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她恃美行凶

　　一双布满厚茧却沉稳有力的手及时搀扶住了她。
　　唐枕书站稳身子后，感觉到自己手心里出了不少汗，顺着那双手凝眸望去。

　　原来是府中侍弄花草的花匠，唐枕书见他身后的推车歪倒在一旁，车内的花盆因推车的突然失衡有些凌乱。想来是他见着自己要跌倒，急忙来扶才弄成这样。
　　“多谢。”她忙放下手中的托盘，帮着他一起整理。

　　“吧嗒——”
　　书房的门应声而开，刚才与唐闵说话的那人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离开，甚至都没有看见门口的唐枕书。
　　唐闵缓步跟出，见着她托盘里面药汤倾洒，再联系上之前门外的动静，心里有了底。
　　他一边思量着方才的谈话被她听去多少，一边关切地问道：“出了何事？”

　　她摇了摇头，藏起心思，“没事，就是方才走路的时候磕着花盆，不小心将汤洒了。爹，你先进去歇着吧，我重新熬一碗端来。”
　　说完，唐枕书就端起托盘，往厨房的方向而去。

　　不知这花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他刚才有没有看见自己在门外偷听，唐枕书心里惴惴不安。
　　她第一次庆幸那人是个哑巴，没法说话。
　　唐闵锐利的目光从女儿的背影上缓缓移到面前那花匠的身上，无奈地叹了口气，倒是没有发难。

　　四月槐序，时值初夏。
　　这日不知为何都到了晚间空气还是燥得很，房间里像烧滚了水的锅炉，火烧火燎的。
　　顾芷菱自小便有贪凉的毛病，最忌闷热，早早地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不得安眠。

　　也不知折腾了多久，她盯着外头挂在老树边的半轮月亮看得出神，它映在窗户纸上的影子，朦朦胧胧，远在天边却好似触手可及。
　　迷迷糊糊间她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家中。

　　陈府大门口的两尊石狮子还是那么庄严肃穆，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它们身上落满灰尘，大门边上结着密密的蛛网，上面的封条簇新得刺眼。
　　她只觉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几乎没费力就飘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长得自在茂盛的杂草枯枝，地上的落叶无人清理，小时候为了纳凉央求爹爹给挖的荷塘也早就干涸，一派荒芜萧瑟之景。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她循着旧时的记忆往里走，试探着伸手推了推祠堂的木门。上了年纪的木门一动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闷响，仿佛是饱经风霜将至暮年的老人因病痛而发出的声声呻.吟。

　　门开了，里面跪着一个小女孩，身穿一身鹅黄色夹袄，头上梳着两个小髻，似乎就是自己幼时的模样。
　　那时候成天只想着舞刀弄枪成为戍守家国的大将军，最是厌恶读书女工，在学堂里带着一帮同龄的孩童跟夫子对着干是家常便饭，散学归来时总是被爹爹一顿臭骂之后，罚跪祠堂。

　　画面一动，只见小女孩跑着扑进了个美妇人的怀中，那是娘亲。
　　娘亲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文能一手簪花小楷，赋诗作词冠绝京都，武能随着爹爹策马扬奔，指点河山。
　　可是这样的娘亲也是最心软的，每次只要自己抹几滴眼泪喊着肚子饿头晕腿痛，娘亲便会心疼地去向爹爹求情，责罚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柔风拂过，眼前的画面瞬间支离破碎。
　　耳边狂风呼啸，寒凉浸骨，似刀似剑，割得骨肉生疼。
　　连续不断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无情地撕裂长夜的安宁。

　　燃烧的火把，殷红的鲜血，满地的残尸，仓皇落跑的脚步声，刀剑相接的摩擦声，宣布罪行的传旨声……
　　这一切的一切宛若风暴般交织在漩涡里。

　　顾芷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眩晕，额头冒出的汗珠争先滑落，浸湿了枕头。她颤抖着双唇，开开合合却一直发不出声音。
　　“爹——”
　　最终，仿佛彻底冲破禁锢，她呼喊着惊醒的时候，已是天光透亮。

　　眼睛乍一睁开，便被从窗外直直照进来的阳光晃得不适，她懒懒地坐起来，将身子蜷缩成一团。
　　原来是梦魇。

　　她缓了好一会，长长地吁口气平复心情，便起身倒了杯水，未曾想杯子还未递到嘴边，便响起急促不断的敲门声。
　　“掌柜的！掌柜的！”云巧不等她答话，便推门冲进来，面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楼下，楼下来了个极为俊俏的公子，说是要留在店里帮工！”

　　云巧这小丫头惯常是个会看脸的，平日里只要模样长得周正的来店里，她对人说话都要轻柔上几分，有时更甚的是上的菜品分量都会刻意比别的多些。
　　顾芷菱颇为无奈，面上一凛，“什么大事儿，慌慌张张不成规矩。”

　　“掌柜的，你是不知道，那位公子的周身气度极为不凡。而且难得的是待人十分有礼貌，比那个成天惹是生非还自大自傲到不行的唐公子，简直不要强上百倍！”云巧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不管顾芷菱对她的训斥，自顾自地向她絮叨。
　　“而且那位公子的名字也十分好听，声音也很好听，笑起来也很好看……”
　　“停！”顾芷菱闭上眼揉了揉额头，打断云巧的马屁连连。

　　洗漱梳妆好之后，她便吩咐着上茶。换好外衣，下楼去瞧来的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能让云巧这般失态。
　　李洛书放下手中的包袱，独自坐在大厅左边靠窗的位置。
　　想着她不喜白色，遂换下了日常的那一袭白衣。今日是一身青灰色宽带锦袍，少了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淡感，看上去倒是雅正清秀。

　　顾芷菱远远见着那道身影，以为是自己眼花。
　　屏息再仔细瞧了瞧，终是确认是他。

　　听着楼梯口有动静，李洛书一回眸便看见一袭团蝶百花曳地裙的顾芷菱，头绾繁复的流云髻，青丝垂肩，斜插小簪，典雅又雍容。
　　算起来距离上次见面已过大半年，李洛书起身望着她，目如明珠，唇边漾起浅浅的笑，温柔和暖。
　　“阿菱，好久不见。”

　　顾芷菱听到他的声音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师兄一向厌倦堂里的尔虞我诈，也一直看不上堂里行刺暗杀的那套手段，是以几乎从不过问堂里的事务。

　　“你怎么来了？”她顾及着周围的人，轻声问他。
　　“爹这段时日很是记挂你，便让我过来看望看望你。”李洛书轻描淡写地回答她。
　　这是为防周遭另有耳目的托词，顾芷菱明白是堂主的意思。只是没想到，此番师兄居然会点头同意。

　　“你跟我来。”
　　顾芷菱稳了稳心神，余光看见抱臂坐在不远处的唐璟，生怕在他面前露了底细，直接拉着李洛书上楼。

　　眼见着顾芷菱和李洛书的背影一齐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云巧才一脸八卦地推了推旁边早就惊讶得合不上嘴的余满，阴阳怪气地慨叹道：“掌柜的有情况！”
　　“掌柜的什么时候……”余满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此时云巧的脑袋里已经脑补出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戏，她摇头晃脑，自言自语，“难不成是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关系？”

　　“瞎叨叨什么呢？给本公子端两碟子点心来。”唐璟大咧咧地翘着双腿放在桌上，见小丫头一脸春意，面上不屑。
　　“依我看你是吃醋了吧，来春满楼这么久，连掌柜的一片衣角都没碰着。人家才一来可就能进掌柜的卧房。我看啊，人家这才是两情相悦，天作之合。某些人还是趁早歇歇吧，免得到时候碰得一鼻子灰，自取其辱。”云巧撇撇嘴，望了望唐璟周围被他乱吐乱扔一地的果壳，张嘴就是一阵奚落。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云巧渐渐摸明白他的性子。虽然行事恶劣放荡，脾气不好，但通常大部分的不快他都能自我消化掉，也时常与他们开些无关大雅的玩笑。
　　若是放在从前，她哪里敢这样出言怼他。
　　“你——”唐璟这次终于有了跟余满共同的体会，这小丫头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果然是跟那位如出一辙。

　　推开房门，李洛书一眼认出静静躺在顾芷菱梳妆台上的一对玛瑙绿石坠子，那坠子他知道是冬羽当年第一次出任务回来用拿到的赏金买来送她的。
　　看那坠子表面被磨得光滑圆融，色泽都比原先黯淡了不少，想来她是没少睹物思人。
　　他自然明白冬羽与她之间的感情有多深厚，可是人既已去，再追忆不过是徒添烦忧。

　　“还在想冬羽？”李洛书微微叹息。
　　顾芷菱别开脸去，眸光闪烁，没有吱声。
　　“她是为了召国而死的，也算是死得其所，你其实不必这么……”李洛书想让她释怀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劝解道。

　　为了召国？
　　死得其所？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不知是许久未见的缘故，还是刚才李洛书说的那些话，都令顾芷菱无所适从。她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稍微去了两三步，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阿菱，你想离开惜阴堂吗？”察觉到她的疏远，李洛书也只装作不知。
　　“什么？”
　　他突然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惊得顾芷菱当场愣住。

　　“算了吧，我可不想变成废物，被割掉舌头，废掉功夫，挑断手筋脚筋扔到大街上当一辈子臭要饭的。”她的语气里满是打趣。
　　惜阴堂有明文规定，入堂十年以上者有自行选择去留的权利。
　　只是若选择离开，代价便是堂里的一切都不能带走。钱财，情报，武功通通留下，才能重新开始。

　　“我记得去年生辰你说过，你的愿望是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四季三餐，过平淡安定的生活就心满意足。
　　可是这么多年来，在惜阴堂这样的地方迫于命令你做了太多违心的事。总是过着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日子，这里到处都充斥着阴谋与血腥，我知道那些都令你恶心难受。
　　是我主动求爹派我过来接手之后的任务，所以，只要你想离开的话，我可以帮你办到，让你平安地走。”李洛书望向她的目光诚挚坦荡，不含一丝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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