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爆走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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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殓仪


      李千里赶入宫中已然入夜,急急奔入御史台中,匆匆与韦中丞等人交代些事后,便命众御史整队,预备入太极殿参加大殓仪。自己则快步上楼,换上正式的法冠袍服。

      「弟兄们!来领战袍了!」这一头,管理各种庶务的源令史命人搬来一大包衣衫,对新回来的御史们说「今日要穿法冠袍服,然后大殓后三日成服,到时记得要换上这套战袍啊!一人一套,斩衰麻衫,麻巾裹头,麻带,草鞋,四件东西请自己收好,丢了一样请付二十文向台内购买,穿到释服后回收。喔!郭供奉,你不用麻巾,这里有生麻,请拿去梳丧髻。」

      「为什么我不能用麻巾要用生麻!」

      「女人用生麻饰髻天经地义啊!」源令史说,见郭供奉还要相争,辉了挥手说「哎呀,这种时候别再计较什么有鸟无鸟的问题啦!等你当上了礼部尚书再改仪礼吧!拜托,别烦我了!」

      这边按住了郭供奉,那边石侍御却拿着丧服在身上左右比划,举手发问:「源令史,这丧服怎么我比起来像酒肆小厮、韦中丞比起来像我娘?」

      「丧服只有一个尺寸,当然你穿着短、中丞穿着长啊!你还算好,左骁卫魏将军身长七尺半,穿起来活像穿了奶娃衣服似的……」源令史这些日与礼部鸿胪寺宗正寺天天商议各种庶务,忙得焦头烂额,此时见大家挑三拣四,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少啰唆了,都给我收好!」

      韦中丞看看拖着长及脚面像裙子一般的丧服,将那丧服披在身上,扭着腰扭到石侍御面前:「唷,乖儿子,见了娘还不快跪下问安。」

      众人险些喷笑出声,石侍御却浑然不觉,镇定地说:「娘,几日不见,你怎么变这么胖啊?」

      「为娘的想儿,夜半不成眠,起身吃东西,这不,就胖成这样了。」韦中丞一拉肚子上的肥油。
      「娘,你可不能再胖了,胖得跟我们韦中丞一样,迟早有一天杀猪的拖去宰啦。」
      「为娘不怕杀猪的,倒怕极了你那位专门杀官的台主啊……」
      「娘,台主在你身后,他很火……」

      众人兀自玩笑,韦中丞回头,果然见李千里下楼来:「新入京的台官,都知道今日仪程了吗?」

      「禀台主,锺中丞已宣读过了。」韦中丞回答。

      「那就好……」李千里命台官聚集,正色说「今晚是大殓仪,接着设铭旌、悬重,明日清晨殡礼,而后就剩下各种奠礼与移灵诸事,今晚之后,国事便要逐渐回归常轨,虽说乌台于山陵礼中不过附班行礼,却要小心监督礼部与诸寺,待山陵礼后,台院殿院务必查核此间诸多花销,慎防有人中饱私囊。今夜大殓,望诸君严密注意百官动向,明白否?」

      「下官遵奉台主之命。」
      「好,赶快去换上法冠袍服,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

      太极殿内已经设好了大殓床、梓宫与各种所需,由于此时已是夜间,宫殿诸门尽皆封闭,直等到大殓仪前两刻,承天门才会打开,放官员们进入。

      崇昌郡主静静站在飞凤阁上,看着脚下如流萤一般的灯火,从各个官署聚集到承天门前。大殓仪要穿朝服,大殓三日后才换丧服,因此她身穿大袖翟衣,簪着花钗,湿热的晚风将一缕发丝吹到她腮边,轻轻地搔着,像小时候每次她哭了,祖父便搔着她的脸、逗她笑。

      已经哭了好几日的眼睛,前日小殓时肿得几乎睁不开,前额痛得快要炸开似的,今日略好了些,只是晚上大殓后,大约又要肿起来了吧?

      「玉瑶。」

      女皇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崇昌郡主转身,低头躬身,见白裙滑过眼前。此番仪注上已经议定,主父的葬礼规格高于皇后、低于皇帝,于臣为君、于君为臣,不过上皇女皇身为君,便不能参与祭奠,只在飞凤阁上垂帘而视,因此他们并不穿朝服,况且上皇还在,女皇也不能穿丧服,所以她与上皇都只穿临丧时的白帢服。

      这白帢服乃是在中衣、白襦之外,披上一层白纱大袖单衣,外系素裳裙,穿乌皮履,此服在梁国典章中虽是明文规定皇帝临大臣丧服,但是多年来都以素色袍服代替而已,不过主父的地位高于大臣,若穿素服显得随便,所以主父去世隔日,李贞一便命宫人为上皇女皇赶制白帢服,在一干朝服中,上皇与女皇却是一身银白,甚是醒目。

      「你父适才又在殿外与李国老争吵,说仪礼太仓促,你觉得呢?」

      崇昌郡主低着头,从主父断气到今日大殓,才短短数日,虽说李贞一在丧具典仪上并未疏忽,但是看在她与太子眼中,却很难受,这是他们父女二人相处了一辈子的父亲、祖父,却仅仅数日就要封棺,今夜之后,她再也看不见祖父了……

      「你觉得呢?」

      女皇的话音淡淡的,崇昌郡主却觉得有一种力量直压过来,她一咬唇:「孙儿也觉得太仓促了些。」

      「李国老说,古礼三日大殓,加上近日天热,再放下去,只怕……」

      女皇没有说完,崇昌郡主低着的脸却顿时涨得通红,她当然知道尸体在大热天会发臭,但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只觉得愤怒难当……她紧咬着牙、攥着拳,强迫自己不哭:「中书令……说的……」

      「说的如何?」

      女皇冷冷地问,崇昌郡主用力抿了一下眼睛,才能咬着牙说:「中书令,说的是。」

      「玉瑶,你这般孩子气,怎么镇得住天下?」女皇更加冷漠地说,崇昌郡主身子一晃,直挺挺地跪下,女皇背着手,望着脚下的西京城「你阿翁一心要你接朕的位置,朕应允,不是因为你配、你能、你想,是因为这是朕欠他的……朕送过他很多东西,他都不喜欢,但是,把江山给你,他就高兴了……他真的很疼你、很宠你呀……」

      崇昌郡主把头压得更低,听得懂女皇话语中对主父的恋慕与怨恨,却也感到沉重的期待与严苛的审视,女皇缓缓地说:「往后,你头上压着父皇、压着朕、压着你父,在朝有太师父子、中书令与你姑父他们,在外则有藩镇,底下还有你的弟妹,所有人都在看着你、盯着你,稍有差错,他们就会把你扯下……今夜之后,你就不能再随便显露情绪,只要是从你口中出来的,哪怕一个字、一个声音,都要思量再思量……」

      崇昌郡主泪流满面,却听女皇叹了口气,裙襬一甩,便离去了,空荡荡的飞凤阁上,只有她一人,抬起头,隔着泪眼,她看着脚下西京城中万家灯火,却觉得无比孤单。

      ※※※
      李千里率领台官到达承天门外,已有一些其他官署的人聚集,此时纷纷闪出一条路来让御史台过去,李千里刚站定,从旁边跑来一个小内侍,气喘吁吁地说:「李台主,驸马有请……」

      「韦相公在何处?」

      「在太极殿外。」

      李千里点了点头,随那小内侍到偏门,监门卫识得他,便放他进去,他一直来到太极殿通往飞凤阁的偏殿边,却听得里面人声喧嚷,不知是怎么回事。

      「老师……」

      李千里听得这声音,回头一看,却是崇昌郡主,她一身朝服,卻脂粉不施,看来十分憔悴,他一拱手:「郡主万福。」

      「老师,请别进去。」崇昌郡主疲倦地说。
      「敢问为何?」
      「我父哀痛欲狂,正与中书相公争吵仪礼之事。」
      「那下官更应入殿了。」李千里侧了侧头。

      「老师,让中书相公和姑母、姑父去争就好,请你千万不要与我父争执,就当作你不曾知道此事吧!」崇昌郡主揉了揉眼睛,勉力抬起头来看着李千里。

      「那么,请郡主给下官一个理由。」

      崇昌郡主哀伤地看着他,在她最痛苦最难受的时候,他对她没有一丝温柔,但是他那日在众人面前说起虞璇玑,分明是柔情万状……她用手背抹了抹脸,强忍着说:「皇祖母已与我说了,待丧仪一毕,先立我为太孙,随即退位与我父,待我熟习政务,再传位与我……」

      「此事中书相公知否?」李千里惊问,他与李贞一等人都以为太子已无用处,怎地冒出这个消息来?

      「此事我只与老师说,中书相公自然不知。」崇昌郡主微微颤抖,她见李千里瞪大眼睛就要跑入偏殿,情急之下,揪住他的衣袖「老师,不要与我父争吵,他即将登基,若你在此时缄口不言,我尚能为你周旋,你若去,我……」

      李千里回头,见崇昌郡主珠泪盈盈,他侧过身子,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开,拱手说:「郡主,下官是有妇之夫,虽有师生之谊,还是应当严守男女大防才是。」

      「老师……」崇昌郡主见他又要往偏殿去,一咬牙,泪眼婆娑地说「我在你眼中,是个不重要的人,但是你不能不为璇玑姊姊想,她是你的……你的……你的妻子……她与我父并没有什么利害关系,但是你若是不肯与我父妥协,她就会是第一个被我父迁怒的人……」

      终于到了这一日……李千里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一撞,站住脚,再一次回头,沉声说:「璇玑先是御史、才是下官之妻,不论是今上、东宫或者郡主,下官事主报国之心都不会改变。」

      「所以你就可以不顾璇玑姊姊的前程?」崇昌郡主无法置信地说,她望着不为所动的李千里,一时间,突然觉得离她遥远而陌生「老师,我以为你为了璇玑姊姊,可以不惜一切……」

      「不惜一切的人,是她……」

      李千里淡淡地抛下一句话,拱手作揖,转身离去。崇昌郡主站在原地,觉得天地之间,似乎已无容身之处,她从来不想做女皇,去东都入道是她自愿的,她不想待在西京里看父亲的妾侍与弟妹们尔虞我诈,只想好好地读书,若是能找到一个诚心待她、不慕荣利的人,安安静静地过完一生,也就是了。

      是在御史台公廨田,她见到身为宰相却仍轻骑布衣来去的李千里,才觉得这世界也许有一个人是与她一样不在乎身份不在乎名利的。但是此时的李千里,已经不是她想象的那个样子……她心头涌起一阵对虞璇玑的怜悯,他怎么能对虞璇玑那么狠毒?他不是才在女皇面前信誓旦旦愿为她领罪吗?为什么他却毫不在乎虞璇玑的仕途呢?

      李千里一步一步走向偏殿,不能否认,有那么一瞬间,他确实想离开太极殿,以求将来在太子面前存身保泰。但是,是郡主的话提到了虞璇玑,他才下定决心,不能不管此事。

      因为他早已失去在太子跟前献媚求荣的机会,太子不可能忘记从前,即使要利用他,也只是一时而已。太子是个不重门第重出身的人,只有属于他体系里的人,才能安安稳稳在东宫里为官,李元直就是其中一个最标准的例子。李元直虽是韦尚书的女婿,却与韦氏父子并不亲近,这是受其妻影响,韦棠华自幼养在宫中,太子无弟妹,便将这外甥女视作小妹妹一般,连带地也相当照顾李元直,这李元直门荫起家后,接连任东宫右庶子、左庶子,外放刺史后不久,就又调回来任太子少詹事。

      若是太子一登基,不管李千里是奴颜婢膝还是不卑不亢,早晚只有罢黜一途。若是他向太子屈服,就会有更多的要求压下来,也许他连好不容易的婚姻都保不住……

      要想存身,存的只有他一人。
      要想保住夫妻二人,唯有将太子彻底斗垮。
      要想彻底斗垮太子,他就不能背叛师门。

      不管是做你的妻子,还是做你的部属,我都会尽力……她是这样说的。在她嫁给他时,确实已是不顾一切……思及此,李千里心意更坚,缓缓来到偏殿门口,只听得里面吵吵嚷嚷,他伸手敲了敲门。

      「下官李千里,来覆台……」李千里猛然住口,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忍不住会叫李贞一做台主「下官李千里,来覆中书相公之召。」

      里面声音暂歇,韦尚书的声音传来:「进来。」

      李千里打开门,却见里面楚河汉界壁垒分明,正中是女皇与上皇,左边是太子、霍国大长公主、平王襄王、太师父子与几个东宫官,其中有两人,李千里却没有印象,心中警觉,又瞄了他们一眼。右边则是唐安公主为首,其下坐着李贞一、韦尚书、两位仆射与门下侍中。

      李千里一拂下襬,下跪拱手:「臣,御史大夫李顿首拜上,上皇万福金安、陛下万福。」

      上皇点了个头,却见女皇面色不豫,只一抬手,李千里再一拜,起身坐到门下侍中之下,侍中是个老好人,平日与谁都相处得好,只是与太子不甚熟络,所以坐过来老狐狸帮这边。侍中向李千里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将一张熟纸推给他。

      李千里低下头,迅速看完,那纸上字迹秀美,与太子的笔意有几分相似,写的是太子重新拟的仪注,侍中低声对他说:「李台主,你知道东宫那两位王待诏吗?」

      「听过,没见过。」李千里说,他知道东宫有两大宠臣,都姓王,一位是翰林书待诏王丕,专门指点太子的书法,另一位是翰林棋待诏王叔闻,已是陪太子下棋近二十年了。只是翰林待诏无品无阶,比流外官还低些,倒是与教坊的歌伎乐师差不多,自然不太可能与三品高官见面。

      侍中下巴微抬,指向李千里没见过的那两人:「在那里……」

      李千里眉头一皱,却听女皇问:「李大夫与侍中说些什么?」

      「臣启陛下,臣正待询问侍中相公,太子身后那二位官人是何人?」李千里却不说破,故作不知地问。

      女皇似乎也有些不悦,看向那两位王待诏:「此是御史大夫,尔等拜见。」

      「下官翰林书待诏王丕/棋待诏王叔闻,见过台主。」二王连忙拱手说。

      「咄!」李千里拍案而起,将正在打盹的平王吓了一跳,只见他沉声一喝「这是何等场所?尔等区区翰林待诏,岂能列席?还不出去!」

      「李千里,打狗也要看主人!他们是我的人!你敢赶他们?」太子也跟着怒声大喝。

      李千里眼风一瞄老师与李贞一,见他们依然淡淡地喝着茶,索性火力全开,哦了一声:「既然是太子养的狗,就该乖乖在外面看门,侵门踏户入屋来,简直没有家教!」

      「你!」太子为之气结。

      「好了!两位翰林待诏,既然御史台觉得你们不宜在此,就出去吧。」上皇用指节敲了敲案说,他既然发话,太子还想争辩,却见上皇一睨,那两位王待诏连忙出去,带上门后,上皇冷着脸说「萧昭夜!我做梦也想不到,你会听信他们两个的话,你这太子越当越回去了!」

      「他们说的有何处不是?」太子抗辩。

      上皇难得地虎起脸来,声色俱厉:「把中书令的大礼仪注全盘推翻,从头再来一次?你嫌钱粮太多,可以浪费?外头还在用兵,你知不知道神策军一次出去要花多少钱?关东招抚行营要花多少钱?你父是个勤俭的人,若是让他知道你这样浪费,走过了奈何桥都要回头从黄泉里爬出来打死你!」

      太子兀自与上皇争论,侍中又趁机对李千里说:「适才太子在此与我等周旋了半日,就在你进来前,上皇与陛下用完了膳,才过来的。」

      「父皇……」女皇虚弱地喊。

      上皇没听见,女皇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微微一动,没有声音,李千里见她神色间有些不对劲,其他人却都没看清楚,他是在场最年轻的,一骨碌起身就快步走向上首,正好接住女皇向外倾倒的身子:「陛下!」

      众人这才惊觉女皇不对劲,此时涌上去,女皇胸口堵得慌,又气又恨又无助,此时,却听得有人说:「陛下,应当传侍御医前来才是。」

      女皇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倒在李千里怀里,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他的脸与褚令渠年轻时的样貌有些相像,都是留着短须,肤色也都是麦色,她在心里低低地叫了一声『褚郎』,却点头:「传……吧……」

      李千里点头,却先回头找公主:「公主在否。」

      「我在。」

      「劳烦公主在殿旁清出一处睡榻,让陛下暂歇。」李千里说,公主应了一声,连忙去旁边拉过一些枕头,在偏殿后面长榻上铺了,李千里这才要将个子娇小的女皇抱起来「请陛下恕微臣冒犯御体。」

      女皇听了,无力地一笑,自她幼时,宫人内侍若是要为她更衣擦背,有肢体上的碰触,都会说此话……就是当年李贞一、褚令渠侍寝于她,都也曾说过此话。只是到了此刻,她已是七十老妪,又有什么好害羞?什么好冒犯的?

      李千里抱着女皇,将她放在榻上,自有公主为她盖上薄毡,上皇连忙挤过来,傻兮兮地说:「宝宝,都是阿爷不好,你自幼心口就常疼,都是阿爷不该与你那笨儿子吵嘴,你放心,阿爷不与他吵了……」

      女皇正待说些什么,又听李千里说:「上皇请一旁坐好,人气混浊,陛下会更不舒服。」

      「呜……是吗?宝宝,你当真不要阿爷陪吗……」

      女皇无奈地摇摇头,上皇才垂头丧气地坐到旁边,她的目光看了一圈,公主细心在她身边揉背顺气,李贞一伫杖在屏风边若有所思,李千里韦尚书站在上皇身旁,那左右仆射与侍中挤在帐子外……目光停留在太子身上,他绞着手,站在榻尾,微拢着眉,似乎有些不耐烦、也有些不知所措。
      侍御医很快就带着针博士与几个女医来了,女医们先为女皇诊脉,将脉象转告侍御医后,侍御医问了几个问题、又看看女皇的脸色,便命女医为女皇推宫活血、疏通经络,女皇稍稍喘过气来,便说:「时辰快到了,太子与众卿去吧……」

      李千里等人随着太子离去,走出偏殿后,便看见崇昌郡主站在殿外,眉心微拢,抬着头,太子向她伸出手:「玉瑶。」

      「阿爷……」
      「打起精神来。」

      太子难得说出一句让李千里点头的话,韦尚书却故意慢了脚步,走到李千里左前侧,低声说:「你出宫做什么去了?」

      「回家拿东西……」李千里也压低了声音说。

      韦尚书回头看了他一眼,李千里右手默默指着左手上的紫玉戒,韦尚书便摇了摇头:「你啊!」

      众人下到太极殿上,只见殿门大开,殿内东西楹下,陈列着一百二十件大殓仪所需的衣饰,还有要随入梓宫的衾被与随葬物。殿上御座处的御案已经搬开,眼下放着主父的遗体,四周围着素帷。

      昨日的小殓仪上,乃是先将十九件殓衣放在绞带上,而后盖上衾,再用绞带束成长方形。因此,旁人已看不见主父遗容,只见长榻上躺着一个绫罗包裹,一旁放着大敛床。在太极殿西则停着巨大的梓宫。

      此次葬仪乃是由韦尚书主持各种礼仪,因此身配礼仪使衔,因此他并没有随众人入殿,而是在外头与礼部属官们讨论些细节。李千里默默走到太极殿外御史台的位置去。

      人都站定了之后,只听殿上侍中发声,文武百官连带皇亲外藩全数面向北,殿内典仪女官说:「拜。」

      韦尚书转向太子,欠身说:「臣礼仪使韦奏太子,请拜大行皇帝。」

      于是太子下跪哭拜,众人随之哭拜,韦尚书在心里数了十五下后,又转向太子:「臣礼仪使韦奏太子,请止哭。」

      而后众人止哭,韦尚书引太子站到殿东,让他面西而坐,其余皇亲皆在殿内。外面诸官则在通事舍人的引导下,或在殿外、或到殿下,各依其位站好。御史是人主亲信,自然站在殿外,因此殿内在干什么,都是一目了然。

      只见大殓床上垂下直三横五共八条绞带,带上压着锦衾,近百名内侍此时默默走进,一一拿起殿内陈设的大殓衣,一一走上去、拉开、放在锦衾上铺平,再走出大殿,内侍们的脚步轻巧,这么多人一律西进东出,一出去就不再进来,却无半点声息,动作迅速敏捷。

      约莫过了两刻钟,一百二十件大殓随葬衣在大殓床上迭成厚厚的褥子,而后,又是数十名宫人如刚才的内侍一般,将随葬玉饰一一放在殓衣上。最后,九名年老内侍进来,将主父遗体移到大殓床上,打头一名内侍做了个手势,其余八人首尾各一、左右各三地站好,整齐划一地拾起大殓锦衾,覆上主父遗体,然后一直一横地将绞带束好,抬起小殓床,又随那打头内侍出殿去,后面上来十八名年轻内侍,将大殓床移到刚才小殓床的位置,也无半点声响。

      现在大殓床上已经将主父打成了一个硕大的锦缎包裹,韦尚书便请现任司空的皇叔襄王下殿去,将梓宫引上殿来。襄王撑着拐杖,慢吞吞地走在那巨大的梓宫前,梓宫入殿后,便置在刚才大殓床的位置。

      那梓宫既宽且深,在底部早已依北斗七星的形状,安置了七个方形的合,梓宫上殿后,内侍们便拿起挖出七个洞的七星版,垂入梓宫中,七星版的七个洞刚好架在七个合上,这是为了盛装将来流出的尸水。

      而后铺设席子与锦褥,然后将遗体垂入梓宫内,在最上面覆上一层黄帛,神策军中尉窦文场手持一大张写着随葬物的素帛走上,将素帛平放在黄帛上。最后,三十六名内侍抬起画着日月星辰龙龟等图案的盖,将梓宫封上,又有三十六名宫女共持黄锦夷衾走上,平平地盖在梓宫上面。

      在整个大殓仪与后面的大殓奠中,李千里冷眼旁观、行礼如仪,他发现只有太子与崇昌郡主真正全心在哀悼主父,其余人等,大约都与他一样不太专心,他也发现太子的儿子们对于自己被安排在崇昌郡主之后,似乎并不满意……

      「举哀。」

      韦尚书的声音响起,李千里冷漠地跟着纵声嚎丧,心思却想到东宫那两位待诏,他眯了眯眼睛,早就知道太子常与他们二人在一起,还将一位女进士嫁与王叔闻做外室妇,那时他觉得不过是太子养猫养狗一样,毕竟待诏没有任何功名,不过是些伎人而已,不可能任官也不可能出去带兵……

      不过这样也好……李千里心中冷笑一声,就让太子跟着这两个人糊涂去吧……如果太子要重用他们,势必会把朝廷内外的士人挤到李贞一旗下,待得舆论哗然,太子人心丧尽,便是崇昌郡主接班之时……

      「止哭。」

      韦尚书的声音又传来,李千里起身,只见内侍们扶着已经哭得全身无力的太子出来,后面跟着同样几欲昏厥的崇昌郡主……

      李千里低着头,心中却又嘀咕起来。

      这样柔弱、无甚才干、只有文章看得过去和心地善良的小女子,做个官员尚且有待磨练,更何况做个女皇?

      李千里按着通事舍人的指引,走下龙尾道去。汉白玉阶上沁着一层夜露,从脚底窜起一阵凉意,此时,他微微一怔,发现自己心头竟没有忧虑,反而有种阴险的喜悦,他脸色一正,急急地将心中刚才冒出的念头抛开。

      因为,璇玑不会喜欢他刚刚那个念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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