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行洲

　　“殿下……”

　　“皇帝大人！”

　　“皇上。”

　　约莫过了七日，邵如之为邵知行置办了一身带有天龙暗纹的黑色衣袍以及披风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冲撞圣上此类事情发生，走到何处都有人向其右手扶胸弯腰行礼，对他的称呼也是千奇百怪。不过邵知行并不怎么在意这方面的问题，只不过穿上了这身特制的衣服，他能够感受到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已经愈发沉重。

　　这身衣服，究竟花了多少钱。摸着比起之前的布衣更为贴身舒适的面料，邵知行心底直打鼓。还是说自己短短那么几天就穿不惯好衣服了……他看着手中近些日子以来的材料略微无奈地叹了口气。

　　“殿下还在忙吗。”今天轮到伊佩琳给邵知行准备油灯和夜宵。“看的太晚，当心伤着眼睛。适当也要起来活动一下身体才是。”

　　“没事啦，我白天在边防那边天天走，下午的时候梁越会教我体术术法之类的，肯定都是锻炼够了的。”

　　“殿下找梁越，也不找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邵知行连忙起身解释，“主要是佩琳你平常都在边塞那个地方帮着做工的人带孩子，晚上还要对账之类的，就不太好意思麻烦你。并且，训练战力也是梁越的分内工作嘛。”

　　“好啦殿下，我是和您开个玩笑罢了。”见对方把自己的戏言当真，伊佩琳爽朗地笑出了声。“别一天让自己太辛苦了。”

　　你父皇就是这么病倒的。这句话伊佩琳含在嘴里并未说出口。

　　日子就这样一点一滴地在紧张而千篇一律的常态中悄然流逝。冬天寒风由北向南逐步肆虐开来，就连洒在四季如春的大理土地上面的日光也相形见绌，为寒冷腾出了一席之地。

　　“武器的事情已经基本妥当了。”邵如之将清香的竹筒饭连同油灯一齐端到邵知行面前，顺手扇灭了将要燃尽的蜡烛。“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那个……”邵知行将手中的资料放下片刻，他其实非常想问吴子书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却又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您想知道他的事，对吧。”邵如之见对方三缄其口的样子也猜出了个大概。“至少跟我一起的时候是没有做什么让人起疑心的事情的。他还没有那么傻。”她说到这里时不由得捏紧了衣袖当中那绣有梅花纹样的香囊。

　　“你好像有话想说。”那是几日前去催促铁匠进度回到营房的路上，邵如之觉察出吴子书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看着自己，但与其对视时他又迅速将视线挪开。

　　“哎呀，果然还是瞒不过小邵你啊。”吴子书拍着后脑勺尴尬地笑了笑，随后停下脚步从衣袖中掏出一个白底红梅的香囊递了过去。“好像后天是小邵的诞辰吧，本来还想到时候再送的。既然小邵问到了，就提前给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邵如之将信将疑地接过这份礼物，以前在皇城，若皇上或者皇子皇女不主动提及，一般来讲是不会有过于隆重的庆祝仪式的——大皇子除外。而那些送自己主子礼物或替自己主子张罗着举办宴会的下人，十有八九都是别有用心。除了十二岁那年父亲给了一把特制的长刀雾霭后，便再也没有主动给过自己什么特殊的表示。对吴子书知晓自己生日的这件事，惊奇之余心底多少还有些感动。

　　“我说出来，您可别生气啊。”吴子书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听过传闻，说安妃当年在小雪那天把孩子生下来之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孩子，就是小邵吧。”

　　邵如之没有回话，捏着这个香囊一言不发不知应作出怎样的表示。“这个气味是……”她隐约闻到一股清冷的香气在经过手心的温暖之后徐徐升腾钻入鼻中。

　　“哎呀这个啊，小邵的名号，不是寒香公主吗。寒香特指梅花冬季散发出来的香味，因为大理城这边太暖和了，梅花的数量比较少作为香料也很贵，就找的其他些药草配出了这种味道。我可没有公款私用啊！”

　　“我知道了。谢谢。”邵如之脸上舒展开来一抹笑意，她眼珠子转了转，嘴唇轻轻磨蹭了两下，“你的诞辰，又是多久？”

　　“哇，寒香公主要给我回礼了吗！”吴子书的神情有些夸张，“我的诞辰的话我没怎么仔细记过呢，不然就也定在今天怎么样？”

　　她没有回话，只是用眼睛死死地盯着对方直到他脸上的嬉皮笑脸逐步收敛。

　　“好啦好啦我说着玩的。”吴子书摆了摆手，“不过我倒还真不知道自己的诞辰究竟是什么时候。毕竟师父最初捡到我的时候，我父母早就不知道死哪儿去了。”他扬起头来望着过于绚丽的天空上漂浮的层层叠叠的云彩。

　　“干脆，就把正月初一那天做生日吧！”

　　“为何？”邵如之有些不解。之前听吴子书说过自己经历的事情，正月初一那天对他而言应当并非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

　　“那是让我成为现在的我的日子啊。”他故作开朗阳光地笑了笑，“要不是那一天，我能站在这里和小邵你见面吗。”

　　“别乱讲。”邵如之没好气地把吴子书的话给堵了回去。

　　“我开个玩笑啦。”有时候真的让人怀疑他嘴里一辈子能说多少正经话。“其实我只是想快点知道小邵会给我什么样的礼物，要是说了个已经过去太久的日子的话，万一没等到我就死了可就太可惜了。”

　　“别想太多，我只是不想欠别人人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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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邵。”邵知行略显小心的声音将邵如之从思虑当中扯了出来。“你有没有听见走道上有声响？”

　　“这您问我……”邵如之面色有些为难，但也跟着邵知行一同沉住气谛听门外的动静。“会不会是有人起夜？”

　　“起夜的脚步声应当是比较急促和光明正大的吧。”邵知行汗毛开始治理起来，手脚心也被冷汗给濡湿。“我似乎听见了，上粱的声响。”

　　“您放心，即便是刺客人数最多也不会超过三个。更何况梁越伊佩琳他们也比较警醒。想要杀您没那么容易。”邵如之将手搭在长刀刀柄上，用眼睛仔细观察周遭的动静。

　　“要不要，我去通知伊佩琳他们……”

　　“这样会打草惊蛇。隐患不会得到根本上的消除。”邵如之拦住了邵知行的去路，她很快用术法回路的共鸣感受到了走廊上的确是有一个人在晃动，但那人究竟在何处，邵如之功力有限所以很难彻底捕捉。

　　邵知行拿起自己的三弦与邵如之背靠背，尽可能避免制造出特别的声响惊扰了刺客。寂静的房间内，他甚至觉着自己已经听见了除他们二人之外的另一人的呼吸声。

　　他屏住呼吸，祈祷着这是自己的错觉，然而那多余的呼吸交替声并没有就此消失。那人已经进到这个房间里了，但是究竟会藏在什么地方……

　　邵知行硬着头皮缓缓抬头，只见一个身着夜行衣的黑色人影正在上梁上蹲坐着看着自己。

　　“啊！”他猛地一下叫出了声，邵如之顺着其目光指示的方向望去，黑衣人非但没有和预想的一般立刻逃跑，而是淡然地从梁上跃下稳健地落在地上。

　　“阁下饶命啊！我不是来行刺的！”黑衣人在邵如之冲过来一记居合斩掉头颅之前马上跪在地上双手高举投降，似乎是还嫌不够，还把自己的衣服一层层脱下放在地上，连里衣都不留地溜着身子转来转去以示清白。

　　“不是来行刺的，穿夜行衣潜入这种重地是想做什么？”她依旧没有放下手中的长刀，环绕着朦胧光辉的刀刃比在瑟瑟发抖的这位仁兄的脖子上，让他吓得几近晕厥过去。

　　“小的是成都城派来的信使！有要信要带给皇帝殿下！但因为大理城近些日子修理工事以及处于备战状态封城了进不来，就只好用这种无礼的方式前来叨扰殿下了！还请殿下恕罪！”

　　“快起来穿上衣服吧，夜里凉当心着了风寒。”确信了这位信使确实不存在威胁后，邵知行赶紧让赤条条的他将衣服穿好，看样子守城门的人对自己下的命令遵守的有些过头了，太过于死脑筋有时并不能说是一件好事。下一步应当就是让他们遇见特殊情况要学会变通处理，至少也应当通报自己一声才行。邵如之依旧持刀挡在邵知行前面，警觉地提防他的贸然举动。

　　“多谢殿下开恩！”信使赶紧将衣服穿好还好生打了几个喷嚏。“殿下，给。”他双膝下跪正坐着将手中信筒呈上给了邵知行。

　　邵知行接过信筒将其中盖着公章的宣纸展开，而里面的内容赫然写着——

　　“投降状”

　　“成都城和我们投降归顺于我们了？”翌日清晨，伊佩琳一边吃着手上的发糕一边重复着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件事多半是肖将军布下的阴谋。”邵如之的语气相当笃定，“算来他们也差不多也该到成都城了。兴许是想要通过诈降让我们放松警惕。”

　　“哎呀也不能想得这么绝对吧，要是诚心诚意想要投靠我们，我们这样不信任岂不是会伤了他们的心？”吴子书似乎对这件事的态度是相当积极的。

　　“不能全信，也不能全不信。不过光看这封信的意思，兴许是想要……邵知行单独和成都城的官员谈谈。”梁越端详着这封传到手中的投降状道。

　　“谁信谁是傻子。好歹至少要带着一个保镖进去。否则万一出了些什么情况，谁能负的起这个责任？”蒲元信搅动了一下碗中的米粥后将其一饮而尽。“不过我觉得，答应还是要答应的。至少这份投降状上面的印鉴不假，煮熟的鸭子首先就要抱在怀里，有没有毒检验一下再说。”

　　“嗯。”邵知行似乎很同意蒲元信所给出的意见。“一会儿我就给他们回信让信使带回去。这段时间的工作都辛苦大家了。这两日大家都好好休整一下，后天我们就即刻进军去成都。”

　　“是！”

　　当天晚上，邵知行毫不吝啬地在军营当中分发了大量的牛羊酒肉，士兵们大快朵顾地吃了个痛快，时不时还传来一阵又一阵欢快的歌声。邵知行虽然听不懂，但他知道这是这里的子民尽兴的方式。

　　现在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他们，等到了京城还能剩下多少呢。

　　一旦想到这个问题，这其乐融融的场面在邵知行眼中便莫名多了一抹悲凉的色彩。

　　还是说，他们知道此去凶险，才更要抓紧时间及时行乐。

　　我并不喜欢腥风血雨，可现在除了拿起手中的武器，便再无其他的生存之道了。

　　“殿下。”伊佩琳倏忽出现在邵知行身后，手上还端着一杯清酒。“您就不吃了吗？”

　　“后面还有没有那么好的饭菜可就难说了。”吴子书抓着一只鸡腿来到了高楼之上，与伊佩琳还有邵知行一同欣赏这满天星斗下、点点篝火中的欢声笑语。

　　“你怎么在说话！”随着认识的深入，伊佩琳的斥责也愈发直接。

　　“错了错了，殿下恕罪，我也是想让殿下多吃点东西嘛。”吴子书吐了吐舌头有啃了一口手上还未吃完的鸡腿。

　　“今晚是应该开心的日子，没必要那么拘束。”比起这些话，邵知行更加担心的是从今往后需要自己亲眼面对的正面战场。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家庭，也有各自的心思，兴许还会因为自己的疏漏，拥有无限可能的人生也就因此画上句点。

　　“殿下才是，今晚应当是开心的日子，却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伊佩琳皱着眉头耸了耸肩膀。“有什么烦恼，不能和吴子书说，还有不能和我说的吗？”

　　“伊姑娘，你这句话我可是有意见的很啊。”

　　“咋了？有意见憋着，我和殿下什么交情你和殿下又是什么交情。”

　　“别吵别吵，大家都是和我过命的交情。只不过是我有点想父亲和额娘了。再加上我本来胃口小吃不了多少，才出来散散心的。”邵知行制止了二人的拌嘴随意说了个理由，倒也不能说是说谎，对父母的思念从皇城中出逃之后就从来没有断绝过。

　　“原来是这样吗。”伊佩琳的脸色有些神伤，这一点是她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的。

　　“哇！他们下面是在打架吗！”吴子书突然站起来指着军营中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大喊。

　　“什么——哎，他们这是在摔跤拼力气而已。来这里这么多天了，连这个都不知道。”

　　“哎呀，这就说明我工作认真，倒是你对这些民俗了解的很清楚嘛。私底下花了不少功夫吧。”

　　“我这也是工作需要。在殿下面前出丑也不是什么大事。承认就行了。”

　　“别这样，大家都是在一起做事的同僚，要好好相处才行。”

　　“切。”

　　距离宴会又过去一日，迎着朝日初升的太阳，邵知行带着自己募集到的队伍朝成都城进军。约莫过去了七八日，路上解决了一些山贼队伍还有不成威胁的反叛军之后，终于重新回到了这座群山环抱的城池。

　　“殿下，您真的打算一个人进去吗。”帮着邵知行安置他的马匹的梁越也开始有些不放心了。“这种谈判应当是可以带一名贴身护卫的。”

　　“这样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起了戒心了。”邵知行活动着筋骨，这几天长期骑马颠簸给自己腰身带来的酸痛实在是让他有些难受。

　　“既然如此，带我进去就好。”邵如之腰佩雾霭出现在二人的视野之中。“我本来也算是皇城公主，要求一同入席，也不算是过分的请求，保证殿下安全的同时，也可以降低他们的戒心。”

　　“但是谈判的时候，应当也是不能带武器入席的……”看梁越的样子应当是在担心要是没有那两把佩刀，邵如之能否保全邵知行的安全。

　　“这个倒是有办法。”伊佩琳上前接过邵如之的佩刀，在上面贴了一张符文注入了未知的术法。“这是我在翰林院禁书馆里面学到的一种从西洋传来的思想禁制的术法，可以让其他人在脑海里面把这把刀不当做武器来看待，原理有些复杂，反正他们不会没收这把刀就对了。但是一旦邵姑娘用这把刀做出了攻击行为的话，禁制就会失效。”

　　“明白了。”邵如之对伊佩琳微微拱手以示谢意。

　　“殿下。”一路隆重的仪仗队敲鼓扬旗地来到了邵知行面前恭谨下跪行礼。“还请移步。”

　　“好。”他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在原地怔立片刻后转过头来对邵如之言语道：

　　“寒香公主，我们该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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