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暗杀
顾芷菱右手的格挡再次落空,只见其中一名黑衣人右臂持刀,刀尖下垂,以腕力向左平扫而来,如镜般锃亮的刀身泛着寒光,眼看就要向她砍来。
若是先前她还存有犹疑,那么这一记“缠头刀”使她确信这四个黑衣人就是来自惜阴堂的杀手。
“敢动本公子的人,是嫌活得腻歪了!”
还是一如既往的张狂恣肆。
那黑衣人刀锋将落之际,只见唐璟一袭绛色绣云长袍旋身而下,一脚踹开了那举着刀的黑衣人,挡在顾芷菱的身前。
她揉了揉打斗中被撞痛的胳膊肘,眨眼之间,衣袂翻飞,眼花缭乱,唐璟三下五除二便把那四位放倒了。
无论是培养细作还是杀手,惜阴堂都有着一套极为严苛的机制,只有经过层层选拔考验的才会被派出来执行任务。
因此当顾芷菱亲眼见到唐璟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们打趴下,面上神情虽不变,却心下微怔。
“傻了?”瞧着眼睛瞪圆了的顾芷菱,他微微俯下身子,与她平视,“是不是惊艳于本公子的绝世风姿,恨不能马上以身相许?”
如果说刚才她还有些惊艳,现下早被他那骚包的样儿磨得连影子都没处寻。
果然,有的人还是不说话比较好。
身后,应真与应时灰溜溜地跑过来,垂首道:“公子,属下无能。”
“去,瞧瞧什么来历?”
“糟糕。”当应时甫一接近,那四个黑衣人仿佛约好了似的,同时一歪脖子,咬开了牙齿下藏着的毒药,触之即亡。
“公子,死了。”应时试了下那几人的鼻息,摇了摇头。
确实是惜阴堂的一贯做派,不成功便成仁,绝不会留活口给对手。
顾芷菱望了望地上没了声息的杀手,垂下鸦羽般的眼睫,尽量避免跟面前这个男人对视,生怕被他发现些蛛丝马迹。
“多谢唐公子的救命之恩,不过我今日店里还有事要忙,若是不嫌弃的话改日必定登门道谢。”
她思忖片刻,想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孰料脚下还没动作,唐璟便先她一步,转身右手撑在墙上,堵住了她的出路,将她牢牢地锁在自己身下,动弹不得。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她稍稍蹙眉,巧笑嫣然,端的一副纯良无辜的模样。
后背抵在墙上她明显地感觉到薄薄的汗渗进了中衣,狭小空间里的压迫感令她本能地握紧了藏在袖里的发簪。
“掌柜的何事要忙?”
“嗯,我……我事儿可多了,你也知道的,要经营好一个酒楼,这从前厅到后厨都马虎不得。对……对了,后厨!我得赶紧回去试菜,春满楼新一季的菜单师傅还等着我回去把关。”
听着她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辞,唐璟也不戳穿,只是气定神闲地望着她的耳垂。
上一次便知她的耳朵极为敏感,唐璟低头故意轻轻凑在她的耳边,促狭地道:“那我改日定得好好品尝一番。”
语焉不详,欲语还休。
最后四个字特别加重了语气,不知为何念在他的口中有着百转千回的旖旎遐思。
顾芷菱一抬头便撞进了他明澈潋滟的目光中,不出所料,白玉般晶莹小巧的耳垂一点一点染上红晕。
“让开!”她气急败坏地推开唐璟,向巷道外跑去。
见她窘迫,这次他索性不再与之为难,顺势让出一条道来,目送着她消失在视线里。
眸中的暖意迅速褪去,凛冽成冰,与先前判若两人。
“你们查出什么了?”
“回公子,这几日并无异常,顾掌柜还是上午在春满楼里忙着招待客人,午饭之后去荣宝斋挑字画,去花琅轩买胭脂水粉,去周记绸缎庄做衣服,”应时拍了下脑袋,“哎呦,我这记性,还有去水云阁看首饰……”
“行了,除了买东西还有别的么?”唐璟一脸嫌弃,像看两个呆子一样看着他们,“我让你们跟着她不是让你们俩充壮汉陪她采买的。”
“那除了这些,好像没别的了。”
看公子脸色越来越黑,应真赶紧扯了扯弟弟的衣角,让他快别说下去了。
“公子据我观察,顾掌柜确实没有什么疑点。不过她似乎很喜欢听说书,基本每日采买完之后,都会去城中的茶馆坐上半个时辰。可是她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认真地听说书的内容,先生讲完之后她都只是表情淡淡的,有时候甚至在打瞌睡。”
应真思索了一会,也不知道这点能不能交差。
“每天都会去?”
“对。”
“这么一说,我也感觉怪怪的,当时我就很不理解这有钱人的生……”接收到来自主子和哥哥的两道锐利目光后,应时讪讪地闭上了嘴。
“这样,明日应真跟我去茶馆走一趟,探探虚实。”唐璟沉吟片刻,视线扫到应时的身上,“你去跑一趟涿县,看看能不能找到顾芷菱的爹娘亲戚证明她的身份,再打听打听她的情况,要事无巨细,脑子不够用,就用笔记下来。”
“涿县?”应时不可思议地撇了撇嘴,很不情愿,“公子,这涿县偏僻得很,一来一回的没个十天半个月走不下来啊。”
“去。”
不容置疑毫无商量的语气,完全破灭了他的渺茫希望。
唐璟双手背在身后不再理他,缓缓踱步远去。
“早日启程吧,一路顺风。”应真幸灾乐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小跑着追上去,“公子,等等我。”
天光骤隐,阴沉得极快。
不多时城内便乌云遮蔽,风雨大作,雷声鸣响,仿佛被失手打翻了的砚台,黑漆漆一片。
回到春满楼的顾芷菱看着外面一片汪洋,仍然心有余悸。
风雨声似虎啸狼嚎,楼前杨树的枝条在雨中随风乱晃,落叶被粗鲁地卷起,一会在地上团团转,一会又随着沙石飘飞在半空。
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惜阴堂会自己人害自己人,不过既然有人对自己出手,保不齐茶馆那里也会有变故。
城中的那家茶馆便是惜阴堂在此处的联络点,与她一起被派遣来的另外还有三人,他们那边主要负责配合辅助她行动。
直到半夜,雨势渐渐小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股潮湿的味道。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放心不下。
终究还是换上夜行衣,走一趟比较稳妥。
遂一路施展轻功,疾奔茶馆而去。
大门是虚掩着的,没有关紧,开着两指宽,她猫腰匿在墙根处,只见天降一道电光,短暂的几秒足以让她看清地上的道道血迹,混在雨水里曲曲折折向前流淌。
细闻便觉出几分腥气,还是晚来一步,她大约可以想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夜色沉沉,伸手不见五指,周遭都似弥漫着森森死气。
顾芷菱深吸了口气,侧身试探着往里走。
“有人吗?”
孤零零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回答她的只有雨点落地的噼啪声。她大着胆子继续向里摸索,脚下突然踉跄了下,差点站不稳。
她蹲下身伸手试了试,居然是人的手。
一道惊雷突然劈下,电光闪过,整个茶馆仿佛修罗地狱,阴森可怖。
尸体。
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茶馆里所有的人都被杀了,大概是因为长时间浸泡在水里,腐肉外翻,伤处已经开始溃烂。
她强自镇定下来,借着偶尔微弱的电光,找寻着跟她一批被派来的同伴。
“晋珩……叙安……你们……”
她推了推靠在柴房门边的两具尸体,人已凉透,又怎会给她回音?
傍晚离开的时候大家都还好好的,才几个时辰,怎么就……怎么就变成了这般境地,生死相隔。
一同前来的三人中还差一个冬羽。
找了一圈都没见着,她一边在心中默念着一定要没事,一定要没事,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水里,终于在后院的井边发现了她,可人只剩半口气吊着了。
“冬羽?”扶她的时候顾芷菱的双手在不住地发抖。
那种无力感跟她十二年前离开陈府之时一模一样。
在巷子里被围攻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的,就应该早一点来,就应该找机会告诉他们,就应该让他们转移……
冬羽是她的师妹,比她小两岁,自幼父母双亡。在惜阴堂学艺的时候冬羽就爱跟在自己身后,许是因为有同样悲惨的身世,她待冬羽如自己的亲妹妹一般疼爱。
那段枯燥乏味的时光,若不是两人互相依靠取暖,许是很难挺过去。
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冬羽费力地睁开双眼,眸中再也没有从前的朝气与神采,嘴唇无知觉地动了动:“师姐。”
“是谁害得你们,到底是谁?”顾芷菱喉头干涩,浑身杀气毕露。
冬羽扯起唇角惨淡一笑,摇了摇头:“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不就是这样么,入行的时候堂主就说过,生死不是我们自己能控制的,要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我,我也想知道是谁,可是,可是不能了。”
“冬羽!”
“师姐,你听我说。”冬羽此时俨然是回光返照,染血的双手牢牢地攥住顾芷菱的手腕:“惜……惜阴堂内部有叛徒,杀人的招数看上去都是出自堂里。”
与自己所想不谋而合。
可是当事实摆在面前的时候,她却有些不敢相信。
“师姐,你信我。”冬羽气若游丝,咳得厉害,好几次都差点喘不上气来,“师姐,从今往后不要相信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若是有机会,尽早退出,要好好活下去。”
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没了声息。
“冬羽,冬羽,冬羽……”
凭她再怎么呼喊,冬羽再没有睁开双眼。
顾芷菱的泪水止也止不住,大滴大滴地落在冬羽的脸庞上,灼热滚烫。
七岁之后她便再没有哭过。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没有哭,第一次出任务回来后满身伤痕没有哭,第一次被严刑惩罚的时候没有哭……
要好好活下去。
那是冬羽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为你们报仇。
顾芷菱轻轻放平冬羽的尸身,在心中承诺。
雨歇风止。
黑暗中,背后有一束烛光自阴影处慢慢朝着她逼近。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