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爆走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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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石盟


      从那场惊心动魄的会议上下来,虞璇玑只觉得腿都软了,看着众官将离去,她才缓缓起身准备与田敦礼告辞,田敦礼却说「璇玑,温杞也住在馆驿,你最好暂住帅府为好。」
      虞璇玑楞了一下,勉强笑着说「大帅过虑了,他住他的,虽说见了也许尴尬,但也不至于打起架来吧?」
      「要只是打架,我还能下注开赌盘。」田敦礼看起来也很疲累,还是勉强说笑着,随即眉头一皱「淮西跟河北朔方不同,朔方只听朝廷的,我们河北汉子虽然不喜欢朝廷,但是说一不二,要打就打,不搞那些花花肠子。淮西是朝廷带起来的、落到淄青李家手里后又转给吴家,从来没个传统。他们的手段在诸镇中最狠最脏,朝廷也好、地方也好,买不动的官就杀掉,温杞此来,也不是只身一人,馆驿中并无防备,你又无武功,会出什么事还真不好说。」
      虞璇玑点头,她亲眼见过淮西刺客,任淮南河南里行时也听说过淮西的事,只是那时都觉得远在天边,但是此时被推到第一线,才感觉到夹在藩镇与朝廷间的为难与危险。田敦礼见她点头,便叫来两个小卒「你们领虞监察去见娘子,让她为虞监察安排住所。」
      虞璇玑听得娘子,不易觉察地一僵,随即说「夫人也到魏府来了?」
      「不,夫人还在西京,来的是媵妾薛十五娘,她这人不多话、好相处,有什么需用的,尽管吩咐她吧!」田敦礼说。
      虞璇玑见他脸色无异,心头那一点微微的悬念也就散了,她微笑着说「担不得吩咐二字,有事,我再拜托薛娘子了,谢谢大帅。」
      薛十五娘果如田敦礼所言,是个好相处的人,一得田敦礼的话,便遣人去收拾房间,自己赶紧烹了茶来,奉与虞璇玑「虞监察请稍待。」
      「谢过夫人。」虞璇玑侧身接过,连声说「不知夫人来到魏府,未能早日拜会,实在失礼,现在又仰赖夫人代为张罗,很是惭愧。」
      薛十五娘抿嘴微笑,看来心情大好,嘴上则连声说「婢子是大帅妾侍,怎么敢受得夫人称呼呢?虞监察直斥名字就是。」
      两人寒暄了一阵,最后折衷用姊妹相称,薛十五娘稍长一二春,便做了虞璇玑的『薛家姊姊』,不一会儿,小婢来报,说房间收拾好了,两人又相伴去看,薛十五娘又安排了些琐碎的事,听闻田敦礼回后堂来,便告罪去伺候他。虞璇玑摘下幞头,心中暗想,也许女人为官的好处之一,就是能跟官夫人、如夫人们混熟,女人称姊道妹是稀松平常的事,可是男人若与其他官员的家眷叙辈论友,就免不了一些指指点点。
      叹了口气,虞璇玑发现,往昔她与士人们来往,若是稍有进展,她就免不了担心人家会不会接受她的过去,可是今日……她苦笑了一下,却又释怀地对镜微笑,李元德已死,李元直则是早就死了心,是因为这对兄弟重挫了她对男人的期待与耐心,她才理解,感情的培养是日积月累,破坏却可以是日渐崩解、也可以是一瞬间,与其在感情中凌迟彼此,倒不如快刀斩乱麻。而温杞,正是在今日,她对他的信任与倚赖也在那一句句攻讦中轰然崩裂,至于田敦礼,也已经与她的情路没有交集。她抱着额头胡坐着,感觉心头重担轻了许多、也重了许多,轻的是她似乎就能摆脱情感上的纠结,重的是她对自己能否坚守御史本分还是感到怀疑。
      有人敲门,却是果儿,他紧张地说「官人!官人,你没事吧?」
      「没事……」虞璇玑应了一声,果儿进来,原来他在等到虞璇玑后,就跟着赶到帅府来,此时,她猛地想起自己身为御史的职责「果儿,你赶紧收拾东西,先搬出魏州城。」
      「怎么了?」
      「我怕温杞又说动了魏博官将同意南攻,届时,我就是不死也会被软禁,就无人通知东都了,所以你赶快带着东西出城去吧!」虞璇玑说,倒不是她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是她在翁监察的事后,就问过台内同僚为什么逃出来的不是官而是吏?而同僚们的回答是“官人的目标大,谁都认得,台内庶仆全挑长得不起眼的,就是方便瞒过他人耳目,如果官人留在当地,或软禁或逼供或遇害,都能松懈对方,为庶仆争取时间回到台内上报”。
      「小人知道了。」果儿自然明白个中原由,因此他每到一处,都会在城外找个安全的藏身所「小人这就回去收拾。」
      「快去吧,我这几日会每日修书放在枕巾下,若有万一,你就取走径送台主。」
      「小人明白。」
      ※※※
      西京的政事堂中,韦尚书扯了门下侍中坐在西首,侍中出任过淮南节度使,对于散在藩镇与在野的人才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又一向是个老好人,不偏不倚,因此,韦尚书便与他合计着人事案。而尚书省两位仆射带了户部兵部二尚书来,自坐到政事堂东首,也在核算着军费,算筹算珠算诀和户部尚书像教训自家儿子似的声音不决于耳。
      「二七二十一……」
      「喂!什么二七三十一,都干到右仆射,连个算诀都背错?」
      「谁像你,龟在户部跟钱大眼瞪小眼!我偶尔记错有什么关系!」
      「等你被御史台弹劾渎职的时候就有关系了!给我认真点!」……
      正中上首,却是李贞一与武太师对坐着,这两位都是一身浓紫,中间放着一张条案,上面是一卷卷待批待覆的公事。
      「栖云(李贞一的字)啊,你看看这份,是不是该多征点……」
      「就依国老……您再看看这边,是不是批得太紧了?」
      「也是,那就再加一句待来春再议,别把事说死才好。」
      「国老说得是。」
      两人你来我往,看来似乎合作无间揖让有次和乐融融六畜兴旺(?),一出朝堂,提到对方,两人也都是赞誉有加,什么国之栋梁耆宿北斗一类的话都跑出来过,只有少数几个官员(事实上也大多都在这间政事堂里了)知道,武太师和当年的官台主是死对头,而官台主培养李贞一,就是因为李贞一初入御史台就轰过武太师的几个儿子,从此结下了不解的孽缘。
      这一堂和气两种心思,在李贞一与武太师处理完手边文书,案上只余一份,李贞一不着痕迹地一挪手,压在卷宗上面,回头问「十一郎,你与侍中商议好了吗?」
      「好了。」韦尚书应了一声,与门下侍中揖让了一番,又对尚书省那四只说「你们好了吗?」
      终于,大家都近前来,李贞一才拿起手下的卷宗「武宁军的事,大家想必都知道了,戍卒擅自离守、又威胁节帅,朝廷在此事上不能示弱,若容忍此事,南北西三处防线都会有戍卒擅离。因此,眼下暂不论武宁节帅的过错,支援是必要的,陛下的意思,是将神策军……」
      「刚一入门,就听见李国老讨论神策军,还好还赶上了。」
      从外面传来一阵暗哑的雌音,众人闻此声,纷纷起身拱手换座,李贞一与武太师也起身,武太师本想侧手将那人往李贞一处让,却瞄见李贞一毫无让座的意思,心中冷笑一声,却脸上堆笑直上前去,握住那人的手,笑咪咪地招呼着「窦中尉。」
      「武国老还是这般精神哪!大长公主可安好?」神策军中尉、内侍监窦文场也同样笑嘻嘻地说。
      「我每日三茶六饭伺候着,哪有不好的呢?」武太师微笑着说。
      「大长公主与国老情深爱笃,令人羡慕啊!内人前些日子去给大长公主请安,回来就捣着头说下官怎地不学学国老,害得下官好几日都不敢高声说话哪!」窦文场说,寻常内侍的妻子因为一嫁过去就是守活寡,所以只有出身低贱的女子愿嫁,唯有窦文场在未显达前一直未娶,直到握有内侍省大权后,才在女皇主婚下,赫然娶了士族之女。虽然其妻家境不好,但是好歹是关中二三等的名门之后,而且姿容华丽,竟嫁与一个内侍,此事被士族认为有骇物听,甚至有轻薄登徒子想要勾引这位窦夫人,但是全部都被窦夫人遣人狠揍一番,数十年来,从不曾有人成功过。
      正说着,李贞一却含笑将手往自己右边一让「窦中尉请上座。」
      众人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窦文场见他浑然没有让座的意思,只是眉毛一动,淡淡一笑「国老也请。」
      言毕,窦文场坐到李贞一下首,众人暗松了口气,又听李贞一说「陛下希望将刘护军所领神策军压到魏博边境,以示天威,想必窦中尉是知道的吧?」
      「陛下适才正是命老夫前去商量此事。」窦文场微微一笑,对李贞一,他就不自称下官,傲然说「关东穷山恶水泼妇刁民,有甚可怕?我那珍量儿伸根指头都压死他们,但是神策军精良,用来打那些刁民太浪费了。而且眼下西京兵力空前短缺,为陛下安全着想,这批神策军不能有任何伤亡,必须完好回来。」
      「刘护军神勇,想必安全无虞。也如你所言,神策军不能折损,所以请窦中尉下书给刘护军,请他开到魏博边境后不要交战,与身在魏博的河北监察御史联系后,让御史转告魏博节帅,神策军驻扎在边境,以防魏博官将趁乱骚动。」李贞一淡淡地说。
      「晓得了。」窦文场说,也不再询问进一步的军事计画。
      「中书相公已命淮南、宣武两镇戒严,不可擅离。若武宁乱事不可收拾,则使南军北调,不许抽调裴招抚军南下,此事已有堂批在此。」李贞一将手中卷轴一扬,又说「中书相公又说,淮西动作频繁,恐怕要趁此机会煽动是非,他已命御史台上疏弹劾淮西吴帅,命我等务必左右物议,以使淮西有所顾忌。以上是中书堂批,诸君以为如何?」
      武太师与窦文场无可无不可,倒是右仆射说「国老,下官等适才合计,今年的军费支出已经超出去年的结余,再打下去,年末结算恐怕会是赤字,若又有个什么灾变,朝廷受不住啊!」
      「此事我也明白,好在成德的事应当可以很快结束,而后需紧缩开支,今年年末,让度支金部对明年的预算和核销严格一些,这样,明年辛苦一些,后年就可以恢复正常了。」李贞一回答,众人又议了一阵后就散去,李贞一与韦尚书留在政事堂内,李贞一问「秋霜还有信吗?」
      「有,他说,想在中书令卸任后到武宁去做节度使。」
      李贞一闻言,不敢置信似地看着韦尚书「秋霜?做节度使?」
      「是。」韦尚书也一脸很无奈的表情,拿出一封信递上去「他说他当年做殿中侍御史时分巡运河,知道那里的轻重利害,也还有几个熟人在。再说,那姓崔的毕竟是他表兄,理当去处理善后。」
      「他傻了吗?他一脸就是坏心大官的样子,能安抚百姓吗?再说,姓崔的造的孽关他什么事?不准他去!」李贞一难得地动了怒。
      「我会写信劝他的,您有空也写信说说他才好。」韦尚书倒不意外姊夫的怒气,他知道李贞一对御史台的重视,而李千里若做了节度使,就不能保证御史台照着李贞一期待的那样运作。
      「这孩子真昏了头了!他那两次放外官,都是辛苦做了大饼送给上司做官声,结果自己被百姓误会是酷吏,这样还学不乖吗?你告诉他!安分把御史台管好,就是造福百姓,不是个当地方官的料,就不要去贪个青天的名声!」李贞一气呼呼地说。
      韦尚书微微一笑,点头答应,他自己是早写好了回信揣在怀中,只是他说还不够激烈,总得要李贞一也加个一脚才能挽住李千里。他缓步出了政事堂,今日的天气晴朗,头上青天白云,韦尚书看了看,要使青天现世,先得扫了浮云,扫不尽浮云,纵有晴空,也是霎时而已……
      ※※※
      魏博发生的事,果儿与虞璇玑赶紧写成了报告,果儿趁着未宵禁,便将行李搬出,隔日天未明,便赶了一驿,离开魏博,到昭义镇境内的永年县驿去,因为昭义军是朝廷所属,但是这个镇并不好管,因为昭义五州中间隔了太行山,往来必须翻山越岭,十分不便。尽管如此,机密由昭义送出才能免去被拦截的可能,所以果儿不辞辛苦来跑这一趟。
      果儿送出的信,约莫两日便送到李千里手上,他只微微一怔,随即沉住气,抬头对韦中丞说「温杞果然去魏博了。」
      「啧!这人真是你的天敌。」韦中丞冷笑一声,见李千里脸色平淡,又问「这么平静?听到温杞,你不是会变脸的吗?」
      「之前都没消息,以为他死了,偶尔动一动怒缅怀这天上地下唯一从皮到骨髓都烂透的混帐王八,最近听多了,气坏身子不值得,我还得留着一口气看七子八婿满院笏为我做寿呢。」李千里语气与表情一样平淡。
      「你到现在还在想着要生七个孩子?老兄,你如果命够长,是可以八十老翁抱新儿没错,但是你家训不许娶妾,你看上的那位嫂夫人已经三十一二岁了,难不成你要她往后十年都躺在家里怀孕生孩子做月子?」韦中丞却呵呵笑,一掠胡须说,李千里苦笑,韦中丞耸耸肩「不过,女人嘛!既如此,你就干脆让她把官辞了,回家专心生孩子养孩子,反正你官高爵显,别说一个老婆七个孩子,就是七十个都养得起。」
      「她不会为我辞官的,就像我也不会为她辞官一样。」
      「这话说得奇,都干到中书令了,你当然不能为她辞官。但是她才刚起步,说句实话,若按她现在的表现,别说干到与你比肩,就是挣一领借刺史绯也恐怕不能。与其如此,何如现在就辞官,马上就是郡夫人了。」韦尚书说。
      所谓借刺史绯,说来就梁国的章服制度原先规定官员服色从散官品不从职事官品,但是散官无权、职官却与实权相当,于是大家重视职官更胜散官,吏部诠选官员也只看对方的职事官历,因此出现大量散官品低于职事官品的人。为了补足散官职官的不平衡,吏部对于一些高官采取请皇帝『赐阶』的作法,但是赐得多了,好像显得恩典浮滥,于是改采『赐服』,不过一样赐得多了,满地都是绯紫很不值钱。结果,梁国的章服制度逐渐改以职事官品为依归,只是为了尊重从前立服制的那位文皇帝,不说改、说是『借』,于是一些散官阶品低于四五品的官员任四五品官职时,可以穿绯袍,称为『借绯』。
      「她虽然不热衷名利,不代表她可以放弃仕途。她从前依靠男人,却都不能靠,所以仕途是她进可攻退可守的基地,不会轻易放弃的。至于我,除了当官,什么也做不成,对我来说,也不可能放弃的。」李千里却摇头,将虞璇玑信递给韦中丞「不过,璇玑去了魏博,似乎长进不少,她竟能吓住那温杞那老滑头,也算不容易了。」
      韦中丞哦了一声,把果儿与虞璇玑的说词对过后,点点头「干得好,虽然只是吓住他,也算了不起了。」
      李千里脸上没有喜色,他伸手要过信,正色嘱咐「温杞作风一向狠毒,嘴上说不动,硬干也有可能,你发信给关东所有监察,让他们通知各藩镇,小心淮西暗算。另外,把此事用驿传发回西京给陛下,发私信给老师与台主,我这边下堂批,通令昭义武宁宣武淮南戒备,务必防止淮西勾结魏博淄青南下。」
      「那璇玑呢?要召她回来吗?」韦中丞装作不经意地问。
      御史分巡在外,并没有规定要他们一定要在某一处,甚至也没有规定他们理应调停或者主持什么事,也就是说,御史们可以什么都不管也可以什么都管,所以,御史台是可以召虞璇玑回来的。李千里咬着牙,信上是虞璇玑更加匆忙的字迹,她一句也没有带到自己的心情,她只问,若是她拦不住三镇合兵,朝廷还能不能以武力解决?也就是说,她隐隐感觉,她可以阻得温杞一时,但是魏博内部对于扩张的渴望,也许是她无法阻拦的。
      信封里还有一个打着结的字条,结上打着蜡印,上面写着『恩师陇西公亲启』,李千里早把字条收在袖中,他猜想那是她要对他说的体己话,她已无暇像上次那样用风雅的匣子包装,可见时机紧迫。但是,只要一个台令,她就能脱离险境,就算有事,他也能保她周全,一想到这里,他几乎就要下令召她回来,但是袖里那个字条似乎在提醒着什么,他说「等我一下……」
      说罢,他起身避到西间去,不久后,他从西间出来,沉着脸说「不能召她,不过,让昭义军派一队人马到边境去,随时接应她和庶仆。」
      韦中丞应了,拱手退下,自去办事,李千里从袖中抖出那张字条来,她的字迹依然匆忙、诗句依然不甚工整,却是无比坚定:刀戟身边过,江月心上流,幸有姻缘误,华发倚白头。李千里紧握着那张字条,他胸中胀起一阵阵难以压抑的幸福感,即使她此刻身陷险境、即使有可能下一刻就是生离死别,他依然感到无法言喻的满足,终于得到她的承诺和信任,对他这个很难相信别人的人来说,信任是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印记。
      如此深情、如此信任,他不能不以相等、甚至是更多的感情来回报。
      又过了两日后,虞璇玑从果儿手中拿到御史台内的回复,信中还有个锦囊,囊口用针线缝死、盖着蜡印,御史台的回信中说,这是台主要给虞监察,虞璇玑收了,果儿却说「欸?官人,你不打开看看啊?」
      「我……我等下自己看就行了。」虞璇玑说。
      「台主的锦囊妙计吗?我想看啊!」果儿却没想到这些事上头,只当世台主要给徒儿开小灶,因此探头直眼想看。
      「去去去!谁让你看我们师徒间的秘密了!」
      虞璇玑有些恼火,这个果儿凡事精明,就是在感情的事上少很多根筋,她把嘟嘟囔囔的果儿赶走后,仔细端详那个锦囊,只见得囊口细针密线缝得挺好,是座师大人亲手缝的吗?虞璇玑想,因为他实在不可能找个女人来帮他缝这种机密……一想到座师大人身穿官服、板着那张坏人脸做针线,这种奇妙的违和感让虞璇玑忍不住微笑起来,她拿过拆信刀把线绷断,拉开锦囊,她满怀喜悦地往里头一看……
      「咦?没有?」虞璇玑不相信似地把锦囊倒过来,甚至整个翻出来「都没有?这是……哑谜吗?」
      虞璇玑望着那个红绫锦囊,想破头想不出个答案来,正在作难时,见那拆信刀丢在案上,刃下几段绷断的线头……她眸子一亮,拍手道「有了!这是孟东野的“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嘛!这是要我早日完成使命回去……哼……狗官狗官大狗官!我都说了华发倚白头,还装什么慈母样子?混帐!」
      虞璇玑心中有点呕,把那锦囊摔在案上,负气瞪了一眼,起身出去,不一会儿,又踅回来,把那锦囊拾了,塞到中衣里去。
      唉……早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过……至少这锦囊是他曾经碰过的东西,有总比没有好啦……
      同时候的东都中书令厅,一个小内侍正在清扫李千里的起居间,他把污衣分门别类,却看到李千里几天前的手巾,竟然题了字却丢在污衣篮里,这个内侍识得几个字,便说「吾爱……走……呃……走州女,兔气……嗯……这是烟霞……烟霞升……」
      李千里在外间,一听见吾爱,马上赶进来,见得那庶仆手中手巾,瞪大了眼睛「这是何处得来!」
      「回禀相公,是在污衣篮里。」
      小内侍连忙把手巾呈上,李千里镇定地接过,把他支走。小内侍一走,他仔细端详,暗叫不妙「糟了!怎么会没把手巾放进去就缝起来了!」
      此时,有一只手从他手中捞过那块手巾「吾爱越州女,逸气烟霞飞……何当携手去,江月傍人归……」
      李千里一听这声,若说刚才是暗叫,现在就是惊叫「老……老师。」
      「啧啧,你的诗还是做得很烂啊!」韦尚书摇头晃脑地说,自顾自地把那手巾凑到鼻上一闻「啧啧啧啧,送给女孩子,熏香也不挑个好的,还是你那一身木头味。」
      「木香怎么了!」
      「木香用得好,木头当到老,难怪你就只能是个木头……哎呀说错,是废柴,而且还是根中看不中用的废柴啊啊啊……」韦尚书一边说,一边拉长音吟哦着李千里的诗,享受着官场生涯中不可或缺的人生乐趣,一直到他在那边废话到有些累了,才问「我那小徒孙还好吧?」
      「还可以,但是温杞也跑去魏博了。」
      「啧啧,这家伙真是阴魂不散哪,他一定是你七八辈子抛弃的情人,这辈子来报仇的。」
      「学生再怎么不挑,也不会挑上温杞那个混帐。」
      「你看看你那个青筋暴露杀气忽现的表情,他当年是不是跟你告白过?」
      「没有这回事!」
      「人家喜欢你有什么关系,你那么生气做什么唷我心爱的小千千喔……」韦尚书模仿着上皇,笑嘻嘻地看着李千里怒气冲冲的脸,等他笑够了,只见他依然笑咪咪的,眼中却没有笑意「要不,他怎么专挑你的女人下手呢?我记得,夺王氏误杀阿巽的事,就是他搞的吧?」
      李千里脸上一僵,怒气顿失,取而代之的是极端的厌恶和恨意,像一根针在心头不停地扎着刺着,韦尚书把那块手巾折了,放在案上推回给他,凉凉地说「秋霜哪,温杞事事不如你,可他有一事胜你许多,知道是什么吗?」
      李千里没有说话,是恨到说不出一个字来,韦尚书也知道,于是帮他回答「不要脸,他可不像你那样顾忌身份顾忌名声顾忌朝廷,他极傲也极卑,他是个极端的人,遇上他,你可不能被仇恨迷了眼,要小心再小心哪!」
      李千里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拿过手巾,紧握在手里,韦尚书见状,又笑咪咪地哼着那首御史大夫情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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