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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怎么追来跑去的？”芸娘问。
一女婢揣着件小衣裳上前道：“大娘给小郎君做了件新衣裳，可小郎君怎么也不肯穿，一赌气竟从屋里跑出来，婢子们也只得跟着。”
目光落在小衣裳上，针脚密密缝绣得细致又妥帖。
看向阿武稚气懵懂的脸，感叹他好生幸运，有这样心细的娘亲伴在左右，免他挨饿受冻，给他满满的爱意，况且还有亲眷逗弄他欢笑，从来热闹不令他孤独，这更是我不敢奢求的幸福。
芸娘拿起衣裳左右来回地看，与阿武笑说：“你阿娘这是盼你快快长大，每回做衣裳总是不合穿，你看这回，你若穿上这新衣裳，衣袖都得拖了地。”转身将衣裳给我套上，“你们瞧，这衣裳给阿宁穿却是正好，只可惜阿宁是女儿家，不然我让大娘子送予她也是好的。”低头又与阿武语，“你要穿上这衣裳呀得再等上一两年，不过那时这新衣裳呀也该变成旧衣裳了！”
阿武被逗得咯咯大笑，围在身侧的婢女们也笑作一团。芸娘笑完了伸手要脱我身上的新衣裳，我本能地抱臂不让她脱，芸娘奇怪道：“你喜欢这衣裳？”
我连忙点头，芸娘想了想说：“既然你喜欢，阿武也不合穿，我与大娘子去说将衣裳给你。”
我喜道：“好。”
阿武在旁一会子看我，一会子看芸娘，好似懂得了什么，哇一下哭出来，女婢赶紧上前来抱起阿武离开。
阿武哭得这样可怜我心下不免有些内疚，芸娘轻搂我肩膀道：“无碍，寻些新奇玩意给阿武，他一会儿就忘了。”
我默默点头，内疚仍在。
对不住了，我要这衣裳来真是有用。
“这才刚进门怎听见阿武哭嚷得厉害？”
芸娘回眸见是徐世勣笑言：“一件不合身的新衣裳，小孩子家当真小气，我说衣裳给阿宁他便哭了。”
徐世勣打量我身上的新衣裳：“衣裳挺合身，不过是男装。”
“男装挺好，我就要它。”我拢紧了身上的衣裳道。
徐世勣不接话，再默默看我衣裳。
“四郎君几时出发去东都？”
“待过所办好便出发。”徐世勣应答，又道，“有要我买的物什尽管说。”
我摇了摇头：“没有。”
不几日，依徐父之命，清早徐世勣率三四个僮仆整装待发。趁着阿正备马之际，我蹑手蹑脚爬上去马车，车内摆满了木箱，寻着缝隙躲进去，听得啪一声扬鞭，车箱稍有晃动，马蹄声起，马车缓缓前驱至徐家门前。蜷缩了身子不敢探出头，手握前几日趁无人时折枝自制的弹弓，听闻马车外徐父道：“四郎，此去万分警醒，路上莫要与人争执，记住，谨小恪己。采买好了物资即刻归家。”
“孩儿紧记。”徐世勣回。
徐家各房均来相送，你一言小心他一语万分注意，徐世勣一一应下。
“莫忘了我的裙子。”芸娘出声道。
“阿姊吩咐的一定不忘。”徐世勣回，又道，“怎的不见阿宁？”
芸娘回：“先前我命翠娘去唤她，这孩子许是昨夜睡得晚今早怎么都不肯起呢！”
“那便让她多睡会儿。”
芸娘嬉笑道：“失望了？待她这样好结果呀她就是个没心肝的小鬼！”
徐世勣起先不言，片刻后低声嘱托：“那孩子可怜，还请家中多照料。”
“放心。”芸娘道。
徐老出言：“快些上路吧。”
徐世勣应下，跨马而行，阿正驱马车跟在后头，另两个僮仆则攀坐在车尾，一路行驰道并也不太颠簸，赶路至夜幕，寻着了一间邸店落脚。一徐家僮仆牵了马车去邸店后院给马喂些夜草，一会子功夫又去做旁的事，我见他行远，小心翼翼从马车里钻出来，不想有人大喝：“谁？”
我慌了立刻钻到马车底下，后脚一下被人拽住，猛地拖出来，我大叫饶命，那人吃惊道：“阿宁？”
我知暴露行踪，扭头呵呵笑道：“四郎君。”
阿正跟着徐世勣一道出来的，见原来是我，怪道：“你这孩子怎的跟着我们出来了？”
徐世勣将我扶起，上下打量我，见我男童装扮心中有几分了然：“你讨来新衣裳就为跟我去东都？”
“我想跟着你。”我开口道，再看身上新着的衣裳，言，“这样穿路上方便些。”
阿正在旁笑道：“芸娘说你没心肝，我说你呀最爱跟着吾家四郎君。”
“不行。”
徐世勣不允，我急了拽住他衣袖求告:“我保证不添乱！我想去东都寻我阿爷。”
阿爷临行前曾与兴国寺住持言及要再折返东都办事，离别已有许久，但我依旧想去东都试试运气，说不准阿爷仍在东都。
“入东都远比躲避乡野严苛许多。”徐世勣正色道，“过所上须有你姓名方可上路，否则未到东都就叫官府拦下。”
那该怎好？
“四郎君一早知道你要跟来，开具过所时特加了你的名，五人作保于我家郎君而言有何难？”阿正见我踌躇难安不好相瞒，如实说了。
我顿时眉舒展，而徐世勣但笑不语静看我。
前路并非时有邸店可歇脚，偶尔也需寄宿破庙弃屋。
恰如此刻，又是寄宿破庙的一夜，众人围坐在火堆前炙烤徐世勣在附近林子里猎来的野兔子，就着随身带的干粮算作一顿晚餐。
依照前几日一样徐世勣为我盖上随行携带的兽皮，只是今夜比之此前愈发寒凉，殿门嗞啦一声大开，一席卷杂了枯枝焦叶的风猛地闯入破庙，险些吹灭篝火。
阿正起身去关门，“啊”一声摔了回来！
徐世勣手握长/枪警惕地望向殿外，身旁僮仆也纷纷捉起刀防备。
“留钱留命？”
徐世勣道：“都要留！”
“我看你一样留不住！”
话音未落三五个强人冲进来挥刀便砍，顿时刀枪相加在我眼前乱舞，几次砍杀徐世勣轻松躲过，转身刺伤一强人并不取他性命，身后另一强人脚踹徐家僮仆后便提刀来砍，千钧一发之际，我张开弹弓便射，击中那人手腕，那人一下吃痛松落刀坠地。
“啊！”
身旁又一强人一把将我拽起挡在他身前。
“你可要她的命？”
“放下她！”
徐世勣大喝，手中长/枪即止，与之对峙的强人趁机一砍，徐世勣不及应对，肩臂顿时血溅一地！
“放开她！”徐世勣忍痛大喊。
身后强人以刀柄击打徐世勣后颈，徐世勣当下吃痛跪地！
“四郎君！”
不能！绝不能成为四郎君的累赘！
耳畔是捉我要挟徐世勣的强人高声大笑：“怎样？方才要你选择你不愿，现在我既要你的钱也要你的命！”
这强人一心取笑徐世勣，并未留神押在他手里头不足以令他防备的小人儿。
对！就是趁现在！
“啊————！！！”
强人一声惨叫，是我奋力狠咬他小臂，那强人猛地将我砸落在地，徐世勣立即起身持长/□□死身后强人，眼见要挟我的强人挥刀怒砍向我，回身一个猛拽后抛长/枪穿刺入在我跟前的这强人胸膛，这强人当场毙命！巨大的身体朝我倒下，我避闪不及埋入他身下。
剩余的强人见此纷纷撒腿落逃！
徐世勣捂着伤口重喘粗气奔来，费劲气力搬离重压在我身上的尸首，一把将我抱起反复查看我有无受伤是否惊吓，眼前的四郎君不顾自身伤势反而担忧我身心，我愿以此生报答四郎君恩情，这话在嘴边终是不说出口，莫名有些激动，竟眼红鼻酸起来。
“吓着了？”
我摇头否认，自与阿爷分别经历种种折磨，从初见杀人时慌张狂叫，到如今竟已能清醒判别情势想法子救命，这本不是我这样年岁的人该有的冷静。
拿捏住身穿长袍的袍边正欲撕扯，徐世勣阻下我，阿正已忍痛起身从行囊里掏出一卷白帛和药壶，是了，四郎君常常外出远行，途中难免遇到山贼强盗，看他架势并非头一回遇见歹人，这些药物定当是出行必备。
“我来。”
阿正打开药壶正要往徐世勣伤口上撒听我开口说话，又见徐世勣亦点头示意便将白帛和药壶递予我。小心翼翼地掀开上衣破口处，露出血肉绽开的伤口，我强装镇定轻撒药粉不意撒多，徐世勣一直咬牙忍耐，我歉意地看向他，徐世勣淡淡微笑转又蹙眉，我加快手脚包扎免得他因此受更多痛楚。
“真丑。”
我嫌弃着自己为徐世勣伤口的包扎，挠头苦恼道：“好像心细的活都不适合我来做。”
当真不似女子，绣蝴蝶绣得针脚歪斜，包扎伤口包扎得犹如粽角，唯有弹弓射石又快又准。
徐世勣但笑不语，倚靠墙边阖眼休息。夜依旧凉，若不是地上洒落的斑斑血迹，这平静的夜当真叫人忘记此前殿内的争斗厮杀。
徐世勣睡梦里冷得哆嗦一下，我凑上前扯去一半兽皮盖在他身上，这样他便不会冷了。借着暗淡的光火隐约瞧见他嘴角微微上扬。
“四郎君杀过人么，在此之前？”我低头小声自问。
“头一回。”
我仰面去瞧徐世勣，见他依旧闭着眼。
“若非逼不得已，谁都不是天生狂魔。”
“那些强人不是天生狂魔？”
徐世勣睁开眼看向我：“你该问是谁将他逼成狂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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