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在上君在下

　　“你醒了？”

　　这是阚棱第三次醒转过来。

　　前两回醒转仅是颤巍着眼皮，目光始终游散，不多时便闭上。这次不同，阚棱睁开眼后朝我微微笑。

　　“你醒了？”我凑近紧张地问，生怕他再昏迷。

　　阚棱半睁眼半晌不应话，再看他肩头捆扎严密依旧渗出斑驳血迹，我急得直叫唤：“棱哥哥！”

　　阚棱淡笑着点头，抬手拭去我滑落到鼻尖的泪滴：“又哭鼻子。”

　　“担心你……怕、你……”

　　“小祖宗还是饶了我吧。”阚棱勉力伸手为我拭去脸上的泪水，“我都没力气为你擦泪了。”

　　我恐他为我拭泪牵扯到伤口，着急忙慌地伸手胡抹一通，抽搭两下道：“不哭了，我不哭了！”

　　阚棱扯开仍是血色惨淡的唇，正要说话，屋门一下闯开，屋外来人引得我与阚棱同时侧目。

　　杜伏威端来一碗刚熬好正往外冒着热气的汤药置于床边案几，跪坐在我身侧。我怕极了这个将我丢出庄子喂狼的强盗，于是默默往旁处挪。阚棱瞧出我怕他，落了手掌附在我手背以安稳我心绪。

　　杜伏威道：“刚煎好的汤药，趁热饮下。”

　　阚棱不语，也不去瞧他。

　　“这孩子是你的软肋。”

　　阚棱眼眸闪烁一下，依旧不回应。

　　杜伏威再言：“我知你想赎罪。”

　　赎罪？

　　阚棱面色凝重，眼眶里隐约有泪。

　　“这孩子不是你小妹，即便赎罪，你无需使在她身上。”

　　泪，从阚棱眼眶里溢出。

　　“这孩子你能救她一次两次，但你不能保她一世平安。原本不相识的两个人，即便机缘巧合相遇也终有散的那一日。”

　　阚棱倔强道：“她只要在我身边我定能护她。”

　　杜伏威不反驳他，转而问我：“你愿意一直待在这儿？”

　　我看着杜伏威，再看向阚棱，低落头不知如何作答。

　　“一直待在这里，与我们这帮子强人为伍，过着刀口上添血随时逃奔的日子？”

　　我心下思量起来，眉头不觉皱了。

　　“我们这帮子人靠着打家劫舍活命，做的都是官府容不下的事情，万一逃命四散你跟谁去？”

　　我的手有些发颤，阚棱压盖我的手的力道重了几分。

　　“阚棱在意你，他定会带着你。”杜伏威睨一眼阚棱敷在我手上的手掌，目光定在我身上，“可你在拖累他。”

　　“我有能力——”

　　阚棱未道完，杜伏威大声呵斥道：“你有何能力？你在狼口下险些丧命！官府围剿那是倾巢而出不见死个干净绝不收手！数月前官府清剿了另一山头，百余人尽杀！官府还加派了人手搜山，这地方迟早待不得！你以为凭我们这几个人能抵抗得了多久？你从狼口下能抢下她的命，你还能在官府乱刀下抢下她的命？恐怕连你自己也命丧当场！我与你说过不止一回做我们这买卖的莫要有牵挂，也最好别给自己招惹上牵挂，否则，下场——唯有死！”

　　阚棱不语，面色凝重。

　　从他二人言语里我察觉出自己与他们这帮打家劫舍为营生随时准备撤离逃奔的强人而言果真是累赘。

　　“你能好好将我放出去么？”

　　杜伏威看向我。

　　“可以么？”我再问。

　　杜伏威轻笑一下，与阚棱言：“瞧瞧，人家不愿与我们送死。”

　　我转身道：“不是不愿，是我没这本事。”

　　杜伏威侧目打量我。

　　我坦率直言：“我知道你不肯放我，此前官府清剿过别的山头，我要一出去叫官府人逮着万一嘴不严紧道出你们藏身之所这怎好呢？”

　　杜伏威倒不否认：“我不信你这女娃受得住皮肉之苦。”

　　我当即磕头道：“求你教我逃命的本事。”

　　杜伏威蹙眉，神情肃穆地盯着我，我再磕头道：“求你教我逃命的本事！这样——这样绝不拖累棱哥哥与你们！”

　　杜伏威不应。

　　我再道：“小人虽不是顶聪明，但我肯学，首领尽管教来。若是真遇上官府追捕我能脱身对你们也是好的。”

　　杜伏威深思片刻，忽揪住我的衣领一把拎起，我双脚一下离地！

　　“脱身？笑话！此前官府斩杀的百余人哪个不比你这小娃儿身手敏捷？不如现在就杀了你！”杜伏威面露狠绝。

　　“义父！”阚棱大骇，一下从床上滚落，冲上前来按下杜伏威的手道：“义父！求义父不要杀她！”

　　“棱哥哥！”

　　血从捆扎于他肩头的白布带里渗出，鲜血晕染出刺眼的红。

　　杜伏威一脚踢开阚棱，受伤的肩头先摔在地，阚棱痛得大叫一声。

　　我心疼道：“棱哥哥！”

　　我一开口杜伏威猛将我按砸在地上，摔得我全身疼痛当即哇哇大叫起来！一个伸手狠掐住我喉咙，我顿时踹不过气！

　　阚棱挣扎着爬来抱住杜伏威的腿哭求道：“求义父不要杀她！义父往后要我做甚么孩儿都答应！求义父不要杀她！”

　　杜伏威面色一凌，不肯就此作罢：“且不说救下她对我等没半分好处！这孩子与你、与我、与庄里人等而言更是祸害！不如现在杀了，免得将来害死大家！”

　　阚棱倚靠杜伏威的腿勉力支起身子，拉住杜伏威掐住我喉咙的手试图令我解脱，不成，他嚷道：“义父——！！！”

　　阚棱依旧不死心，费劲了气力才勉强掰开杜伏威两根手指，于我而言也是好的如此得以吸纳一口气，也瞬间清醒我的脑袋，费力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领你们赚、大钱……”

　　杜伏威双目微眯，忽觉好笑：“赚大钱？”

　　阚棱拽着杜伏威不让他再掐紧我，杜伏威也未再用力，我继续道：“历城赌坊……何潘仁。”

　　杜伏威听言，掐我的力道有些松懈：“你如何认识何潘仁？”

　　我大喘一口气，阚棱忙说：“义父，先放她下来仔细说！”

　　杜伏威将我丢落在地，阚棱爬来护住我，杜伏威道：“从实说来！不然我一掌落下就要你当场毙命！”

　　我埋在阚棱怀里喘气：“你道我是如何来此的？都是那何潘仁害我！”

　　杜伏威犹疑地看我，我假意啼哭一会子，刚挤出的泪水叫他一个怒瞪吓退回去，赶紧想了说辞：“棱哥哥，你还记得我阿姊？”

　　阚棱点头。

　　“我原本与父母阿姊在历城生活，后来何潘仁到历城来开起赌坊，我家贫，阿姊经人引荐去何潘仁宅里做活，没料想我阿姊被那何潘仁看上了竟要强娶她，我阿姊哪里肯嫁予这样一个坏名声的胡人？我阿爷阿娘自然也不愿，于是让我随阿姊一道逃离，没想到何潘仁一路追赶而来强夺去我阿姊……”我抽搭两下说，“而我也被他打晕丢弃在道边。”

　　阚棱恍然大悟道：“所以那日我见你与你家阿姊在长清渡是逃难，而后你受伤倒在路边均是被那何潘仁所害？”

　　我点头如捣蒜，躲进阚棱怀里偷瞄杜伏威，看他神色似乎有些信了，赶紧眨巴两下眼再挤出眼泪：“也不知道我阿姊被那何潘仁抓了去现下如何？”

　　杜伏威不言，冷看我哭泣。

　　我从阚棱怀里松脱出来爬向杜伏威，趴于他脚边哀求道：“求大人救救我阿姊！”

　　杜伏威思虑一阵子，哼道：“何潘仁的赌坊和宅子都在历城，历城——乃齐郡治所。”说完这话，目光阴郁地瞧我，显然在他心底是怀疑我要他去历城自投罗网。

　　“我怎可能让棱哥哥的义父送死？且何潘仁诡谲多变，此人因设赌坊而敛财巨万，如此家底怎可能只置办了一处宅子？恐怕满屋的珠宝不够放呐！”

　　“不去历城，如何拿财宝？”杜伏威质问。

　　“何潘仁还有一处别宅。”

　　杜伏威但看我不言，我再道：“我去过那处宅院，我能领你们去。”

　　杜伏威道：“何潘仁此人部曲众多，你这小人怀揣的是什么心思？”

　　部曲，我曾听人提起，部曲身系主家，地位比之奴婢略高，其实是贵胄商贾家豢养的死士。

　　“何潘仁平日住在历城甚少回那处郊外别宅，在宅子里头有一间偌大的屋子专有人在外日夜把手，我料想他一定将收敛来的宝贝私藏在里头！”

　　杜伏威明显心动，双手相握磨磋不停，思忖片刻后眼神不住打量我再看阚棱，而后抓住我胳膊将我拽起大笑道：“你若真能领我们做了这笔好买卖我倒是可以留下你。”杜伏威捏住我胳膊的力道重少许，凑近身紧盯住我警告：“不然——我等去何潘仁那处宅子如落空而返，那时便是你的死期！”

　　“一定有！一定有！”我不住点头肯定道。

　　阚棱在旁帮衬：“义父威严，阿宁一定不敢说瞎话糊弄！待孩儿伤好了与义父一道去做了这笔好买卖！”

　　杜伏威看了看阚棱肩头被染红了的绑带：“你好生养伤。”一把揪起我，像捉鸡似的拎我往屋外走去，阚棱大喊：“义父！”

　　杜伏威道：“放心，我不伤她！”

　　杜伏威果真不再伤我，而是将我捆绑起来丢在他的屋内，他要亲自看管我。\

　　“小小年纪就有这好大本事。”

　　杜伏威忽然这句话令我摸不着头脑。

　　“别人想什么你便能给什么。”

　　我小心应道：“小人想活命。”

　　“依我看无须教你自保，你这小娃儿不止有活命的本事。”

　　杜伏威拿了长布条遮住我双眼，我挣扎不得反摔倒在地，耳畔是杜伏威的决定：“三日后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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