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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
“啊,我认得你。”
跟前这个手捧素锦月白新衣的小女婢入我屋内,恭恭敬敬奉上还真让我不大适应。
“主母命我送来新衣,说那日书堂瞧见小郎君的衣裳染污了。”
我扭身看臀处那一块泥污,就是叫那小混蛋推到地上染上的,回来后怎么处置都没法子完全去除,留下一块格外显眼的污渍。
主母窦氏还真是细致又心善之人,待我这个暂居李家的外人也照顾得周道。
“代我谢过主母。”接过新衣,忽想起来一件事,“你眼下不在李四郎手下做事,转去主母身边?”
小女婢初时一愣,笑了笑说:“谢小郎君相救。”
我连连摆手道:“我这样说不是为了向你讨谢的,况且那日我也没帮到你。”
反倒是那小混蛋真正为这个小女婢摆脱了凶暴的李四郎。
“眼下你脱离苦海跟随主母身边不必担忧失手便挨打,毕竟你李家主母待下人挺好的。”
真心实意为她高兴。
小女婢看一眼我手里的新衣,道一声告退出屋去。
转身换好新衣连蹦带跳地出门,迎面撞上李二郎。他目光在我周身扫视一通后扯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挺好看。”
还真是难得夸一句。
“衣裳好看。”
哼,李家兄弟唯有李三郎是谦谦公子。绕过他身边奔去找李三郎,待找着时,李三郎蹲在树下似乎在关注什么,凑近了瞧,原来是一只羽翼未满的小雏鸟在他手里惊惧得瑟瑟颤抖。
“刚见它从树上坠落。”李三郎不无担忧地检查它有否受伤,又仰头望向树冠轻吁。
“三郎君莫急,我送它上去。”
轻缓接过小雏鸟,刚一转身李三郎即道小心,我笑了笑说:“无碍,我可是爬惯了树的。”
仰头张望树冠,一团小小的鸟巢藏身在树杈交衔处,环看树下形势,一旁有石桌可供踩踏,到时只需一手作劲便可攀上去。依这法子果然上树,小心翼翼把小雏鸟轻放回巢内与它的兄妹一道仰劲高叫,颤颤巍巍轻扑方才长出绒羽翅膀的模样煞是可爱。
呀!
“当心!”
呼!幸好脚滑瞬间双手一下勾住树枝,眼下一丝不敢往树下瞄。
“三郎君,方才我忘说我会上树可我不会下。”愁苦着脸坦诚道。
“你是笨蛋么?”
“三郎——”
等等,这话绝不是李三郎说的。回首斜眼看树下,李三郎神情紧张地望我,又看先我身下,再偏过头一些,李二郎站在树旁石凳之上,双手环胸,摇着头叹气:“就没见过你这样自不量力的,若下不来逞什么能上树?”
“李二,你还真是——”又惊且惧地望向树下,暗暗丈量树与石凳之间的距离,方才上树没感觉,现在再看怎么感觉这般远,我试探着伸脚够不着。
“你,起远些。”
定是他碍着我往石凳上跳。
李二郎侧身腾出个空位,偏一下头示意我快跳。
就这么看不起人?
一伸脚立即收回去,腿到用时方恨短呀!
这小混蛋噗嗤笑一下,我嚷道:“笑甚么?笑甚么!”
他抬起一脚踩在树干上,伸手迎向我:“下来。”
*
转眼至李家返回西京大兴的日子,我本想趁机溜走,那小混蛋看得太紧,把我提溜着上了李三郎的车驾。
“讨厌!”
挑开帘向外张望,李三娘坐在马上,气鼓鼓地伸长了手捶向李二郎,定是这小混蛋又说一些害她羞臊的话语。他一闪身险些撞上一旁乘马而行的李大郎。李大郎驱马快奔几步往前去最前头一辆马车旁。
“四郎慢些走!”
回眸瞧李四郎从李家乌头门里匆匆奔出,后头紧跟着陈侍媪,他暴躁大喊:“如何能慢?你也不早些唤我起身!要是阿娘与兄姊们先行了看我不剁了你!”发觉我探头看他,眼神顿时阴沉下来。
夜叉!
听得李大郎呼喝一声出发,一行车马启程,缓缓向东都城外行进。
“你家四弟当真凶悍。”回坐想起李四郎凶狠跋扈模样忍不住说道,“对待比你阿娘更好更维护他的陈侍媪竟然还能喊打喊杀!啧,没得半分软心肠!”
李三郎淡淡一笑,却不回应。
“你觉得我二哥如何?”
“李二么?”我认真思索片刻,道,“有时候挺惹人厌烦的,老是小奴小奴的叫唤,但要真有个事情他也乐意帮人的。”
刘娘子忽来责难:“你方才如何称呼二郎,怎能如此不尊重?”
“我如何不尊重?街市上相识之人彼此照面时都是如此称呼,张大!王三!李二!这不是再平常不过话语?”我不解道。
“那是要知根知底,相熟得不能再相熟之人才会如此称呼。你嘴上恼我二哥,却用李二这样称呼。就连长孙家郎君也没这样称呼他呢!”
“我——我要知道是这缘由才不这么叫唤他哩!”
李三郎淡淡笑一下,默默翻看车内厚厚一摞书,循着签记拾起一卷来静阅。我觉无趣,转身又掀帘,几粒雪籽迎面袭来,又卷进车内,刘娘子赶紧为李三郎披上裘衣,递上手炉,我努努嘴,心想终究是权贵子弟,无须开口就有人服侍妥帖。
雪籽落来愈大,从灰茫天空那处洋洋洒洒飘落下来,像极了软绒飞絮,轻拍在我脸上,飞落在我前额碎发,亦悬在我眼睫之上,再看街巷两旁黄墙与屋顶落满白雪皑皑。才闭上眼想好好感受东都的寒冬,一团雪重重砸落面额,我一下睁眼探看四下,车盖上缺一处雪白,收回目光对上车外那人,跨马低眼看我,手持刀,鞘尖抹了少许白。我怒瞪他,就知道除了这小混蛋另外还有谁人闲来无聊戏弄我?
“无赖儿!”
他以鞘尖剥开我面上白雪:“像极埋落雪里寻不见母狐的小崽子。”收回刀鞘坠于腰间,驾马前追李三娘同行,李三娘扭脸瞧我,许是见我脸上留有残雪,掩面笑一下,与自家二弟小声低语几句,目光又时不时落在我身上。
“什么小崽子?寻不见母狐的小崽子!呵!他说我是只狐狸崽子?”重重抖落面上雪不服气道。
“车内都叫你弄湿了。”刘娘子掏出帕子弯身擦拭马车箱板。
“谁要你家二郎欺负我?车盖上的雪全扬到我脸上!真真讨厌!”
“定是你这小童惹恼二郎。”刘娘子一般边拭干箱板一边说道,“二郎三郎出世我便入府,最先做二郎乳母,再后来娘子觉着三郎乳母伺候不好便由我服侍三郎左右,但二郎那处我还是顾着的。二郎这孩子我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入府这许多年我还未曾见过他与下人说过重话,偏生对你时时刁难,我看呀——”话到这份上,刘娘子反倒不说了,自顾自继续抹地。
“你看怎样?”我有些心急问。
刘娘子抬眉看我一眼却是不说。
“记得再小时候,二哥与我常住武功别馆,阿娘怕我们无聊于是养一只狸猫与我们作伴,我与二哥常常逗弄它,有次二哥叫那只狸猫给咬了,阿娘知道这事气得要丢了它,可二哥偏不愿,非要留在身边,只是——”李三郎说及此又笑起来。
“只是什么?”
他再道:“那只狸猫总会偷溜出门,待到我二哥好容易找回来定要狠狠敲打那只狸猫的头,你当知道狸猫狡猾得很,装可怜撒娇呜咽几声往他怀里一钻呀我二哥立即心软了,又是投食又是搂在怀里好生宠着。这倒让我想起来头一回见你是二哥怀抱昏迷不醒的你入府,你就这样紧拽二哥的衣襟即便放你上卧榻也不撒手,嘴里不停喊着阿爷阿爷,昏沉时还哭了呢。二哥无奈,只得任由你拽着他,好容易安抚好你,你猜二哥与我说什么话?”
“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我笃定道。
“第一回行骗想讹我钱财,第二回这小子随意说上一句话就能要我气得够呛,换作他人这样待我非暴打一顿不可。刚才见他被一秃驴挟持我本不想搭理,可手却不从心啊竟然不听使唤招呼下人去救他,救下他我就后悔了。救这小子有何用,叫他生生气死自己?可眼下这小子可怜得紧,又觉得应该救下他。”李三郎学着自己二哥的架势说话,仿佛真就是那小混蛋在我跟前道这番言语。
……
“我二哥说你是狐狸崽子,你如何形容他?”
“狼崽子。”我随口说道。
“我大哥和四弟呢?”
“大郎君说不上。”李家大郎平素没接触实难说得上来,提及李四郎倒有个恰当的比喻:“你那四弟活像个吃人的饿夜叉!”
李四郎噗嗤一笑,以为他不认同,道:“你家四弟恼恨时目露凶光模样像极了地狱之门大开时跑到人间敲骨食髓的夜叉!”
“这样说来,难怪每每阿娘责难四弟,唯有大哥维护他,还帮衬着处置好他的错失,原来这是天注定的缘分呐。”
天注定的缘分,今生做得亲兄弟自然是有缘分的。
李三郎再道:“阿娘笃信佛教,给大哥取小字毗沙门,而夜叉正如你所说原本是勇健暴恶又爱吃人,面目丑恶的鬼,后来受北方大圣毗沙门天王教化,与罗刹将一样成为毗沙门天王眷属,并列为天龙八部众之一。”
毗沙门天王,夜叉——
李大郎,李四郎——
这形容莫名恰当。
“三郎君呢?与谁一伙的?”
“也许年岁相近,二哥欢喜什么我就欢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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