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爆走金魚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天下器


      天下器
      这几日,徐州驿中变得十分热闹,牛栏里关着四五头牛,水缸里养着几尾大鱼,厨下也搬来了一笼笼的时蔬果品。虞璇玑也早就听说杜大帅处置贼曹的事,心中明白,这一来就连指责镇府殴打御史也不够力了。
      如果不走,在此只是做杜大帅的上宾,但是这一走,就不太可能再为武宁戍卒翻案……进退两难之下,又接到了东都来信……
      「官人,信中说什麽?」果儿问。
      「台主……被吏部通知,命他准备交割台务,多则三月丶少则一月,就要离京。目前不知何人将任台主,东都行台命所有承台主之命巡察的监察都回京,汇报完成进度。」虞璇玑说。
      「那我们就赶紧回去吧!」果儿毫不犹豫地说。
      「果儿,这话可不像你啊!」虞璇玑看他一眼,果儿不是一向都坚持把台务执行彻底吗?她说:「你之前不是还要我来武宁彻查?我不来,你还说御史不可稍存私心!现在怎麽了?」
      「理由嘛,有两个。第一,台主要官人查武宁镇,依台内的惯例,查的应该是官员失职,但是现在淮南幕府将证据湮灭一空,就算查了,也只会推到小吏头上,就像那些贼曹一样。第二,台主即将离台,官人应当赶紧回去,将武宁镇一事交代清楚,看是暂且封存档案,还是继续查案,都要问过台主与中丞才好,没有台主的支援,若以官人支身与淮南节帅斗,很难有好结果的。」
      虞璇玑凝神听着果儿的话,想了想,低声说:「果儿,我们好像还没有下到州县里去过吧?」
      「州县?」
      「嗯。」因为头上有伤,所以虞璇玑没有梳髻,只将长发用头绳从中束了,垂在胸前,她顺手梳着头发:「淮南镇府再厉害,也不可能在这麽短的时间,将所有的州县官都换了吧?如果我们一路上能找到几个州县官,问清楚状况,也算找到一些人证了吧?」
      「如果他们不配合呢?」
      虞璇玑微微苦笑,叹了口气说:「就威胁他们。」
      「真的可行吗?」
      「不知道。」虞璇玑摇头,看着果儿又露出一脸忧愁,似乎很徬徨又不知道该怎麽办,她突然笑了:「果儿,你跟的监察御史们,是不是都很坚定?都知道他们该往哪里去?」
      「嗯……大部分都是。」
      「我想,至少我自己真的很不确定该往哪里去,我也明白现在不能再说『新人不懂事』这种藉口来搪塞自己的过失,但是我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正确无误,所以只能这样边做边想……」虞璇玑轻轻抚着手臂,起身,想起了小时候玩游戏的戏言:「小王孙扶上马,走一程停一程,做上了周天子,行一程望一程……」
      果儿突然笑了,胡子啦喳下的脸透出一点稚气:「官人现在是王孙呢?还是周天子呢?」
      虞璇玑一笑,回头说:「叫来春娘与我梳妆,我去与杜大帅辞行,你在此收拾,莫要淹留,今晚就宿在任兄那里,明日我们一早就去探问附近州县。不能让杜大帅有时间下封口令,我们必须尽快处置此事。」
      ※※※
      约莫一个时辰,虞璇玑便坐上返回驿站的车。再过了半个时辰,她又带着果儿与春娘离开了徐州城。她坐在车辕上,背靠着车边,目光落在前方蜿蜒而去的官道,出了城门,约莫走了半里路,往右一拐,便是往东都的方向。
      「果儿,停车。」
      虞璇玑下车来,回眸望向良田以外的城门,路旁青苗已高及腿肚,几只鹭鸶盘旋而下,从田沟间衔起小虫田蛙,仰脖食尽。武宁镇这一路植着槐树,此时正是槐花初绽的时节,丛丛槐花如雪一般积在叶间,飘着淡淡的清香,静谧的行道上,层层槐叶如云朵般随风而动,槐花轻轻落下,像是梦中的景象……
      一身青衫的虞璇玑站在槐树边,极目远望,果儿与春娘看着她的背影,在那广阔的山河田野间,显得单薄。
      「果儿……」丶「小人在。」
      「这里静得令人害怕啊……」虞璇玑低声说,像是怕惊醒了什麽人,果儿与春娘不解地看着她,她转过脸:「现在不是农作的时候吗?为什麽没有百姓?你看这里的田,虽有插秧的痕迹,杂草却没有人除……槐花可食,而且吃起来是甜的,理当是孩子们会来争抢的东西,这里却任由满地槐花吹落田间……难道,淮南镇府连孩子都不放过吗?」
      果儿闻言战栗,杀叛军可以容许,杀家属中的成年男女也说得过去,但是杀孩子与老人就是天理难容。虞璇玑微皱着眉,想起刚才见过的杜大帅,依然那般安祥优雅,满口君恩臣德不断,再想到朝中传言他也曾干过一番为国为民的大事,他真的会犯下这等赶尽杀绝的恶事吗?
      怀着满腹疑问,虞璇玑一行人在天黑前赶到任镇将藏身的客舍。等待已久的任镇将连忙将他们迎入客舍内,果儿自去张罗,虞璇玑则与任镇将对坐,将入镇以来的事说了,随後郑重地一躬:「是我无能处置此事,愧对任兄。」
      任镇将沉默不语,他说不出任何客套话,明知虞璇玑必有苦衷,却还是恨得说不出话。虞璇玑半晌不见他回答,瞄了一眼,见他嘴唇微微颤抖,又撇过头去,似乎是不愿再看她一眼。
      「我打算……往州县探问……哪怕是只有一个县官愿意一秉公心出来说句话,这事就不是你片面之词,上了朝廷才有胜算……」虞璇玑说,见任镇将无语,一抿嘴,低声说:「任兄,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知道你期待我能拨云见日,让这事能够有个转机,但是淮南大帅并非平凡人物,你得容我……」
      「事到如今也无须多言,虞监察还是赶快带我入京去见李台主吧!」任镇将抛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去。
      虞璇玑坐在房中,直着眼睛愣了一会儿,才像突然醒过来一样,呼口气,起身拿来地图,规划这一路的路线。
      隔日,一行人北行到沛县去,任镇将依然扮作车夫,果儿则与春娘同乘一骑。入了沛县,只见那县城低矮,不过是夯土版筑而成的土墙,角落堆着土台,上面围一圈木板,要上城墙便搬了梯子爬上去。虞璇玑等人入城毫无阻拦,问了县衙方位,约莫走一顿饭功夫就到了。
      这沛县虽也实行坊里制,不过总是不可能与西京东都相提并论,百姓家的围墙都只是些竹篱木栏木板等物,坊墙也都是些高及肩的夯土墙,稍稍隔离出个坊里。那县衙在县城北边,因为沛县是上县,是十等县中的第六等,能用的税赋并不充裕,所以没有再筑子城,县衙与官舍丶驿馆丶监牢都设在同一区,外面用木栅栏围起来。
      虞璇玑在县衙门口下车,掸了掸下摆便入衙去。这县衙倒是还有点规模,面开三间丶灰瓦素柱,正堂却拆成三间,夏季炎热,门窗都是敞开的,可以看见中间是公堂丶左厢无人,右厢则挤了几人,大约是县丞或县尉。
      堂中人见有个青衫官人走进来,连忙出迎:「请问足下是……」
      虞璇玑已经很习惯这些官场礼节,拿出名刺一拱手:「在下,监察御史虞璇玑。」
      「御史?」那人大惊,又看了她一眼:「女的御史?」
      「在下弘徽甲子女科进士,去年蒙台主辟召,忝任监察。」虞璇玑拿出监察御史印信与过所,证明自己的身分:「请问县令在吗?」
      「虞监察来得不巧,前些日子淮南镇府入驻後,将徐州境内七县的县令都调回徐州去了。」那人与虞璇玑一样身穿青衫,年纪大约四十馀岁,他说:「某乃县丞,县令离县後,此间诸事皆由某权判之。」
      虞璇玑心中暗惊,没想到杜大帅的动作比她想得要快了许多;「全部都调回去了吗?为什麽?」
      「因为徐州是节帅直属州郡,辖下县令向来都由节帅任命,大约是因为这样才调回原本的县令,要安插自己人吧?」沛县丞将虞璇玑让到左厢,看来是县令厅:「不知虞监察来沛县有何事?」
      虞璇玑正想着心事,闻言一怔,县丞又问了一次,她说:「本是奉旨来巡察徐州,顺便想找个在徐军中的亲戚,但是前些时候那事……好像徐军中都换了一批人,连军眷住的地方也都换上新人,我觉得有些奇怪。又听说我那亲戚好像往北走了,便来问问贵县,最近有没有一些军士或者流民?」
      「如果是原本的徐州军,大约是找不到了。战死的都已经收埋,没死的也不知去何处。」沛县丞并不怀疑,一边说,一边端了凉水来:「不过约莫半个月前,有几拨人从沛县外过去,都是淮南镇府押解的,看着不像军士,大约是家眷。我听说是要卖往河朔三镇去,成德镇好像买了所有的男孩,其他老弱妇孺,可能就整批卖给人牙子,散去何处就不知道了。」
      虞璇玑眼睛一亮,如果是卖到河朔三镇去,必要经过魏博,那她只要回去一打听就有了,连忙问:「大约有多少人呢?」
      沛县丞啧了一声,仰着脸想了想:「不好说,队伍拉得太长,又都是从沛县边境过去,不知道到底是一拨一拨走丶还是一起出发。不过我记得男孩子都是装在囚车里,车不够还管我们沛县徵了一些去,男孩子大约有个三四千吧!也不知是因为孩子淘气?还是怎地,应当是老人小孩坐车才是,我也闹不明白。」
      因为成德刚打完大仗,急需兵源……虞璇玑心中暗道,她一方面欣喜此事有了一线曙光丶另一方面却又为朝廷命官竟做了人牙子感到悲愤,所以眉心一拢,叹了口气。
      「虞监察只是要问此事吗?」
      「不……不只此事……」虞璇玑振作精神,喝了水,只觉得嘴里发苦,也不知是水苦还是心苦,她问:「徐军戍卒的事,我有些不明白,都说是戍卒攻打彭城,然後崔帅反击被杀,但是两千戍卒怎麽能攻下彭城?而且崔帅理当在城中,怎麽会听说死在郊外?」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崔帅也没有命沛县备战,只说让我们加强巡逻。崔帅的死讯,也是淮南镇府遣人来报的。」
      「这里距徐州城也不过八十里路,如果你们都没感觉有战争,显然规模真的不大?」
      「要看跟哪里的战争比嘛!如果是跟河朔三镇比,当然不算什麽,不过在我们这种朝廷管辖的藩镇内,太平时也与一般州县没两样的。」沛县丞一笑。
      既然战争规模不大,怎麽会惊动两个镇来平叛?如果八十里外的沛县都没有感觉,淮南跟宣武为什麽会决定出兵?虞璇玑低着眼,迅速地将这些新讯组织起来,本待起身辞去,但是空口无凭,她又问:「我记得州县中的命令文书,规定是保存十五年,重要的是二十七年,不知道可有些往来的文书?」
      沛县丞似乎察觉状况不对,怪问:「虞监察怎麽想起要文书了?」
      虞璇玑这才发现自己太快暴露心机,连忙说:「我那亲戚是个极好的人,我怕他或他的家眷牵连进此事丶反被拐卖了,若要赎人,总得要凭证不是?」
      「虞监察要什麽凭证?如果找得到人,就把他们买下来,然後放为良口不就得了吗?」沛县丞问。
      虞璇玑摇着头,缓缓地说:「不是这麽说,他们虽不是士族,也是三代清白世家,就一个儿子,才说要我带了进京读书,将来好考取功名。如果放为良口,他们还得再等三代才能恢复真正的身分,那孩子很聪明,我不忍心他埋没了。」
      沛县丞捻着胡须,想了想:「嗯……那也是……看文书是小事,但是朝廷规定不能带走,虞监察就算看了,又怎麽认作凭证?」
      虞璇玑微笑,这事她在御史台干得多了,所以胸有成竹地说:「我抄个副本,老兄看着无误的话,盖上沛县大印和我自己的监察印,表示这抄录本由我虞璇玑全权负责,有事也只是我的事,绝不连累老兄。」
      「如此甚好丶甚好。」
      两人说定,沛县丞便搬来这一个月来的文书,虞璇玑则叫入果儿,两人趁着午衙休息的时候发功狂抄,待得日暮时分,便一一盖上沛县大印。整编打包,虞璇玑便谢过县内官吏,正要入驿,沛县丞却一拍额说:「虞监察,我适才与同僚们聊了妳寻亲的事,他们说有一些到沛县後就往西去,可能会送到东都的口马市或者官署去,妳可以往丰县去问。」
      「丰县吗?好像离沛县不过一驿路而已?」虞璇玑问,县丞点头,她说:「反正也在归途中,我会去看看的!不知道老兄有没有认识的县尉县丞,可以行个方便?」
      「县尉县丞都很熟,妳去了报我的名字,应该都没问题……喔对了,说到丰县,他们县令好像还在县内。」沛县丞说,虞璇玑精神一振,上县的县令若能作证,会是一大助力,却听沛县丞说:「不过听说县令夫人刚去世,留下两个刚生下来的孩子,县令痛不欲生,眼下也不宜移动,大帅才没有调他,只等他家丧事办完再说了。」
      正说话间,一个县尉经过,随口说:「丰县?前天从那里来送文书的衙役说,他们宗县令病得很重,说早已派人去请夫人的姊妹来,大概要交代後事吧。」
      「宗县令?河东宗氏吗?」虞璇玑问。
      「正是,怎麽了?」沛县丞说。
      「亡母也姓宗……」虞璇玑说,她却是想到如果这宗县令真的与她家有亲戚关系,或许能从他口中探出什麽话来,便问:「宗县令叫什麽名字?」
      沛县丞想了一想,才说:「好像是宗鹤寿。」
      「仙鹤的鹤丶寿考的寿吗?」虞璇玑急急地问,在场众人似乎有点讶异,沛县丞点了点头,虞璇玑瞪大眼睛,脸色霎时苍白,勉强一定心神:「字呢?」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刚才那个县尉说:「好像是景清。」
      「景物的景丶三清的清?」虞璇玑随即又问,见那县尉点头,顿时像浑身力气都被抽乾似的,跌坐在地,吓得果儿连忙来扶,她迟钝地抬眼:「你们刚才说……那宗县令夫人……去世……去世了吗?」
      「是,还不到一个月吧……」那县尉应了一声,小心地问:「虞监察,怎麽了?」
      虞璇玑直着眼睛,半晌不语,突然又问:「宗夫人……姓什麽?叫什麽?」
      「这就不知……」
      「与我一样……姓虞吗?」虞璇玑幽幽地问。
      众人无语,那县尉硬着头皮说:「姓什麽不知道……」
      虞璇玑垮下肩,垂头坐在地上,众人见她样子有异,便看向果儿,果儿轻声说:「那宗县令,可能是我家官人的姊夫。」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虞璇玑突然起身问:「从这里到丰县,快马多久能到?」
      「大约两三个时辰。」
      虞璇玑闻言,点了点头,回头对果儿说:「我这就骑马赶去,你们随後过来。」
      不待果儿答应,虞璇玑奔出县衙,抢过绯华,翻身上鞍,浑然不顾自己有伤在身,绝尘而去。
      ※※※
      由於中书令坚持不批准减赋的拟案,这件事也就理所当然地被延宕了,只是太子一方面每次上了政事堂就念叨此事,另一方面带了一些人,整日在西京官署中到处视察。李千里与李贞一冷眼旁观,都觉得他们查官署的模式与御史台很像,只是更和缓一些。
      「太子那边,有御史台的人吗?」李贞一问。
      「台内有两个年轻御史,可能已经投向太子。」李千里说,镇定地低了低头:「是下官无识人之明。」
      李贞一在卸任时留了一份可用名单给李千里,如今台院跟殿院正御史都在名单内,供奉跟察院则是李千里自己看中的人。李贞一并没有责怪李千里,淡淡地说:「不用太自责,人心善变,他们都还年轻,不可能都与你存着一样心思。如今叛去,也许有什麽苦衷,如果是个可用之才,望你善待他们。」
      「诺。」
      「你在你那一辈的官员中,目光和志向都无人能及,唯独度量还差些。宰相治国,无非就是『器宇』二字,宇字说的是眼光和品行,这个你已经有了,器字则有两层含意,一是人主之器丶二是天下之器,为陛下效劳的才干你不缺,但是就是少了将自己视为『乘载天下之器』的胸怀,既然要容纳天下,又怎麽能挑剔这个是好丶这个不好?不管好与不好丶忠与不忠,都要放在你这个天下之器里,但是要选个适当的位置……」李贞一拿来桌上两颗还不太熟的橙子,分别放在茶杯与盘子里:「同样的橙子,放在杯中觉得挤,放在盘子里觉得恰好。若是有人在现在这位置,让你觉得芒刺在背,就该把他移走看看,若是还觉得压迫,那恐怕是你这『器』太小 。」
      李千里心中一凛,李贞一很少这样坦白说话,所以李千里明白这必是李贞一对他的最终要求:「相公之言,下官铭记在心。」
      「望你扩张自己,乘载天下。」
      「诺。」
      李贞一又交代些话,李千里便辞出来,眼看着快日暮了,索性直接回家。刚换下衣衫,坐下来吃饭,就见燕寒云进来:「郎君,娘子的姊夫送信来。」
      「姊夫?」李千里放下碗筷,略一沉吟,又问:「是谁送的信?」
      「说是娘子的家生仆人,本送到平康坊去,见屋子没人,问了曲口酒肆,小人早嘱托那酒肆妇人,若有人给娘子送信,就让他送来亲仁坊,所以寻来了。」
      「他知道信中说的什麽吗?」
      「他不肯说。」燕寒云摇头,苦笑着说:「这人挺死心眼的,说没从主母那里听说二娘子嫁人了,打死不相信郎君是娘子的丈夫,不肯说。也不肯把信给小人,说要除非郎君拿出什麽证明来,否则他只能去御史台找人了。」
      「这人肯定是璇玑她爷调教出来的,才会这麽死心踏地守密,叫他近来。」李千里无奈地一笑,不一会儿,那人走进来,李千里认得他是虞家的管家:「你是虞三侍御的管家吧!」
      管家约莫五十岁,他也觉得李千里面熟,一拱手说:「正是,官人看着很面熟,敢问官人名姓?」
      「陇西李千里,从前每到入贡,便常到府上与虞三侍御吵架的御史。」李千里说。
      「啊!是了是了,小人记得。」管家拍着额头,李千里请他坐下,他问:「适才官人宅中执事说,官人是我家二娘子的丈夫?」
      「是,不到两个月前才在东都成亲,随後璇玑又奉命到关东去,大约没时间写信禀告虞大娘子,我这边也因为主父丧事的关系,疏忽了此事,没能即时写信与大娘子联络,实在是失礼得很。」李千里难得展现出五姓家族的礼貌,十分亲切地说。这是因为在五姓士族中,嫁娶是大事,婚前婚後,做丈夫的都应该向妻家致上谢意。
      管家却皱紧眉头,困扰地说:「不是我信不过官人,实在是官人那时与故主人并非一路,怎麽会忽地娶了二娘子?而且二娘子的住处大门深锁,由不得老汉不起疑,既然二娘子与官人成婚,必有凭证,请拿一两件二娘子的物事或书信,好让老汉确信此事。」
      「那是自然。」李千里胸有成竹,对燕寒云说:「去取娘子的妆匣来。」
      燕寒云取了来,将妆匣放在管家面前,李千里说:「娘子这妆匣盖上刻有虞三侍御的字样,我猜是她幼时就预备下的嫁妆,里头还有几件看着像是她小时候的东西,请管家查验。」
      管家打开妆匣,确认匣盖上的刻的字是故主笔迹,又看了里头的东西,其中有一件是银铃手串,他突然一阵悲伤:「这银铃串是故主人订制与二娘子的,怕她躲在什麽地方寻不着人,就给她挂上银铃……确实是二娘子的物事。既是这样贴身的物品都留在此处,官人真是二娘子夫婿无疑了。」
      他感慨地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信来,交给李千里:「大娘子产後血崩,虽然尽力调理,尚有一口气在,但是医者说也就在几日间而已,所以大官人修书命老汉入京来请二娘子去,不过这一路上查得紧,在几个关津都被刁难了好几日,才拖到这时候,恐怕大娘子早已……」
      管家低下头,垂泪不语。李千里见那信上面写着『妹璇玑亲启』,落款则是『兄景清笺』,拆开一看,笔迹潦草狂乱,显见得书写者心绪焦急纷乱,对於这位可能在虞家山亭擦身而过的连襟,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一叹说:「娘子现在人在关东,我这就把此信命人送去,如果顺路,她也许可以赶去,只是不能停留太久。」
      「多谢官人,多谢官人了!」管家连声道谢。
      李千里摆了摆手,低声说:「我与大娘子丶宗官人未得引见,就遭逢此事,实在遗憾。我这就命人替你重出过所,再遣两个家丁跟你一起回去,顺便捎些东西,聊表寸心。」
      管家谢过,燕寒云便带他下去休息,李千里望着晚餐,顿时一点吃的心思都没有了。虞赓还在的时候,就听说这对姊妹在母亲去世後,相依相惜……
      李千里拿着那封信,坐到书案上,援笔写道:
      璇玑吾妻妆次
      余於西京得连襟传书,言道虞夫人有恙,妻即往虞夫人行在可也。余又遣家丁二人往矣,缓急可应,西京诸事甚安,毋虑。
      秋霜白。
      李千里写完了这短短的信,再一看,觉得很不合意,他本想写几句能安慰她的话,站在御史台的立场,又该提醒她要尽快回来。但是这封短信完全没达到这两个目的,沉吟再三,最後还是将信连同宗官人的信一起封好。另外又写了给宗官人的信,和申请过所的证明便笺。
      「郎君,那管家安置好了,与他同去的人也让他们预备行李了。」
      「嗯,我这里出个证明,你明日一早就用我的名义去弄过所,另外准备二十贯钱,告诉那两个家丁,若是宗官人尚能支应,就把这钱交给娘子。若是宗官人那里有困难,就说这是娘子本来就要送与大娘子的脂粉钱,要让宗官人有尊严地收下,不要让他难受!」李千里把两封信跟盖了他私印的便笺交给燕寒云,严肃交代:「那两个家丁要机伶,绝对不能一副来看戏的样子,凡事低调谦卑,小心伺候娘子,不要给我丢人!」
      燕寒云一一应承,李千里办好此事,又回去吃饭,燕寒云说:「郎君,好久不见你这麽小心应付亲戚了,这算是爱屋及乌吗?」
      「娘子与虞大娘子的感情深厚,此时闻知噩讯,必是无心顾及礼节,我是她的丈夫,理应替她顾及礼貌,毕竟那宗官人是她嫡亲表兄,往後还要往来的。」李千里缓缓地说,又说:「这不是爱屋及乌,是因为夫妻一体,本就应该互相帮衬。」
      「那娘子在御史台的事怎麽办?」
      李千里沉默,半晌才说:「我先扛着吧……」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金鱼大不同(中短篇集)
    金鱼的扛轿之作〈伪.地府皇家联谊会〉不定期热映中



    唐棣之華
    kuso唐代不够看,把历史人物全kuso一遍才叫bh,太平公主跟明成祖谈恋爱、平阳公主被宋太祖始乱终



    梅冷雪寒
    什麽事惹得刚直冷峭的大理寺评事鱼骨鲠要请柳飞卿帮助?一座老宅,一场政变,一段遗憾,全在梅冷雪寒间埋没



    梁上举子
    只听说过悬梁刺骨没听说悬梁进士,是什麽事让清河崔家儿郎含恨百年?正宗柳飞卿与崔小八的故事,服用完小千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462854/7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