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行洲

　　那是，铳械？和先皇一同视察神机营训练的时候倒是在营中看见过，只不过和眼前那男子手上拿着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同——铳械重长，需要双手操纵，但是这名一身青灰色衣裳披着斗篷戴着帷帽的男子拿着的这把“铳械”，似乎要比神机营里面所见到的要小巧的多。

　　还未等另一位男子反应过来，手持铳械的男子便往另一位地痞脚上又开了一枪，集市上的人面露惶恐之色纷纷四散逃离，有些好事之徒还是躲在不远处的角落之中或是二楼的窗棂之后，看着那一块的一举一动。

　　还不如当街就让这两个家伙人头落地然后立刻逃走来的动静小。两个地痞惨叫着摸爬滚打离开之后，男子将小型铳械收入怀中，有些大声地喃喃自语：“竟然对皇女出手，还真是没有点眼力见啊……”

　　“阁下请留步。”邵如之一惊，立刻上前去抓住了男子的手腕，他的手腕上大小不一的伤痕让他的皮肤摸起来有些凹凸不平。“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寒香公主的手劲还真大啊……公羊文烨暗暗地想了一句之后见没办法立刻甩开了，便转过身来微微鞠躬：“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姓名这种身外之物就不必言说了。”

　　在一旁静观其变的吴子书倏忽发射了一枚银针过去，巨大的力道瞬间将公羊文烨头顶的帷帽顺势击落。他的脸颊有一半留下的是被烈火焚烧之后愈合的暗红色创痕，至于剩下的那只星目给人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实在有些难以言表。

　　“在下愚钝，让公主受惊了。还请恕罪。”公羊文烨跪下身去将落在地上的帷帽拾起戴回头顶，“此处人多眼杂，可否借一步说话？”

　　安院内——

　　“你说，你也是我们这边的人吗。”伊佩琳的表情有些狐疑。

　　“是，先皇对我有知遇之恩。没有把我的才华也好想法也罢当做异端学说。若不是先皇，我可能现在还在黑市卖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公羊文烨面对邵知行恭谨地单膝下跪低下头。

　　也不知道他的这番话可信几分。看那把火枪，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为神机营效力的人，“方才看你使用的火枪很是轻巧。”这种火枪的实战性和机动性要比之前所见过的都要好上许多，若真心为先皇效力，这种东西又为何迟迟没有出现在神机营之中呢。邵如之心中也有所疑惑。本来队伍里似乎就有用心不纯之人，再来一个本来简单的事情说不定会变得愈发的麻烦。

　　“公主您有所不知，这两把小型火枪都是为了配合在下自身的术法而打造设计的。量产也正在研制，但……”公羊文烨随手抓起了院落内的泥土搓成丸状，将其填充入火枪弹药口，随着一声脆响，泥丸被发射出去在柱子上留下了一处巨大的凹陷。

　　这二皇子到底是造反还是造孽啊。梁越从鼻子之中长出了一口气，“在成都城还有我的一些朋友，如若殿下需要，随时愿意为您效力以报先帝明德。”公羊文烨接着补充道。

　　吴子书坐在一旁的凉亭之中，看着公羊文烨的身影缄默不语。

　　神机营隶属于肖将军麾下，这么重要的一个组织应当在造反之前就会被明里暗里召回京城，公羊文烨身为总技师居然在成都……还是说有人把他从京城送到这里来，又或者是，他自己来这里的吗。即便是需要跟踪和盯梢，这叫过来的人派头也太大了，肖将军近段时间肯定忙里忙外无暇顾及神机营，若是总技师不在，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来对神机营进行压制。

　　还是说，公羊文烨连带着神机营一同造反了吗，但究竟会不会投靠到大皇子这边来也是一个未知数，他自己本身拥有相当的资本，还有忠心耿耿的部下。古往今来借鹬蚌相争做渔翁以得利的也不少，外界的环境怎么变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得知。

　　不管是对哪一方而言，这个公羊文烨都是个变数。

　　日落西沉，街道灯火初明。

　　“邵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用过晚饭之后，邵如之走到正在收拾床铺的邵知行跟前，示意他出去找个僻静的地方商谈。

　　“怎么了？”邵如之上次这么严肃地和自己说话是让自己小心队内不知底细的人，这次会是让自己当心公羊文烨吗。

　　“公羊文烨是神机营总技师，神机营又是隶属于肖将军麾下，我并不认为，让公羊文烨跟着我们一路过来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邵如之见四下无人之后立刻将自己的看法和邵知行阐述清楚。

　　果然，不出我所料啊。

　　“邵姑娘……”邵知行嘴唇轻轻蠕动，沉吟片刻后回话道：“我还是认为，凡事都要讲求一个根据，虽说我们现在是逃命的非常时期，但也不能因此胡乱猜疑想要帮助我们的人，退一万步来讲的话，即便公羊先生真的是间谍，如果我们戒心过强的话，他会不会想，‘即使是真的要帮他也不外乎是这种待遇’呢。”邵知行有些苦恼地挠了挠脑袋，毕竟同伴增加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不管是队内的，还是悄悄跟在队伍后面的人，在自己拿到水韵符之前，应该也不会对自己的队伍做些什么大动作。让他们跟过来也好借此来消耗自己正面对手的战力。

　　现在这个动荡的时候，想打水韵符主意的，绝对不止自己的对家二皇子一家。有些野心勃勃的大臣，说不定也在盯着自己这块肥肉。自己如同受伤流血的鹿一般和同伴在晦暗的森林之中摸索出路，要提防的除了凶猛的野兽，猎户，还有同队里面披着鹿皮的狼。

　　这种感觉还真是不好，稍微细想一下，邵知行都觉得芒刺在背。同时他也为自己居然能够想到这一点而感到有些奇妙。要是自己还是那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皇子，恐怕这种事情这辈子也推断不出来吧。

　　现在队伍内有间谍不可怕，关键是等自己真正获取到水韵符的时候事态又会发生怎样的进展，会不会比自己想象的要复杂得多，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现在你手里把握的性命并非仅属于你一人。”很明显，邵知行给出的回复并不是邵如之所希望听到的，她转过身去忽然抽刀出鞘把邵知行给吓了一跳。邵如之身上佩戴的双刀名为“雾霭”，在月光的照耀下刀身上面打造冶炼之时留下来的纹路，如同笼罩其上的朦胧雾气，浓淡相间，在反复的折射与吸收之中似乎刀身上真有光雾缠绕。

　　“如果有不方便处理的人，请尽管吩咐。”话虽然这么说，但是邵如之的表情似乎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即便邵知行不吩咐，一旦有人露出了狐狸尾巴，她便会先斩后奏。

　　“诶诶，邵姑娘，您这么说我可就有点害怕了呀。”吴子书声音的出现让邵如之不由得收刀入鞘开始保持警惕。

　　“别这样别这样啦。”要是邵如之当面给自己来一记居合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这次的立场和邵姑娘是一样的，就是就好不要带上公羊。虽然勉勉强强找到一个落脚点，但是，咱们这又不是微服私访出去玩。包括蒲总长，最好也还是不要轻信，纵然我们可以保证他们不会误导我们，但是也不能确保没有别的人在利用他们呀。”

　　邵知行倒是觉得整个队伍里最可疑的便是吴子书，也不知道他和自己妹妹立场相同是不是假话。但是方才自己兄妹二人也没有发现他在一旁偷听，他还主动站出来参一脚，应该那句话是真的吧。

　　不过，如果他是二皇子那一方的人，又为何会排斥肖将军麾下的公羊入伙呢。

　　还是说他并不清楚公羊的立场，所以也不好说话。

　　公羊会是自己这一方的人吗，还是有其他势力的介入……

　　这些问题还真是越想越头大。

　　“邵公子？”见邵知行沉吟良久，邵如之不由得问了问似乎在发呆的邵知行。

　　“这件事情，我自己会有所考量的。”老被他们黏在这里也不是一个事情，这两个人站在这里似乎是希望自己能够立刻给出一个答复，还必须是他们想要的那一个答复。现在事态那么严肃的时候更不能偏听一面之词，也必须要有些自己的看法。否则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被牵着鼻子走。“时候不早了，二位先去休息吧。”

　　“对了，邵姑娘。”邵知行忽然意识到，自己和邵如之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老是这样公子姑娘地叫，实在有些奇怪和生疏。“以后，可以叫你小邵吗？你我之间这样姑娘公子地称呼，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奇怪。”

　　“随哥哥喜欢的好。”邵如之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

　　“那我可以叫邵姑娘，如之吗？”

　　“你知道如之是什么意思吗？”

　　“这个，用在名字里还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意思。”吴子书露出没皮没脸的笑容，“我从小除了医书以外就没怎么读过别的书，丢人了丢人了。”

　　“那就别那么叫。”邵如之一甩脑袋就往大堂的方向离开了。

　　“那我也叫邵姑娘小邵好不好啊——”

　　“吴公子，请你不要得寸进尺。”

　　“咿！脸色好可怕！老板着脸会老的很快的哦。”

　　总算是把这俩人给打发走了。每次邵如之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虽然感觉自己在这世界上并非孤身一人，还算有所依托，却总觉着身边有种无形的压力环绕着自己，让自己想事情都不敢随心所欲地想，现在终于有一处安静的时间是属于自己的了，却又不知道这么多纷乱复杂的线头被自己攥在手里不知从何开始解起。

　　要不要找人商谈一下呢……吴子书和邵如之的意见已经听到了，但是伊佩琳和梁越的意见究竟如何都还不清楚。要是他们两个都觉得不该带公羊文烨一起走，那也只有听身边众人的意见省的内部生变了。

　　“邵公子。”说曹操曹操到，邵知行方想去找伊佩琳问话的时候，伊佩琳便轻巧地一路小跑到哦邵知行身前，面色凝重，很罕见地警觉地四下张望了片刻，低声问道：“邵姑娘和吴公子还有梁公子他们都不在吧。”

　　“邵姑娘和吴公子刚刚回房歇息，梁公子应该在守第一班的夜，怎么了？”

　　“过来。”伊佩琳轻轻扯了扯邵知行的袖子，原本并不打算告诉邵知行这处宅子有异样的事情，可当她无意间拉开仓门的那一刹那眼帘之中映入的光景，实在让伊佩琳觉着至少要让邵知行明白这个队伍里面混入了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邵公子，无意冒犯。”伊佩琳捏紧了后院一处角落之中房屋大门的扶手，“但是眼前这一景象，还请做好心理准备。”她闭上眼睛拉开舱门，不附带任何遮掩的血腥味混杂着某种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借助伊佩琳的萤火法术，邵知行发现了一具正在从腹腔开始缓慢腐化，血水浓水还有不知名的液体流了一地的女尸，看她身上侍女打扮的衣着，不出所料应当是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人。

　　“脖颈处有被利器划破的痕迹，应当是失血过多死掉的。还有这正在腐烂的部分，应该是被滴了腐化水一样的东西，但是浓度似乎没有那么高，也足矣慢慢地腐蚀掉这具尸体。”伊佩琳努力忍住呕吐的欲望，尽可能压抑住自己的主观感受为邵知行客观地叙述眼前这一可怕的景象，这样似乎可以降低一些难受的情绪。

　　“是他们做的吗……”比起恐惧，邵知行更有点难以相信这些人会袭击手无寸铁之人这一事实。“那，这里的主人找到了吗？”

　　“很抱歉，我并没有在院落内发现男女主人的踪迹，但是一打开大堂的时候，我有闻到腐化水的味道，还有难以掩盖的血腥气。应当是被处理掉了吧。”伊佩琳拉着邵知行离开了仓储的房间，用术法抹去了二人鞋上沾染的血气。“一开始，我只是不想让邵公子有太大的心理压力就没有点明，但是看见这一幕……我还是想让邵公子知道自己身边究竟有着怎样的人。”

　　“会不会，事出有因……”

　　“腐化水绝对是吴子书带着在的。但是究竟是谁杀害了这里的男女主人。”伊佩琳猜出了真相，顾念到邵知行的感受并没有立刻点明。

　　“是梁越吗。”这话一说出口邵知行都觉得是自己在骗自己。

　　“我观察过梁越的战斗方式，他一般习惯直接从肩膀处开始往心脏斜劈下去。从敌手的视野死角出发让他们避之不及。”伊佩琳摇了摇头。“习惯抹脖子的，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了。”

　　“这是她养父母的家啊……”邵知行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挥刀斩杀毫无还手之力的平民百姓，他们临死之前绝望的眼神还有痛苦的哀嚎——光是想想邵知行都觉得不寒而栗。

　　“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配得上父母二字，也有可能是为了避免暴露邵公子您的行踪吧。”

　　“我也不是非要住在这种地方才可啊……”

　　“也有可能是一些难言之隐吧。回皇城之前，她一直生活在这个地方不是吗。了解她之前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也许可以找到些隐情，去除些隐患吧。”伊佩琳长叹了一口气，不把别人的性命当性命的人，实在是难以指望，但愿他们不是随自己的喜好杀人的那种家伙才好。

　　“我知道了……今晚，我会找她谈谈以前的事情的。”邵知行颔首，“谢谢你，佩琳。一直以来都这么可靠，这种时候了都陪在我身边。”

　　“那是当然了，也不看看我究竟有多厉害。”忽然一下子被夸，伊佩琳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高兴。

　　“不过，现在待在我身边，也拿不到俸禄，一起被通缉，说不定哪天还会吃了上顿没下顿，命说不定都会没了……”没有大皇子这种光环加身的我，也配有她这么厉害，原本依靠自己的实力什么地方都不愁没饭吃的人的支持和追随吗。邵知行捏紧了袖口，神态惆怅。

　　“邵公子，知道什么叫忠臣吗？”伊佩琳拍拍胸口，表情有些小得意，想要以此打消邵知行的顾虑。“说一句僭越的话吧，我其实感觉，这次陪邵公子您一起出来，更多的不是作为一个臣子的身份来帮助支持公子。”伊佩琳深吸了一口气正视邵知行的眼睛，“我是以一直以来把您当做我十几年以来深交好友的身份，来支持你帮助你的。”

　　“我想说这些话很久了，奈何宫中人多眼杂，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请邵公子，不要妄自菲薄。这些年以来，您是什么样子的人，我心中再清楚不过了。”伊佩琳脸上绽放出的笑容如同冬日内的暖阳，逐渐融化了邵知行心中一直以来禁锢自我的不朽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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