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行洲

作者:晚凌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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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城


      谈判所用的房间外围里三层外三层地站着各级官员与侍卫,见到邵知行后纷纷颔首低头做拱手礼致敬。肃穆的氛围让他呼吸稍显微乱,藏在长袖之中的手指不住地相互摩擦着祈求能够降低自己的不安。

      “殿下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成都城的总城主单膝下跪单手扶胸。

      “快起来吧。”邵知行示意城主起身,三人经过一番严密的搜身后进入谈判房间,正坐在矮桌两边进行会谈。

      “殿下,请尝一尝我们这里的茶叶吧。”城主打了个响指,示意两旁的侍女为三人斟茶。茶叶与滚水交融的一刹那间即刻苏醒,于杯中起伏释放出碧青微黄的色泽。

      邵知行说了一句多谢后将茶杯端起放在嘴边做饮用状,实际上一口也没有送入口中。茶叶浓香的味道与滚烫的蒸汽火辣辣的冲入鼻中让他觉得好不舒服。

      “这是我们本地特产的蒙顶茶,不知可否和您二位的胃口?”

      “嗯,很好喝。果然成都城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邵知行拱手致谢,尝试着将话题引入正轨。

      “能得殿下喜爱,在下臣民深感荣幸。除此之外,我们这里还有叶儿粑这种小吃,不知殿下可否赏脸?”他击掌两声,侍女用精致的盘子端着被青绿的荷叶包裹的糯米团子出现将其放置于矮桌中央。

      我们走了那么长远的路过来,可不是为了和你在这里吃这些东西的。邵如之隐约觉察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但并没有立刻点明。总觉着城主这般吊着他们二人的胃口是在,拖延时间。

      “感谢城主的盛情招待,只不过,正午刚过,我这边也才在军营里吃过了午饭。暂时没有胃口。这份好意心领了。”邵知行望着一盘满满的叶儿粑轻轻摇了摇头,“我们就开门见山地来谈了吧。这次我们前来成都城,是领受投降状之后前来与诸位谈判后续事宜的。”

      “这样啊。”城主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样子有些坐立不安地看向了窗外。“这片土地是我们祖辈以来耕作生养的地方……”

      “城主大人,抒情作诗的事情,我们后续再谈。”邵如之对于其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表现出了强烈不满。“现在更重要的是,关于此地的诸多讯息情报,可否现在呈上?”

      城主并没有转过头来,冰冷的目光扫视着眼前两张年轻的面孔,片刻之后端起茶杯的手忽然高举——就在此刻邵如之单腿向前长刀出鞘,不到一眨眼的时间就将其头颅斩落在地。血液为衣着茶水点心染上了猩红的气息。

      反应过来的诸位侍女迅速掏出藏在里衣的匕首准备应敌,但面对邵如之的气场,没有一个人敢贸然上前。

      本来以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室子弟,现在看来有些失策了。

      “我素来听闻成都城人心性随和,生活自在。但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邵如之没有采取防守姿态,而是蹬腿径直冲上前去用雾霭划破侍女的脖颈,“你们的待客之道,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侍女们连反抗都没有来得及便通通倒在地上痛苦抽搐。并不算宽敞的房间地面被鲜血盖上了薄薄的一层。飞溅的血液洒在邵知行的衣衫上很快就被漆黑的色泽掩盖吞没。

      即便看不出来,也不能抹消这些血迹曾经存在过的事实。

      “哥哥。”邵如之解决完房间内的敌军后抖落长刀上面的鲜血收刀入鞘。“还请用弦音传音给成都城外待命的人。我们被包围了。”

      “什么——”还没有等邵知行反应过来,邵如之便挥舞长刀用内力击破面向走廊的那堵弱不禁风的木墙,数以百计在外待命手持各类武器的士兵就此暴露在二人眼前。

      “果然天底下是不会有这种白捡来的好事情呀。”听见三弦急转的声响,吴子书捏紧了手中的长针,梁越、蒲元信还有伊佩琳都已经整装待发,在前线与抵抗的敌军展开激烈的缠斗。

      “那女人究竟是什么怪物啊!”

      “快,快逃吧……”

      伊佩琳强大的术法在前方降下寒冰暴雪让扑上前来的士兵接二连三地遭到重创。士兵前进的脚步愈发的犹豫。

      尽量不要杀死这些人,要保存他们的战力将来为邵知行效力。伊佩琳一面控制着自己的力量,一面走在前方为军队开道。普通祭司的术法力量相比起她而言如同虾米见到了大鱼,面对着压倒性的实力差距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倏忽,一个熟悉的身影冲过刺骨的寒风径直上前挥舞战枪朝伊佩琳毫不犹豫地袭击而去。蒲元信与梁越见状立刻上前以腰间佩剑抵挡攻击。术法的施展在这一刻悄然停止,前方带头的队伍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展开反攻。伊佩琳刚想继续施法却被破开双人进攻的肖家良给击落了扇子,她立刻侧身回避左手一捞接住了武器后顺手扇起风雪迷住对手的眼睛。

      梁越没有放过这个进攻的绝佳时机,扬起热剑毫不犹豫地往肖家良脖颈斩击,肖家良翻身规避,同时用腿一脚将蒲元信的攻击弹开。三人于前线展开对峙与僵持。

      “支援还没有到吗。”邵知行奏起三弦释放出震耳欲聋的音波将敌军推开准备与伊佩琳梁越吴子书一行人会合。

      “寒气貌似没有继续推进。”邵如之麻木地挥舞手中的长刀斩杀敌军,任由血水将自己的衣衫与长发浸染。“能制得住伊佩琳的,只有肖将军了吧。”

      ……邵知行一记扫弦将身边的敌军推开十几丈开外,他用被邵如之手中利刃划破的指头轻轻捏住怀中的阳炎水韵符,巨大的冲击力量刹那间将周遭建筑变作废墟。

      本来是,不想这么做的。

      邵知行感觉眼前的景象逐渐扭曲成令人痛苦的虚幻与火光,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决不能被他调动的负面情绪所控制。

      阳炎水韵符的力量再度被唤醒了吗。冲击的扩散让肖家良身子虚晃了一下,但不至于下一秒就会和其余人一般倒在地上无法动弹。

      与城主之前商讨的计策失败了啊。他脱离与三人的纠缠后跳,拿起长枪挥舞刺杀了几名妄图拦住自己去路的士兵,吹动尖锐的口哨,一身金黄的士兵们便开始跟随扛起大旗的打头兵有序后撤。

      邵知行现在似乎掌控住了阳炎水韵的力量,在这里与其纠缠并非明智的抉择。

      原本以为他们可以暂时制住邵知行和邵如之,还真是高估了这些人的水平。多半是没把那两人多年习武与修行术法的事情放在心上。

      但至少计划并不止这一个。现在在此硬抗下去,也只会白白折损兵力。

      “切,这就跑了——”伊佩琳将将准备携术法小队进行追击之时却被蒲元信一把给拽住了胳膊。

      “伊姑娘,那可是对付我们三个都戳戳有余的肖将军。”蒲元信把伊佩琳给拉了回来,“他们撤退有序,随时都可以重新整合力量开战。不要以身犯险。”

      “可是现在放走了他们,后续会增派更多的援兵啊!”伊佩琳有些着急了。

      “要追击的话现在也不适合。”梁越赞成蒲总长的观点,“后续寻找侦察分队打探他们的消息,这样更为保险。大批量的增援要调配来这种地方,没有个一两个月也是做不到的。”

      “邵知行!”被阳炎水韵符的冲击一同推开来的邵如之从一片废墟之中艰难爬起,顶着巨大的斥力朝一脸痛苦的邵知行缓缓逼近。

      极热与极寒的两股力量在体内疯狂地交替,麻木与痛苦的心绪正在脑海里如汲取了丰硕的营养一般疯狂地生长。

      他们都是害死你父亲母亲的人,你不恨吗。

      你原本的生活可以不是这样。

      现在就是证明你并不是他们口中的懦夫的时候。

      刀就在你手上。去吧,把所有带给你不幸的人,事物通通抹消掉。

      只要你想,这份力量随时可以为你而解放。

      不是这样……邵知行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中的阳炎水韵符愈发像一把屠刀,四周是熊熊燃烧的战火,杀死自己的亲信、家人的敌军正满脸嬉笑地向自己靠近。

      他们会受到惩罚。

      但不是现在。

      想要破除幻觉的方法只有——

      邵知行拼尽全力调转自己手中屠刀的尖头,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胸膛刺去。

      “伊姑娘,这阳炎水韵符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邵知行才终于在众人的商讨之中迷迷糊糊渐渐转醒。

      这是,梁越的声音吗。他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然动弹不得,如同被四面八方的石块重压一般。

      “我说过,这种上古的神器通常需要以人为载体展示自己的力量。于此同时,也会相应的调动人的一部分仇恨情绪,产生幻觉进一步侵蚀人的意志……神器的力量越强大,侵蚀神志的情况也就越严重,以至于最后会彻底沦为被其驱使的行尸走肉。想要驾驭神器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与神力对抗消耗的术法力量精神力量内力体力都是相当剧烈的。所以殿下现在才会昏迷不醒啊。”伊佩琳尽可能用理性的知识来解释邵知行现在所面对的状况,语调当中却依然有着难以掩饰的担心。

      “哎呀放心啦,殿下脉象平稳,说不定已经有意识了只是身体还动不了而已。”吴子书的声音一响起,现场原本紧张的气氛都要松活一半。

      是我的身体在浮起来吗……邵知行觉着自己的身体如同羽毛般轻巧地飘在空中,越来越高,眼看着就要顶到房顶了——忽然一阵猛烈的坠感从腹部传来让他心底一空,随即邵知行便从昏厥之中惊醒了过来。

      “好了,醒了。”邵如之长出了一口气,身体逐渐轻松了下来。

      “我睡了多久。”邵知行猛地一下爬起来查看外面的天色。

      “大概一个下午。现在正好到了要吃晚饭的时候。”梁越伸了个懒腰,“需要我们给您端过来吗?”

      “不用不用。”邵知行立刻下床示意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今晚的饭菜有什么特别的吗。”

      “新招的厨子做了些火锅。备了不少秋天时候收获的蔬菜和肉。就是有点辣,殿下你吃得惯吗?”在伊佩琳的印象中,邵知行可是一丁点辣都沾不得。第一次吃到四川厨子做的水煮肉片被辣的满脸通红胃痛了好几日。

      “准备一份清汤的就好了。”邵如之说到这里时便与下属耳语了几句。“说起来,肖将军他们这个时候应该没有跑远,兴许应当派一支小队前去追踪会比较好吧。”

      “我觉得邵姑娘——寒香公主此话在理。”伊佩琳举手表示同意,“知晓他们的动向和剩余的兵力情况对我们今后的战斗帮助应该是很大的。”

      但是今晚是个一齐庆祝的好日子,究竟挑谁来扫兴就成了个令人为难的问题。

      “我去吧。”吴子书吊儿郎当地举起了手,“再不做些什么恐怕我就难以自保咯。”

      他的这番言论不由得让邵知行心头咯噔了一下,毕竟自己最怀疑的人是吴子书这件事,在心头一直都像是一个疙瘩。找不出具体是为什么不太待见他的理由,又找不出证明他是内鬼的证据。

      “麻烦你了。”他礼貌地微微欠身,“酬劳会记下的。隔天去找佩琳领就好了。”

      “哎呀,殿下我们都已经一起过来这么些日子了,怎么还对我这么见外呀。”这句玩笑话听得邵知行很不是个滋味。“好啦,诸位记得留点夜宵给我,夜宵没有早饭也行。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之后,我就拉着小队出发咯。”

      今夜的成都城中没有星光与月亮。漆黑的树丛之中,连篝火的燃烧都显得那么的小心翼翼。

      “将军……”营帐之内,苏娜端着治疗外伤的药粉与绷带,看着肖家良淡然地处理皮肤之上如干涸的大地一般破裂的伤痕中流出的血迹。“我,我来帮您吧。”

      “谢谢。”肖家良抬起头对着苏娜勉强地笑了笑,自己体内的术法回路是可以让外层的皮肤硬化如铠甲一般刀枪不入,但是近些日子以来因为术法力量消耗过度给身体带来了巨大负担,便以如此形式反噬于皮肤上。

      随着过往那些将领近些年来的大量告老还乡或请辞,朝廷中战力青黄不接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本来进行的好好的培养上中下将领接班人的任务,也因为二皇子造反这件事被搁置了,半路出家的年轻人也被赶鸭子上架一样跑上战场,美其名曰要在实战当中获取经验。

      “您的伤口,不要用喝的酒来消毒哦,将军大人。否则皮烂掉可就麻烦了。”吴子书掀开营帐出现在肖家良与苏娜面前。

      “什么人!”

      “且慢。”肖家良打住了苏娜的攻击,“这位就是我们安插在大皇子身边的线人。”

      “线人不是已经……”

      “那是梁越。”肖家良放下了手中的酒壶,吴子书接过苏娜手中的各种用来上药的工具配合着自己手头的东西开始为肖将军处理伤口。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肖家良的口吻有些警觉,“他们发现你了吗?”

      “还没有吧。不过伊佩琳一直以来对我都没什么好脸色,大皇子的话,总把我当外人。我感觉他应该是在怀疑我有问题,不过暂时没有找到证据。正好让我抓这个机会出来见见您,顺带给您带点抑制反噬的药,自从梁越反水之后,他那只鸽子就用不了了。送药就没那么容易了。”吴子书使了点麻沸散之后开始用特制的针线缝合肖将军背上开裂的伤痕。

      “应该不止你一个人来吧。其他人呢。”

      “全让我用药放倒在那边山头了。将军你们先撤吧,时候差不多了我再把他们喊醒。要是一无所获的话我也不好有个什么交代。要是成了他们怀疑我的开始……以后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

      小队成员倒下的山头,身穿夜行衣的邵如之确认四周没有其他威胁与埋伏之后小步上前去查看每一个人的呼吸与脉搏。

      都还活着。邵如之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

      “有的中毒倒地的人尸体也有毒哦。”吴子书的突然出现让邵如之感到有些始料不及。

      “为什么要这么做?”邵如之以极快的速度拔刀出鞘将刀尖抵在吴子书的喉头上,吴子书迅速后撤但脖颈还是被留下了一道血痕。“我需要一个理由。”

      “别着急嘛别着急。咱们有话好好说。”吴子书也优哉游哉地从袖中掏出了一瓶毒药在手中晃悠,“要是把我给吓着了会怎么样,您想知道吗。”

      “在那之前我就可以取你项上人头!”邵如之收刀入鞘以居合起手式的姿态蹬地朝其直攻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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