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行洲

作者:晚凌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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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君


      空旷的殿堂之中隐隐可以听见的,是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老臣自戕于殿堂之中,古往今来都是亡国灭种的不祥征兆。

      真是晦气。邵兴朝气愤地甩了甩袖子,“刘大人,把他抬走找块地方埋了。”

      “嗻。”

      “国大祭司,和手下一起准备跃行法阵预备输送他说的那些兵力到这封信上面说的地方。”

      “是。”

      “其余人,没什么别的事情需要禀报的话,今天的早朝就此结束。”

      “退——朝——”在殿前侍卫的呼号声中,邵兴朝气愤地转身离去。

      “我们下一步应当怎么做,大家有什么好的提议吗。”围坐在一起吃早饭的时候,邵知行问着昨晚开会商讨下一步行军策略的众人。

      蒲元信将自己腰间别着的画好中原地图的羊皮卷展开,“昨晚我们初步商讨的结果的话,下一步是往成都城的方向进军。在那里我们可能会和成都城本身驻扎的兵力还有肖家良所带的一路兵马作战。其余地方为了避免兵力不够应当是以自保为主,不会轻易出兵支援。大理城易守难攻,且当地居民生来骁勇善战体格健硕,距离中原内陆山高路远。在下这段时间内会甄选出合适的将领守城。”蒲元信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地图上指点着。

      “若是攻下成都城,我们便一路北上前往长安,长安产业发达资源富饶,可以为我们攻下鄂州与豫州这两块人口众多的地方打下坚实基础。与此同时也要担心玉门关嘉峪关来的救兵。在长安我们兴许会遭遇最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

      “情况也没有那么的糟糕。”梁越将手中玉米馍馍底下因上水而变得湿软的部分扣掉悄悄扔入火堆当中。“其实有相当部分的人对于二皇子是敢怒不敢言的。追杀你也是为了执行命令保住自己的小命。当他们看见你也拥有了一定势力可以和皇帝一战的话,喊句话投降不杀之类的,我们的敌人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多。”

      “随后便是京城。二皇子手中有怎样的底牌我们都不得而知。纵使二皇子兵力溃败不构成威胁,也难免会有一些其他势力和我们一同在京城之内展开决战。即便到了最后也马虎大意不得。”

      “至于接下来的一步的话,在下认为我等应乘朝廷大批兵马尚未调往成都的时候,抓紧时间将其一举攻破。”蒲元信说到最后用指甲在成都城的位置用力一戳。“但在此之前,也必须要巩固在大理城的威信。训练士兵服从命令,购置打造武器。大批量的兵马是无法使用跃行术法进行传送的。我们现在,最多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进行准备。详细的任务由什么样的人来执行,我等尊听息变。”

      “知道了,谢谢。”邵知行也恭谨地点了点头,算是对他们讨论结果的感谢。连需要做些什么,都给自己在宣纸上面明文写出来了。

      众人放下了手中的早点,正襟危坐似乎是在等待着他的下令。

      训练士兵,装备购置,收支掌管,边防工事……这些事情还真是让人一个头两个大。虽然都是些麻烦事情,但若是想要真正收归本属于自己的权力,就必须要面对它们。

      邵如之听闻她之前陪同父皇见识过众多兵器,让她去购置兵器并且进行管理应当是较为靠谱的。训练士兵的话,蒲元信会比较靠谱,他要比我们之中所有人都懂得战斗。并不是很想让吴子书掌管与金钱有关的事情,边防工事也并不适合,也不想让他看出来自己的怀疑,干脆让他和邵如之一起行动吧,可以看着他一点。

      伊佩琳现在身体才好,收支的问题交给她是我最为放心的事情。边防工事,好像就没人了……

      那就我自己去吧。

      经过两三日的整顿和调理,众人在各自的岗位上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工作。说来虽然自己信誓旦旦地接下了关于边防工事的构筑这种事情,对这项任务的了解,不过也是仅能纸上谈兵的程度而已。

      自己的身份是正统皇帝,要是自己能力不足难以服众,后面的路会愈发难走,甚至道路的尽头便是万丈悬崖,这些人将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推下。

      “哈哈哈哈——啊!”一个四处奔跑玩耍的七八岁小孩子一下子把邵知行给撞倒在地摔了一个屁股墩,身上沾满了泥水。

      “哇——”小孩子立刻哭出了声来,“别哭别哭,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想着自己的事情没有看路。”邵知行赶紧将摔倒在地的小男孩扶起来,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你什么人啊,这里是边塞重地!是闲逛的地方吗?还不快滚!”一位体格瘦削胡子拉碴手持锤子的中年男子用不利索的中原话对邵知行吼道。

      “怎么在说话?”邵如之的出现让邵知行感到有些意料之外,兴许是自己想问题想得过于出神才没有发现她一直就在这里。“见到皇帝不郑重行礼还出言不逊,殿前失仪最高是可以当堂处斩的,还不快给皇帝赔礼道歉!”

      “皇,皇帝……”听说了正统皇帝手握可天崩地裂的力量,可真正见到这拥有近乎“天神”般力量的人还是第一次。刹那间男子腿抖如筛糠,因为不知道该如何行礼,赶紧带着自己的孩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皇帝息怒!小的不是故意冒犯!还请皇帝大人恕罪啊!”

      “别这样,我事先不打招呼就闯入现场,实在是有些唐突了。”邵知行赶紧让不停磕头的父子二人起身,“不过此处是工事重地,也并不是适合这些孩子们玩耍的地方。尚且不说撞到人,要是被那些榔头尖刀给伤着,或者从城墙上面摔下去,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照常理来说,这种地方应该是不允许外人携带家眷的。

      “谢谢皇帝大人体恤!大恩大德永世难忘!只是,这里的情况与中原有所不同,我们这里的手艺啊,事业什么的,都是祖祖辈辈传承下来固定不变的。我父亲是做工的,我就也是做工的。我妻子也只能娶做工的,我们将来的孩子也只能当做工的。我们夫妻俩一出来做工,家里就没人看着孩子了我们更不放心。所以,很多和我们一样的人都把孩子带到这里来。不知道我这么说,您明白些了吗?”

      “就不能划定一块专门的安全区域来让孩子们玩耍吗。”邵知行有些不解。

      “皇帝大人,您有所不知,划定了区域没人看管,也等于白划,请人的话,又需要钱。我们其实每个月能够得到的工钱都挺少的只够温饱,就有些人愿意出钱,有些人不愿意出钱,这事就难协调的很了。”

      原来如此,自己想事情还是过于简单了。邵知行不由得长叹一口气,随后他转过头来看向了站在一旁,比起公主更像是带刀侍卫的邵如之:“可以帮我把佩琳叫过来一下吗。”

      一个时辰的时间过去——

      “所以你说的额外工作,就是这个?”伊佩琳面色相比之前要红润多了,她双手变化出各种各样的流水构成的蜂蝶飞鸟,当做在这一块将将用木栏隔离开来的地方玩耍的孩子们的玩具。

      “要是工作量比较大比较累的话,我明天去找些合适的人选来看管吧。”

      “别,请人可是要钱的,大理城金库里面的钱昨晚上我用术法清点了一下,虽然不算少,但是能节约的地方还是要省着点。我也就每天晚上对下账而已,白天看下孩子还是能行的——那边那两个!打架干啥呢!哭!多大了还哭!你们都十岁了好不!还是男孩子!就敢欺负比自己小的算什么本事啊。”

      “佩琳……他们都还是小孩子,你重伤初愈,这样置气不好吧。”邵知行见伊佩琳那股把小孩子都给治的服帖的架势,自己都有点被吓到。

      “你不知道,刚来到这里我就看出来了,这两个可是刺头,我要是不压着他们点,下面这些都要跟着一起翻天拦都拦不住。”伊佩琳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和邵知行说话的语气实在是有些过于随性,“反正,殿下就放心吧。”

      “殿下……”这个称呼对于邵知行而言短短几天就已经变得相当陌生。

      “是呀,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了,我们又有了落脚之地,便也用不着遮遮掩掩的了。虽然殿下可能还是希望我们能叫您邵公子——但树立威信对于现在的殿下而言是比起个人的思虑更为重要的事情。”伊佩琳活动了一下筋骨,给一位将将摔倒的小女孩抱起来仔细处理伤口。“说来,敢问殿下从方才开始一直在手上拿着的草纸,是在写画些什么?”

      “啊,这个吗,我在想这一块儿究竟怎么规划才能效率更高些。”邵知行将自己方才用脚丈量的边关地形用手中的画笔给清晰明了地画了出来,“他们的工作环境又脏又乱……区划不明,也没有一个系统的规矩。”

      他不是对先生教授的知识掌握的挺好的吗。伊佩琳看着邵知行手中草纸上绘制的秀气规整的线条,真不知道那些传他学习不认真没有进取心的谣言的人心底害不害臊。

      “那我就先回去思考一下对策。佩琳你也不要勉强自己,要是太辛苦了,和我说一声我来想办法就好了。”邵知行对伊佩琳腼腆地笑了笑,随即便回到一个有桌子有笔墨纸砚的地方,拿着事先统计好的人员信息仔细地思忱着。

      “殿下,天黑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梁越才端着两盏油灯走进来放在邵知行的桌子上。

      “谢谢。”邵知行抬起头来笑了笑,旋即又投入到了手头的工作中。

      “殿下,晚膳的时间已经过了。”有了城池之后诸位手头的工作就开始变多了,除了早饭以外就很少有聚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快到就寝的时候聊起来,才意识到邵知行还没有吃晚饭。

      “这样吗。”邵知行一惊,可能是因为自己借着外面火把光亮也能够读写才没有怎么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不好意思啊,让你特地跑一趟。”

      “殿下想要吃点什么?”自从那天以后,就来了许多志愿为“天神”效力的女子来帮厨,平常的伙食有了相当明显的改善,尽管不比皇宫,也不至于一天三顿都是窝头面馍,好歹能够沾点荤腥吃上热菜。“我去让厨子帮忙做一点吧。”

      “不用麻烦她们了。”这么晚了她们多半都已经睡了,在大灶干活并不吃香,成天烟熏火燎的,第二天为了给自己做早饭,厨子还要比自己早至少一个半时辰起床。“还有没有什么剩下的窝头馒头之类的……”

      “就吃这些,殿下真的够吗。”邵知行一直以来的胃口都小,梁越不止一次暗自想过要是邵知行是个平民百姓每顿吃那么少,肯定会被家里人骂没有一点福气样。

      幸好吃饭的时候身边一般都没别人,不然的话都以为我们是在挤兑皇帝……

      “我胃口本来就很小的,也不是特别爱吃油重的东西。”邵知行语毕起身,“你先去睡吧,这份东西我要尽早完成才好。谢谢关心。”

      这家伙……

      不是挺适合当个君王的吗。

      他真的适合做个君王吗。

      看着这封跨过万水千山来到自己手上的信函,肖家良满心无奈。

      虽然他同意给自己出兵,但为自己说话的两位大臣一死一走。

      我究竟是做了些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从始至终,自己为邵兴朝鞠躬尽瘁,可他始终没有对自己摆过一副好脸色看。

      要造反吗。

      这句话如同来自亡魂的低语在耳畔回响。

      以自己的战力,威信,还有手中掌握的兵力以及现如今与京城之间的距离,就此揭竿而起的话,有相当的可能是会成功的。

      可是明太后忧愁的脸庞此时又在脑海中缓缓浮现。

      算了……等把邵知行的事情解决完,自己便想要辞官隐退了。

      但若就这样隐退,以后还能再有与她相见的机会吗。

      “什么人。”肖家良恍惚听见了外面的草坪发出的动静,一声怒喝。

      “将军,是我。”苏娜从阴影之中走了出来,背对着月光照射的方向让肖家良一时半刻难以判断现在的她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

      “苏娜。”他没有从苏娜的身上觉察出敌意,稍稍放松了警惕。“又有来信了吗。”

      “只是见将军营帐还亮着灯,有些担心是否发生了不测,便过来看看。”她吞了一口唾沫,身姿略显拘谨。“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在下先告退了。并对给您带来的叨扰表示歉意。”

      “如果不是从睡梦中起来的话。”肖将军叫住了她,“陪我聊一聊吧。”

      “将军,我可以吗?”

      “你何必那么拘谨,我不过只比你大一级而已。”

      “……”苏娜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可以说什么,清冷的月光掀开云帘,给静谧的大地撒下澄澈的光辉。

      “月亮挺美。不过也只有远远地看着的时候是最美的。”肖家良将顶棚的帐布掀开,坐在凳子上仰望着天色,“仔细看看,上面坑坑洼洼,荒凉的很。”

      “嗯。”顺着肖家良的目光上去遥望着夜空,依旧一语不发。“时间不早了,将军先休息吧。在下失礼,先行告退了。”

      “好。”他望着苏娜离去的背影,眼神之中隐约泛起一丝无奈的涟漪。

      一夜无眠的另外一人,已经设计好了防线工事的布局流程以及规矩的设计。带着黑眼圈与血丝兴高采烈地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就急急忙忙跑到了边防,脚步刚刚停住就被在身后追的伊佩琳给抓住了肩膀。

      “早点还没好,这么急做什么?”之前没见他跑过这么快。

      “抱歉抱歉,我有点太激动了。”邵知行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高原的阳光渐渐为他的皮肤蒙上了一层黝黑的色泽。“那我现在跑回去吃吧。”

      “您跑什么——”伊佩琳示意邵知行不要这么着急。“距离做工的上工还有半个时辰,就算您,走过来,走回去,填饱了肚子也都来得及。”

      “嗯。”邵知行高兴地点了点头。“毕竟,这算是我第一次,不依靠别人做出来的事情。”

      过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了一条能够证明自己的方法。他的雀跃之情难以抑制溢于言表。

      若是自己只是这样的一座小城的城主,日子会不会比现在要好过一些。

      甚至有点想就这样偏安一隅,将皇位的事情抛之脑后,和追随着自己的人一起,把这里一点一点地变成美丽而富饶的土地。

      可现实二皇子并不会给予自己这样的机会。我的存在,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只要还活着,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要取我项上人头。

      直觉告诉我,我应当尽可能地珍视现在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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