让他散落。
　　青岸脱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的给他披上，就着这蹲着的姿势把他轻轻的抱起了起来。
　　青菁看着瘦，抱起来更是轻得吓人，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抱他时，他真的比现在重许多，之前腰上和双腿都没有这么硌人。
　　自己苦心养了数不清的年岁都养不胖的人，没想到在遇见白樱不久竟“好看”了许多，可是这短短的时间里，就让那些成果都付诸东流了。
　　以后一切的重头开始不知还来得及否？
　　青岸给青菁设了一个“清梦诀”后，就抱着他一步一步踏上了回家的路。
　　无论世道多艰难，道路多坎坷，人都是要回家的，可是有些人因为离开的久了，却是已经找不到这条路了，可是青菁不一样，无论他去哪儿，去多久，只要他一迷路，青岸就一定会出现，然后一定领着他回家。
　　青岸曾对他说过，“以后天高海阔，任你自由，但只要你累倦了，只要你愿意回头，我一定都会在你身后。无论你在外漂泊多久，只要你愿意回家，来时无论是劲风暴雨、雪虐风饕，亦或是皓月当空、人静深更，我一定都会在这石阶的第一节等着你，你无需抬眸、不需寻找就能看见我，为你常明一灯，默默伴你回家。”
　　青菁在青岸怀里咿咿呀呀的又说了一通，直到到了孤筠他都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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