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在上君在下

　　得老夫人应允自然能留在府内，王管事提点一番府内诸多规矩我无心记背，此处并非久留之地，我总会想法子逃离。

　　“千万记下，十一郎若发脾气你只当没听见，不争辩不反抗任由他骂。”

　　“是。”我僵笑着应下。

　　这哪是下人，这是任由人揉圆搓扁的面团子！

　　王管事带我去往书房，未靠近已有读书声入耳，只听得教书先生领读，未闻有人跟随念。

　　“十一郎，老夫人为十一郎特招陪读书童在此，以后这孩子就侍奉十一郎左右。”王管事叉手道。

　　仅以余光偷瞄书房内动静，见一长相清秀的男童斜靠桌案，一手抵住下颌，另一手提笔在纸上胡乱书画，好一阵子才偏过头懒散地看一眼书房外。

　　这就是要我陪读的十一郎？

　　“谁要他陪读？这书连我都不愿读呢！”十一郎眉头紧了紧。

　　王管事道：“老仆代传老夫人话，十一郎若不满意可与老夫人说。”

　　语毕，王管事丢下我便走，十一郎瞪眼大叫：“欸！欸！王管事！”

　　王管事头也不回地穿过檐下转个弯消失不见，十一郎气得干瞪眼：“王管事仗着得阿婆信任说话愈发不招人欢喜了！”

　　这王管事说的与做的还真是不一样，反复叮嘱我不得违抗十一郎，自己却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十一郎瞪我一眼赌气似的转过脸去，却没甚么心思读书，教书先生声声朗读怕是一个字也没钻进他耳朵里，提笔在纸上继续缭乱书写，直至下学教书先生先行许久，十一郎还不出门，我只得站在书房外候命。

　　“啊……”

　　十一郎打着哈欠踱步至门槛，我舒一口气，这小子终于出来了，我的脚站僵了怕是坚持不了多久就该废了。咦，这小子怎么没半分跨出的意思？十一郎目光扫过鞋履看向我，我当即会意，恭身将鞋履转向便利他踏入，岂料这小子依旧不抬脚！恨得牙痒痒也发作不得，我忍！蹲下身去双手端履待他穿。

　　十一郎抬足穿履满意道：“你这孩子还算机灵，留下倒也不碍事。”

　　我低头应是，心底却暗骂：你这臭小子比我虚长不得几岁，学甚么大人说话？

　　“阿爷！”

　　十一郎乐颠颠地经由我跟前快步跑下石阶，我一转身顺他奔跑方向望去顿时大骇！

　　荣国公来护儿！

　　李密设计要我入来宅？！

　　此人要我监听来护儿作何？

　　十一郎欢叫着扑去来护儿怀里，来护儿一把抱起他在空中打了个圈再稳稳落地，轻抚十一郎额头道：“今日与先生学什么新文章？”

　　十一郎当即嘟囔：“阿爷怎的与阿婆一样欢喜追问这个？阿爷和哥哥们都是朝廷重臣，我也想与你们一样凭本事光耀我来家门楣！”十一郎言及此愈想愈气，“可、可阿婆偏生不许！日日要教书先生困我在书房安于书案前做些草包功夫！那教书先生我看也没甚能耐每日教授的来来回回那几篇文章！我提不起兴致读书阿婆还为此招了个陪读书童，岂不知我真爱读书哪里需用他人作陪？唉！阿婆当真是愈发糊涂了！”

　　来护儿面色一沉，大掌往十一郎后脑勺拍去，十一郎吃痛捂头大叫！

　　“敢在我面前说阿婆不是！阿婆为你读书事情常常劳神你小子当真没得一点愧疚！读书无长进，良心也叫狗吃去了！我看今日不好好教训你是不懂得何为做人道理！”一把揪起十一郎，十一郎双脚刹时腾空，眼见惹怒父亲连忙大呼求饶：“大人饶命！小儿不敢了！再不敢说阿婆不是！”

　　来护儿将十一郎举过头顶一把摔下抬脚便要踹去，我眼见不妙，一个箭步扑过去以身护住十一郎，一记重踹踢到我背上刹时疼痛直钻心！

　　果真是个莽夫，待亲儿子还能这般狠！

　　眼见我疼得蜷缩在地，十一郎连忙跪地求饶：“不敢了！不敢了！孩儿谨记绝无下回！”

　　来护儿瞠目怒视十一郎，看向突然闯来挡下他拳脚的我问道：“这小子是谁？”

　　十一郎伏地道：“是阿婆为我特招侍读。”

　　来护儿怒火尤胜：“阿婆待你用心良苦，方才若没这小子我这一脚蹬在你身上你好生掂量受不受得住！”扬手作势再打，恰时有一奴仆奔来报：“阿郎，渔阳公至府内。”

　　“元弘嗣？”

　　来护儿面色稍有疑，目光仍旧紧盯十一郎。

　　十一郎连忙说：“阿婆待我好，孩儿一直记住！”

　　来护儿怒哼一声甩手走人，直至行远了十一郎才从缓缓爬起，见我蜷在地上痛得起不了身，哼哧道：“谁要你拦？这脚踢来好让我躺着享半月清闲，不必见那遭人厌的教书匠！”

　　十一郎见我不应，蹲下凑近前冷声道：“府上招你来不是为了要你享福，即便打个半死，该是你办的事没人替你做。”

　　我咬牙强撑起身子：“十一郎教训小奴、记下了。”

　　十一郎又哼一声顾自己离去，边走边转身道：“还不跟来！”

　　强忍背上疼痛紧跟上前去一处偏屋而入，抬眼说见四壁深色高柜满是瓶瓶罐罐，十一郎东翻西找一阵子，嘴边不忘念叨：“我家药库自父亲征战沙场便有了，原先小些，搬来择善坊这宅子后药库也跟着变大了。当然，药备得也越来越齐全。嘶，在哪儿呢？”终于寻着一瓶药丢给我，我握住药瓶紧随其后。

　　十一郎忽停滞脚步，我没留神撞上他后背，十一郎转身不耐道：“别烦我，这都下学了！还有，自己会敷药吧？”

　　我装孙子似的直点头，目送这乖孙子离开。

　　正好，我还不想随你呢！

　　转念一想方才来护儿府内来客，也不知究竟何人，李密遣我入来府的目的正是命我监听来护儿一举一动，眼下正是好时机。

　　嘶！背脊上来护儿狠踹的这一脚还生生作痛。内心不免犹豫一下，万一叫他发现我偷听岂不是一命呜呼？但忆及下落不明的四郎君，已然身陷来宅没得退路的自己，攥紧拳头下定决心，猫着腰去往正堂，忽听闻一阵朗声大笑，我当即贴伏在墙外仔细听。

　　“元公此刻应在东莱，怎的突然回东都？”

　　“大业初皇帝令我于东莱海口监办造船自此便甚少回东都，此番在下正是受皇帝命前去江都述职，道上闻来公提前返都特来相见。”

　　“皇帝命你前往江都你怎还敢耽误行程绕道来此？”

　　“事成。”

　　来护儿久未回应，元弘嗣再道：“来公，事已成！如此，来公定能再创一番事业！”

　　来护儿呵呵一笑：“事能不能成当今圣人说了算！元公抬举在下了。”

　　“在下听闻数月前皇帝北巡召见各国使臣，不料却在启民可汗牙账内奔出一高丽使者，来公料想皇帝当时作何想法？高丽王向来居心叵测，此前先后称臣于我大隋和在南的陈国，然又与突厥暗通款曲，借我大隋南下灭陈之际无暇北顾欺辱新罗、百济，更是时时侵扰我大隋边境伺机做大地盘，以此妄图与我大隋分庭抗衡简直自不量力！”

　　来护儿道：“元公耳目伸得倒是长！当时目睹者虽众，但我大隋这方除却皇帝不过臣子几人，如此机密事情竟让时在东莱的元公知晓了。”

　　元弘嗣不辩解，再言：“其实皇帝自登基便迫不及待开河凿渠北通涿郡，又命我往东莱监造船，此番作为在下不言来公也应当明白！如今渠通船成！此战必打！行军总管必来公莫属！”

　　来护儿当即道：“休要胡说！”

　　这一声厉斥屋内再无动静，我深吸一口气，躬身探至门后偷瞧，堂内元弘嗣与来护儿对向而坐，二人似木偶一般定在当场久久未见举动，我正奇怪却见元弘嗣忽地起身一拜：“在下将心意交托在来公手中，望来公知念。”语毕当即起身出堂，我惊得忙逃奔，一转角撞上十一郎。

　　十一郎启口要问，我伸手捂住他的嘴，扯住他的手撒腿便跑，待确定安全才歇脚，十一郎嫌厌地甩开我：“小子，竟敢对我无理！”想起方才与我撞见之处，又问：“你怎会从正堂那处奔出来？”

　　心下不爽又不好发作，眼下我的身份是跟前这小子的侍读，与阿爷游历四海自由惯了，要我束缚在规矩甚多的国公府内我当真一刻不愿待着，可要真逃出去四郎君可怎么办？

　　顾念待我甚是照顾的徐世勣，忍了！

　　我笑言：“十一郎息怒，先前你要我去找王管事，兴许刚入府路不熟始终找寻不得，不知不觉走到正堂时恰好撞见一人出来，那人面色当真凶狠，吓得我当即就逃了。”

　　十一郎扬眉乐道：“你是说元公？确是个凶神恶煞的主儿。”

　　“十一郎认得他？”

　　“此人酷爱私刑。我阿爷凶但算不得蛮不讲理，他只在旁人说阿婆的不是才发狠，可那元弘嗣却不是个好人物！”

　　知道不好在你阿爷跟前说阿婆半点不是，你小子还偏生这般做。啧啧，宁可叫阿爷一顿好打，在床榻躺上几月也不愿好好读书？纨绔子弟，不务正业！

　　这想法自然不能说出口，十一郎这话也不得不接，于是装作好奇问：“如何不好？”

　　“你这小奴当真有颗好奇心！”十一郎扫我一眼，哼哧一下抬脚便离去。

　　嘁，得意个甚么劲？又不是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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