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翻御史大夫

作者:爆走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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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卖麴翁


      昔有诗曰: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旷荡恩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西京花。说的是士人寒窗苦读多年,终于进士及第后,内心轻松外表轻狂的模样。

      所谓十年寒窗苦读书、一举成名天下知,那般欣喜若狂意欲有所为的心情,可比在下当年被国姓爷太学通知入学时,还要高兴得多。因为那时候的读书人中得进士,便有口饭吃,在下入国姓爷太学读书,还得缴交若干银钱充作束修,出来也不见得有个铁饭碗,心情自是大不相同。

      不过从前梁国的读书人不叫读书人,叫士人,要做士人,第一出身要清白、第二要读书、第三最好要经过州县考试认可。不过这三项不一定都要具备才是士人,比如第一项,若是父祖就是士人、又或者出生于登记在案的名门家族,只要稍识诗书,也可勉强算是士人;要求一二三项齐备才能称士人的,大多是出身寒门。

      关于士人的定义,古往今来有太多海内外前辈高人提出论证、捉对厮杀,在下一介尘世迷途小书僮,不敢说大老们谁是谁非,因为评论下去不但旷日费时还不能卖钱,又要惹编辑女史来信责骂,所以看官就这么看过吧。

      话说当年曾有那么一个黄道吉日、曾有那么一位主持进士科考、当时称作主司的官员,他看着自己选拔的进士前来拜见后,心情大好,对身旁珠翠盈头、身着绫罗的夫人说:「我为夫人置了三十处庄园。」

      「真真是个老糊涂,家里何时有了三十处庄园?」
      「这三十名进士就是三十处既肥又美的庄园啊!」这位主司拈着胡须,笑得合不拢嘴。
      夫人却微笑,对丈夫说:「那么,夫君座师的庄园看来废弃久矣。」

      进士的座师便是主司,原来,这位主司跟自己当年的座师利益闹翻了,而后还联合座师的政敌把座师赶回老家抱孙子,无怪夫人要如此说了。

      在下先说这一小段故事,无非是提纲挈领,告诉诸位看官,后面这长得跟万里长城一样的故事,先得从梁弘晖五十九年岁末说起……

      ※※※

      话说,弘晖五十九年乃是梁国女皇即将迈向登基一甲子的关键时刻,来年是登基六十周年大庆、又是太上皇九十大寿,所以一连串的庆祝活动,从年初就开始筹备,年末便陆续登场,一路要热闹到正月大庆之后才算圆满。

      梁国开国以来就严格执行宵禁,每到黄昏便击钲三百响,三百声过,西京城一百二十八坊纷纷关闭坊门,严禁出入。

      而京兆府为了配合女皇登基六十大庆与太上皇九十大寿,五十九年十月便特别上奏要求从除夕至元宵日止,全城金吾不禁,年事已高却越老越疯的太上皇正巴不得能溜出去玩,自然是死乞白赖地要女儿大人批准,年近七十的女皇闹不过老父整日滚地不依、扯须嚎啕如丧考妣的无赖状,也只好准奏。

      诏书一出,太上皇连忙号召一票致仕老臣开始设计路线,自有一番热闹。而百姓知道宵禁解除,浑似开锁猴儿一般,也都摩拳擦掌排下了各种行程,什么逛庙会、逛夜市、看花灯、邀宴、祭祖、跳大傩、 看杂耍、赛角抵 ……等等,总之是兴兴头头地开始置办各样货物,准备过个好年了。

      这番热闹景象,自是看傻了一干从外地进京的人,别说是百姓,就是官员们,也都睁大了眼,想看清楚百姓们在做些什么。

      赶在这批热闹中进京的人群中,还有一些是准备奔赴正月进士科举的州乡贡进士。一般来说,他们大多在半年到一年前就会来到京师,只是有些地处偏远、盘缠不够或者有些其他原因的,最慢要在十月到达,并向礼部报到才算数。

      不过,在那些走进礼部缴费报名的士人中,除了男子之外,竟有桃红柳绿的商家之女、环佩玲珑的大家闺秀、荆钗布裙的小家碧玉乃至于黑衫白裙的寡妇人家一应俱全,年龄也与男性士人一样从十六岁到六十岁都有,甚至有女儿、母亲搀着奶奶,三代同堂来报考的。

      「敢问主司何人?」一个须发尽白的男子拱手问礼部的人。
      一个妇人听此一问,连忙凑过来问:「是啊,不知主司家住何处?」
      「阿娘……为什么要问主司?」那妇人手中牵的孩儿抓着母亲的裙子问。
      「嘘!小孩子有耳无嘴。」那妇人斥了一声。

      礼部一位书令史被大家问得烦了,团团拱手说:「诸位考生、诸位考生,此番主司乃御史台李大夫,他已发下话来,不接受投卷自荐、不接受官员公荐、不见任何考生,请诸位莫再探问了。」

      「岂有此理?投卷自荐自文皇帝开进士科考以来,就是选士的根据!」那首先问话的老士子跺着手杖,大声抗议「某等整理自身作品写成行卷,已费了许多功夫,这李大夫是什么人?竟然不收行卷?真真岂有此理!」

      那书令史吓了一跳,惊视那老士子,旁边牵着孩子的妇人却冷笑一声:「这位老兄恐怕不是西京人氏吧?」

      「在下已在西京居住超过二十年!」那老士子不悦地说。

      「要不就是鲜少在宦门走动?」那妇人说,也不理对方脸上尴尬的表情,径自说「我家三叔曾说,这位御史台主做事从来都是任性而为,除非是陛下与上皇下旨令他改正,否则谁敢驳他,都是死路一条。」

      礼部书令史含泪点头,叹着气说:「其实李台主来礼部说此事时,某等不敢劝阻,只敢试着问原因,他只说了四个字『懒得应付』……所以……唉……就请考试时见真章吧!」

      在场众人一听此言,面面相觑,那妇人又问:「不过今年怎么会让御史大夫做主司?往年不都是礼部侍郎吗?」

      「御史大夫是陛下钦定的主司,至于为什么选他嘛……只有陛下才能说得清楚了。」书令史无奈地说。

      说到此处,有一事看官需知,那便是这进士虽只是梁国入仕途径之一,但是三年一次、每次只取三十人上下,可说相当困难,但是顺利通过进士科考者,授官比其他途径入仕的人更好、等待任官的时间也比较短,将来更有可能担任梁国数万官员中占少数的要职。

      这等士人出身的官,统称为『清官』,此处的『清』并不是清廉,乃是清贵的意思,清官自成体系,非士人出身者不能担当,唯有循序而上,才有可能成为掌管国事决策的要职。这清官除了进士出身为优先选择外,贵族或者高官子弟也可以荫任的途径取得清官职,又或者接受以经学考辨为题的明经科,但是不管是明经或荫任,出路与名声总是矮了进士科一点。

      进士的名声与出路既然好,自有许多人抢着考。主持科考者称为主司,新科进士既受主司提携之恩,便以师尊之,称为座师。有了这一层师生之谊,将来老师提拔学生、学生拥戴老师,好听点叫做提携后进、敬老尊贤,事实上叫做蛇鼠一窝、交上贼下,其中多少油水好处来来去去,自是不在话下。

      有鉴于历年来主司与新科进士撕掳不净的关系,此番开科取士,女皇一连否决了尚书省提上来的几十个名单。

      为了不让朝臣继续插嘴,在大朝会时,直接点名御史大夫:「此番恩科需取些才学卓著之士,李卿以御史大夫监察百官,必能为国择贤取才,朕有意命你为此次恩科主司,爱卿意下如何?」

      朝堂中传出一片惊呼抽气之声后,群臣嗡嗡地小声议论著。

      「让李台主做主司?」
      「不是武太师做主司吗?」
      「让那个只会挟怨报复的李台主做主司,哪能取出正常人来?」
      「坏了!弘晖一甲子进士,多好的头衔哪!这下可好,肯定要被李台主搅黄了。」

      背对着群臣的御史大夫、也就是官员们所称的李台主,直挺挺地站在朝班前段,一身紫绫为面的圆领衫、腰束饰玉革带、带上垂着一枚金鱼袋,群臣的议论这样明显,他却连偏头看一看都没有,连金鱼袋都不曾一晃,依然那样直挺又有些僵硬地一躬身。

      「君有命,微臣不敢辞,愿拜领恩科主司一职。」
      「接了……」门下侍中摇着头,叹口气「这下肯定出事。」

      「仆射相公还是快些筹备治丧会为好!」中书令偏过头去出主意,小声对尚书左仆射说「上次李台主接明经科考,未料有一位名门士子不堪李台主威逼,当场倒地不起,结果家属不敢惹他,竟抬棺至舍下闹事,真是躺着也有事。」

      「好在犬子昨天摔断了腿,今年考不了了。」尚书左仆射拍拍胸口,感激地看了同僚右仆射一眼「蒙你昨日吉言啊,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哪里哪里,是令郎福大命大……不过刚考进士就遇到李台主,运气真背。」右仆射压低了声音说。

      女皇瞄见群臣交头接耳的样子,不由得微笑起来:「看来李爱卿果然字如其人,字是秋霜,为人也如秋霜一般令人敬畏啊!」

      「字是家父所取,微臣自认并未刻意使人畏惧,御史台一向奉公守法,也无任何可惧之处。」

      虽说人人都觉得这御史大夫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也无人敢说什么,只暗暗觉得御史大夫他爷真有先见之明,取字秋霜,结果行事风格跟秋天一般充满肃杀之气,为人则跟霜一样冷淡,没点人气。就像他的声音一样,是正常的中低音没错,但是讲话的语调像水面的霜,淡淡的、平平的,不使一丝力似的,讲话的内容却都是冠冕堂皇的官腔,真叫人受不了。

      「既然李卿答应了,中书舍人替朕拟旨,门下勘合无误后,发送尚书省下任命状,退朝。」

      女皇带着一干内侍宫女离席而去,群臣这才起身,此时,左右千牛卫的军卒才打开殿门,群臣便在通事舍人的引领下鱼贯而出。

      虽说出殿入殿自有规矩,但是出殿时免不了跟前后左右交谈几句,因此群臣分成了几群,小声地讨论刚才的政事,就连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长官,乃至于年事已高的三公三师也压抑不住地说起话来。

      在这群吱吱喳喳的声量不亚于五百只鸭子的群臣中,御史大夫与他属下的御史台官员,却显得特别安静。

      中书令是太师的儿子,此时搀着老父往外走,一不小心撞到御史大夫的手肘:「李台主,真是失礼。」

      「中书相公先行。」御史大夫微微低了低头,侧身一让,表示请中书令父子先过。

      「秋霜呀!」太师完全不用台主这个称呼,直称其字,笑眯眯地勾着御史大夫的肩膀,好像是他几百年的好朋友似的,完全无视于一众群臣惊讶的神色「这回这么干脆接了主司,是想收钱呢?还是想收人?」

      「国家开科取士大典,下官岂敢收受贿赂。」标准官腔。
      「喔?那么是想收人了?」
      「国家开科取士大典,下官岂敢培植私人。」还是标准官腔。
      「喔?那你想干啥?」

      御史大夫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太师,突然冷冷地笑了笑,太师看着他,也哈哈大笑起来,而后御史大夫一揖而别,带着一众御史台官员,迈着比军队还像军队的整齐步伐离去。

      「阿爷,他笑什么?」中书令连忙问,群臣也赶紧凑过来,竖起耳朵听。

      老太师啊了半天,似乎就要说出一番大道理来,将众人的心提起又落下,好半晌才摇头晃脑地说:「啊……年轻人牙齿真白,不像我老人家,只剩了门牙,可怜哪可怜哪……」

      老太师装痴做呆,背着手在儿子搀扶下缓缓离去,此时,右仆射偷偷跟左仆射说:「啧啧……避重就轻,说了等于没说……」

      「要不然怎么能干到太师?」左仆射压低了声音说。

      户部尚书跟过来,一脸不悦:「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父子俩都一样,每次搞减赋,都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结果一减下去,户部这边穷得脱裤,叫他想办法搞出钱来,就装傻装死,老文痞!」

      「还有大赦也是,去他娘亲的,一天到晚想大赦求福,结果放出去的全是重刑犯,一出去又犯案,浪费我们刑部的人力……」刑部尚书也跟在后面,低声抱怨「不过最讨厌的还是御史台,这么有种怎么不去撂倒中书省?每次都拿我们开刀,罪犯是中书省说要放的,出去后脚长在罪犯身上,他们要再犯案,刑部能怎样?结果每次都来难为我们,没点同僚情谊。」

      「要有情,还叫御史台吗?」户部尚书回了一句,看看前面不语的左右仆射「二位相公,尚书省总支出什么时候能核销完毕?」

      「呃……我我们再议再议……」、「这个要问问底下人才知道喔……」两位仆射异口同声地推托。

      「我不管你们怎么抓帐,明年的预算我只能给你们今年的八成!」户部尚书是尚书省中唯一不用『下官』自称的,而二位仆射见了他简直比见了亲娘还要乖巧,无非是因为他手上抓着尚书省的钱。

      「刘尚书,八成太少啦,九五成行不行?」
      「你以为这是买菜吗?八成!」
      「九成?九成就够用了!」
      「八成!再啰唆就六成!」

      右仆射不知户部尚书怎么会有削减预算的念头,兀自涎着脸说:「刘尚书,尚书省是一条大船,十年修得同船渡,我们在同一艘船上,真是有缘,应该同舟共济嘛,你说对不对?」

      「不对,现在是各人造业各人担。」户部尚书脸色铁青,完全不为所动「这都感谢二位相公的同年,陇西成纪李公讳千里弹劾了我们户部,说我尸位素餐、滥开核销放款之门,导致户部亏空渐大,有鉴于此,我决定力行简约,裁减各个官署的支出。」

      「李台主不是我们的同年啦!他小我快二十岁,晚我起码六七科来着!」左仆射连忙撇清关系。
      户部尚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明显迁怒:「他与二位相公同年拜中书三品,所以算是同年。」

      「那削减干么从我们尚书省开始?第一个就该裁减御史台啊!」右仆射出言抗辩,刑部尚书在旁点头如捣蒜。

      「没错,所以御史台预算只准六成。」户部尚书冷笑着说,拍了拍右仆射肩膀「尚书省是裁最少的。」

      「你砍御史台,不怕他砍你?」右仆射用崇拜的眼光看着户部尚书。
      「不怕,因为他不是砍最多的。」
      「咦?哪个倒楣鬼砍最多?」
      「国子监,砍到剩四成。」

      左右仆射惊讶地看着户部尚书,刑部尚书竖着大拇指说:「你真有种……国子监也敢砍?国子监是第一学宫,里面全是儒生,国子祭酒又是当代文宗、儒学宗师,你砍他,改天被天下儒生群起攻之啊!」

      户部尚书祖上经商有道,虽是进士出身,却对钱特别敏感,是女皇相当倚重的理财好手:「哼,现在西京里有资格选官的,比狗还多,国子监里三年养不出几个进士,有什么用?成日儒学救国、仁者无敌,这么无敌怎么不拿仁义道德去揍藩镇?我们户部有句俗话说『穷书生发狂言,用不了几个通宝钱』多给也是浪费,不砍他们砍谁?」

      「也是啦……」刑部尚书点头。

      右仆射微微一笑,拱手说:「如果国子监多砍一点,我们可以少砍一点,那就多砍他们几刀吧!」

      「再说吧,反正只有兵部跟礼部没事而已。」户部尚书说。
      「兵部没事,是因为关东一直有问题,礼部闲得不行,为什么不砍?」
      「礼部尚书抓预算向来掐得最准,帐目核销又完美,砍不下手。」
      「哪有这种事……我们尚书省的帐目也很好看啊!」
      「恕我直言,尚书省亏空最多,右仆射说此话,岂不是笑死人?」
      「看在大家同僚一场,再宽限我们一些时日……」
      「那就看二位相公表现如何了。」……

      ※※※

      主司一事拍板定案后,礼部便开始受理报名,由于今年是女皇登基六十年特开的恩科进士考,不少去年落选的男女士人也就顺势再考一次,也有不少是去年来不及进京的,今年也连忙地赶了来,因此礼部的报名处天天都有人来报到。

      看官虽在前面已经看见考生中有女子,不过这现象并非梁国自古就有。进士科考自开国至弘晖年间,已实行近千年,一直等到弘晖五十年才开放女科名额,正式将女子纳入官员之列。

      此事不论在当时或后代都有许多严肃讨论,若是全记载此处,只恐看官们无耐心看完,既看不完自也不会掏腰包买书,既不买书,吾辈尘世混饭吃之说书人岂不是饮西北风度日?为了吾人肚皮着想,便不在此多说冠冕堂皇的庙堂之论,权将史官闲嗑牙的言语纪录如下。

      弘晖朝史官谢金愚在《乌台秘记》曾记录,曾有另一位史官与他说过此事,那史官咳了两声,开口言道:「却说上皇当年一力把年仅八岁的小女儿拱上皇位,便积极致力于扭转女子无才便是德之念。至弘晖二十年,上皇提出了『女子无才岂有德?才德妇人堪讴歌』的口号后,我等官员可谓万众一心、将士用命,眼看水到渠成指日可待,但是谁也不敢开第一炮,就怕说的不对引火烧身,今上亦不敢贸然提出女子任官之语。然而上皇等了三年三年又三年,眼看三十年过去,心头焦急,终于使出了破釜沉舟、一哭二闹三上吊之计,怀揣假刀上朝,扬言不开女子科考就剖腹死于当场,吓得我等诸官闻言泣涕不知所云。端赖今上英明神武、乾坤独断,下令来年进士科考开十名妇女保障名额,上皇这才破涕为笑。于是,我皇梁遂开女子入仕之先河,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到底史官说的可信度有多高,各位看官切勿深究,毕竟史官虽有热血丹心禀笔直书者,亦有白纸黑字曲笔粉饰之徒,此书既是小说家言,便不是史书,如有雷同,或属虚构。

      总之,自弘晖五十年,的梁国进士科考开了三分之一的妇女保障名额后,虽然女性官员因为资历尚浅,加上有人五年请了两次产假等等原因,暂时还不成气候,但是女性官员的发展似是大有可为。

      却说某日旬假,两个留值的礼部书令史坐在礼部穿堂外,正在下大棋。

      「轰你一炮!」
      「断你后路。」
      「宰你大象。」
      「嗨呀!大象死了,可恨可恼,砸你的车!」……

      就在两位书令史一连串无意义的叫嚣声中,有人轻轻敲了敲案,两位书令史恶狠狠地转头一瞪:「干么!」

      「在下是来报名恩科的……」

      「那还不快把解状、家状跟过所拿出来!」其中一个书令史一边说、一边不悦地将棋盘拿开,那解状是通过州试后发予的资格证明,家状是考生自撰的身家报告,过所则一路上旅行在各个关津由官府签发的证明,三者合一,才能证明是本人。

      另一位书令史收过考生的解状家状过所,又拿出名册跟笔墨:「喏!快把名字、籍贯、落脚处写一写。」

      「是……」

      两个书令史急着下棋,并没有认真盘问籍贯之类的问题,横竖之后有其他人会去查访核实,接着撕下一张回执丢给来人:「拿去,十一月中记得去天门街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来考。进士科定正月十六考试,逾时不候。」

      那人诺诺称是后便离去了,捧着棋盘的书令史连忙要把棋盘放回去,另一个书令史却将名册拿过来仔细一看:「哎呀!」

      「怎么了?」
      「刚才那人……」
      「怎么?」
      「是鼎鼎大名的虞八叉呀!」
      「虞八叉?是默数到八就能写出文章的那个刀客虞璇玑?」
      「正是她!」

      两个书令史面面相觑,又都大笑起来……

      「虞八叉一定是没探听这回是谁当主司才敢来啊!」
      「就是,要是这次的主司是别人也还罢了,那李台主志比金坚、心比墨黑,听说他最恨这等有才无行的人!」
      「虞璇玑倒是死定了!」

      被议论的主角,南陵女士子兼为人捉刀的刀客虞璇玑没听见书令史的话,却哈啾一声打了个喷嚏,她甩甩头:「西京真是冷得邪啊……」

      虞璇玑出了皇城,牵着灰褐毛色的小驴缓缓离去。这时候也差不多是吏卒们下直的时候,夹在吵杂的人群中,虞璇玑只是拉紧身上的袍子,往东城平康坊内所税的小宅去。她入京是主司任命十天后的事,她与其他士子不同,并没有探听主司是谁,也不打算去投卷自报家门。

      梁国的进士考卷并不糊名弥封 ,而是堂堂正正地让主司知道是谁的卷子。原本在考试之前,也不禁止主司与考生们接触,考官们会自行探听这次的考生中有哪些人素有文名,考生也常将自己的诗文抄录在干净漂亮的卷轴上,送到考官家中,正副主司与协同考官们过一段时间就会聚在一起讨论有哪些人的诗文极佳,堪为大用。其他官员有时也会向考官们推荐某个考生,因此,在考试之前已决定大致名次的事情并不特别。

      最有名的例子是某主司在筵席上见到由另一个官员推荐来的考生,因为考生才学极佳,主司十分高兴,便在席上说:「某大人为我送来了今科探花。」。席上众人纷纷向考生与主司道贺。也有一位大诗人由某亲王带去拜见当时权势显赫的长公主,长公主发现自己常读的诗竟都出自这个年轻人之手,大喜过望,一迭连声说:「今科状元也是别人推荐的,你的才学胜他多了,你就是状元啦!」,考试结果一出来,果不其然。

      虽说这等作法不乏舞弊之嫌,但是在人人都知道谁是谁推荐的状况下,若是程度太差、文名不佳的考生忝居高位,不光主司,考生的举荐者也会被朝臣舆论所攻讦。另外,虽早有名次之分,但是考生仍需经过几重考试,若在途中放弃自然功名作罢,因此,公开推荐倒也不全是坏事,至少,能上台面的都不会差到哪去。

      不过,主司们也会留一些名额给没有人荐举的考生,名额虽不一定,但是不常有全部进士都已内定的状况,总要有一些机会留给寒素之士。

      虞璇玑一开始就放弃荐举名额,要力拼空缺席次。她并不算寒素,做刀客为女性考生考进士试、州试、府试,这十年来她南北到处跑,赚了一大笔钱,足够在家乡南陵盖一座大宅邸外带两个花园。

      她也不算无名,身为梁国第一个为女性考生捉刀考试的女刀客,大小八十余战无一不胜,她甚至还排了各地考试的日程,一年最高纪录能参加十场考试,每场接的案子最少两件起跳。

      传说最夸张的一次是考官隐约猜出她是虞璇玑,所以四个考官坐在她面前盯着她写考卷,等收卷后一对笔迹,她一个人交了六份卷子,考官们回忆起来,她有时要屈着手默数,屈到第八根手指才开始写,一共是屈了六次,也就是说,她构思一份考卷只需要默数八下就完成,因此『虞八叉』之名不胫而走,自然为她带来了不少客源,至于如何操作……在下是说书的,并不在现场请勿相问。

      她有些积蓄、有些文名,但是,她不考虑投卷拜会大官名士,从一开始代打捉刀,她就一直都只帮有钱无名、甚至是无钱无名的人考试,至于那些已有文名在外的,大约也不需要她。在科考场合里打滚多次,到了她自己要考试,也就懒得串门子走关系,横竖考试只要能有个平常心,也就有了一定程度的赢面,所以她只等着正式的考试。

      因为不急着拔头筹去拜会主司,所以虞璇玑先绕去其他地方代考了几场考试,也早就估计入京已近考期,所以早早托人为她在西京东边的平康坊内看好了一处小院,等她一到西京就付款签约,又雇一对翟氏夫妻和他们的女儿春娘,做厨子、管家与小婢,税定屋宅后,她才去礼部报到。
      从皇城中出来,春娘早已等在天门街外,虞璇玑一眼看见她,唤她过来,慢悠悠地晃呀晃地,晃过天门街往平康坊而去。

      平康坊是西京酒肆歌榭妓楼的聚集地,酒香四溢、弦歌不辍,虞璇玑本是好酒之人,选在此处居住,最重要的就是打酒方便,更方便跑出来听歌看舞,横竖进士试她已经考了三次,闭着眼睛都会考,温书自是不必了。

      「娘子。」春娘唤了一声,梁国仆役一向称女主人为娘子、男主人为郎君「您不是说要打两斤烧春回家喝吗?」

      「是啊!」虞璇玑回过神来,对春娘说「你先回家,叫翟婶烧几色下酒菜备着,我去打酒。」

      「娘子知道怎么走吗?」春娘担心地问。

      「放心,我在此处混过一阵,不会迷路的。」

      春娘沿着坊中小曲走了,虞璇玑想了想该去哪间,此时,一头赤黑小犊儿拉着一辆飘着酒香的曲车 缓缓过来,在地上留下湿漉漉的车痕。虞璇玑嗅了嗅,曲味浓醇,带着淡淡的谷香,绝对是上等的酒母,连忙赶上去拦住牵犊的老翁:「老丈留步!老丈留步!」

      老翁看了虞璇玑一眼,只见她梳着一个反挽髻,鬓上斜簪一枝乌木银步摇,交领素衣外套着一件圆领白衫,腰束一条素纱巾,显见不是官员,老翁本想称一声小娘子,但是,往下一看,白衫膝盖处却接了一幅同色的襕 ,连忙改口:「官人拦下小老儿,有何事见教?」

      「不敢不敢,只想请问老丈,这车曲要载到何处?」
      「要送往坊北刘寡妇处。」

      「刘寡妇?是只酤酒的?还是另卖吃食的?」虞璇玑问,西京的酒肆形形色色,从歌舞伎人一应俱全的大酒楼、只做筵席生意的食铺、酒为助兴人是正餐的狭邪女户、吃酒配菜的酒铺到只零售批发酒品的纯酒肆都有。

      「刘寡妇那里只酤酒不卖吃的。」

      「那好极了,我正想打几斤酒回家喝,我随老丈一同走可否?」
      「只怕小老儿的曲车熏坏官人的衣衫。」老翁笑着说。
      「老丈说哪里话,我闻着曲香就心凉脾胃开,求之不得呢!」

      老翁哈哈大笑,引得那小牛犊也跟着哞了一声,虞璇玑便牵着驴儿与老翁一路步行、一路聊天。
      原来这老翁是南山来的卖曲人,由于私曲价格本就比官价低,加上去年是丰年,谷价颇贱,所以今年的私曲更是物美价廉,老翁这几日拉了三四趟曲,在平康坊中沿着曲巷叫卖,收获颇丰。那刘寡妇前些日子买了十斤曲后一验,觉得老翁的曲又好又便宜,前日在鸣珂曲中遇到老翁,要他赶紧再拉一百斤来,于是老翁昨日便装了一百斤曲从南山过来。

      「听老丈口音,不是西京人吧?」虞璇玑问。
      「官人好耳力,小老儿是剑南道人,这一手制曲功夫,也是祖上传下的。」

      剑南道远在西南,出产的剑南烧春是天下名酒,虞璇玑本也想到坊东三春曲中酤些烧春来,既然老翁制的是剑南酒曲,那用老翁酒曲的刘寡妇自然酿的也是烧春一类的谷酒了,正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不试试简直没天理。

      老翁与虞璇玑停下脚步,让前面几个挑着酒瓮的汉子过去,看他们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大约是哪家的筵席上酒不够了,连忙派人出来买。

      等那几人过去,老翁又说:「刘寡妇的亡夫听说也是剑南人,她家的酒虽比不上剑南当地,但是也是不差的,官人一喝就知。」

      「老丈这么一说,我都感觉嘴痒了,酒虫不安分哪!」

      老翁哈哈大笑,黝黑的手抹了抹额上油汗:「女官人如此好酒倒是少见,官人将来要是分到无酒的州县,岂不屈煞?」

      「所以我打算将来去求吏部选司将我分到良酝署,一辈子与酒为伍,王公贵族要喝的酒都得我先尝过,岂不快哉?」

      「小老儿不懂官人们的事,请问良酝署是做什么的?」老翁问。
      「喔,良酝署就是专门酿酒给朝廷用的。」
      「唷,那正适合官人哪!」老翁笑咧着嘴。

      虞璇玑也微笑了,她并没有告诉老翁,良酝署诸官都是师徒相承、父子相传的『浊官』 ,大多是无品级的工匠以流外官的身份靠资历转成有品级的官员。其中良酝署令与署丞虽只是□□品的小官,却被认为是浊官中的好缺,一向不能随便授予士人,因为一旦授予某个士人,则此职就被列入清官系统,浊官与流外官便不能再任此职,等于是抢人饭碗,会被记恨的。但是,也不是没有人抢过浊官饭碗,只是,要去抢良酝署的位子,也是考上进士后的事了。

      两人说说笑笑,谈起酒经真个是相见恨晚,老翁直说卖了曲就先请虞璇玑喝了再回南山,虞璇玑则说去打个十斤酒借犊车拉回家中,请老翁痛饮一番。

      正说到哪处的酒好,只见两个黄衫客驾着高头大马在前面道上高速奔驰,吓得升斗小民连忙走避,老翁与虞璇玑也避在一旁,但是那两人去而复返,停在老翁面前:「老竖!你这车是什么曲?酿什么酒的!」

      『竖』这个字,有时用来骂人是奴、有时用来骂人为贼,总之没有好话,虞璇玑一见这两人神气就不悦,再听他们出口骂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出言理论,老翁却早已瞄见两人腰间的玉带与佩饰,知道是两个真正的官人,连忙拉住虞璇玑,又恭敬地对那两人说:「禀官人,是麦曲,酿烧春用的。」

      「三弟,你去验。」较为年长的那人说,稍年轻的那人跃下马来,也不问老翁,径自打开曲车的木盖,拿起旁边的木勺就要捞起来验。

      虞璇玑从旁看,那人虽是男子,面上却无须,肤色白净,也比一般官员来得虚胖些,再看他的服饰,便冷笑着说:「中使好大的官威啊!」

      验货的人看了她一眼,内侍们的目光何等犀利,早看出她是个无品级的士人,虽不怕她,也不说多说,只是懒得理会,自顾自地捞了一勺曲看成色、闻香后看向年长的那人:「阿兄,这车可上三品。」

      「好,收了!」年长的内侍说,那年轻内侍跳下车来,就将缰绳从老翁手中夺去。
      「喂!什么收了!」虞璇玑急了,连忙扣住犊子辔头「这车曲我先订的!」

      两个内侍大笑起来,年轻那人说:「世上哪有士人酿酒的道理?官人不要耽误某等公事,再说,某等也非白取,官人请放手。」

      虞璇玑的心思飞快一转,若是宫中用的好,说不定老翁还有机会成为宫廷供奉,将来不愁吃穿,脸色稍霁:「那么敢问中使用什么价格买这车曲。」

      年长那人仰着脸想了想,从鞍袋上一个布包中拿出两匹红绫:「那老竖,这是看在官人的面子上赏的!」

      老翁见是红绫,心气稍平,毕竟红绫价值一向稳定,虽不及一百斤酒曲之价,也不过是亏了点脚力钱罢了。连忙接过一看,却傻住了,虞璇玑从旁看去,更是气得五官错位,这两匹要是正常的双织官绫也就罢了,偏生这两匹红绫染色拙劣、织纹无奇,厚度仅有正常官绫的一半,旁边还有几点昏黄跟破损,显见是库中存放已久、虫吃鼠咬过的劣绫,只有官绫十分之一的价钱。

      虞璇玑勉强压住气,想捧一捧这两个内侍,好有缓价的空间:「中使乃天上人,也是识货之人,哪里会贪图这车酒曲呢?这两匹红绫只怕是中使补贴老丈脚力钱的,曲钱还没给吧?」

      年长内侍岂是省油的灯,冷冷地说:「此是宫中用物,贩夫走卒,能以酒曲供应宫中,是祖上积德,两匹红绫不过是看官人面上给的。也不瞒官人,这曲今日就要,乃是赶着三月进士烧尾宴用的,官人只怕到时也在宴上,官人不想宴上无酒吧?」

      说完,年长内侍驱马走近,弯身抢过缰绳就走,年轻内侍嘿嘿一笑,跟着跑了几步就翻身上马,身手极其矫捷。虞璇玑斥了一声,也跃上小驴追上去,无奈两个内侍所乘是高头京马,岂是慢行习惯了的小驴比得上的?不一会儿,那两个内侍就不见了,虞璇玑在街上怒吼了几声,只得回到老翁身边来。

      「老丈……」

      「官人……多谢你了……」老翁苦笑一声,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悲伤痛苦,只是自嘲似的无奈「小老儿不过是个老苍头,坏了官人酒兴,真是……」

      「老丈别这么说!」虞璇玑连忙说,却也无言能慰。

      两人沉默下来,天色已经渐晚了,老翁叹了一声:「官人快回家吧,小老儿还要去刘寡妇处跟她说一声,免得她久候,看来明日还需赶到集上再买犊子跟车,就此辞别官人了。」

      「老丈等等。」虞璇玑拦住老翁,从怀中掏出钱囊,数也不数就放在老翁手上,又拿下小驴上的包袱后,将小驴交给老翁「老丈骑了驴儿去吧!」

      「那怎么成!官人!官人!」

      老翁急急推辞,虞璇玑却不再与他争论,回身就跑,只听得老翁在后头喊:「官人!官人!小老儿不敢收啊!官人……」

      虞璇玑直到跑到曲口,才回身大喊:「老丈!我正月十六考进士,劳老丈给我酿一坛烧尾酒!老丈莫来寻我,我会去南山找你的!」

      说完,她也不管老翁答应没有,一溜烟地跑了。直奔到自家住的云深曲口,才缓下步子走进去。经过一座门庭鲜丽的小院,见一靓装妇人站在门口,约莫四十许,身边围着几个娇娃,也不过十四五岁年纪,显见是个狭邪女户了,那妇人见虞璇玑,便出言招呼「女官人留步。」

      「娘子何事?」
      「女官人可是今日搬入曲内马翁宅的虞秀才?」
      「正是,在下虞璇玑,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妾身也姓鱼,不过是水中之鱼,贱字慧娘。」

      虞璇玑见那鱼慧娘落落大方,虽身在风尘,眉宇间却无轻贱之态,便心生亲近之情:「虞鱼一家,我们同住一曲年纪也相仿,也莫分什么妾身官人,娘子直呼名字便是。」

      鱼慧娘见她不以良贱为别,也就与她叙了年岁,虞璇玑三十岁,鱼慧娘长她十一岁,便以姊妹相称,两人又说了一阵话,便见曲口驶入几乘车,虞璇玑知道该是鱼慧娘的恩客,便拱手作别:「暂且别过姊姊,明日再请姊姊来饮茶。」

      「好的,明日一定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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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糊名弥封:将考卷上的姓名籍贯等个人资料遮盖起来,等到考取后再拆开核对数据。

    2.曲:类似今日的巷。

    3.麴车:载着麴的车。麴就是使酒发酵的酵母,唐诗中有"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一句,一般批注总认为去车就是载酒的车,但是解释成载着麴块的车也未必不通,因为唐代有公定的卖麴市价,可见麴是一种可以贩卖的商品,而且麴的味道浓厚,麴车经过时飘出香味也不足为奇。

    4.襕:在长衫膝盖处另接的同色布,象征着古代上衣下裳的传统,在唐代只有士人能穿加襕的长衫,一认便可知是否为士人。

    5.狭邪女:妓女。

    6.浊官:指有专业的技术官僚。浊官的专业包括天文、地理、医学、兽医、占卜……等,都是师徒父子相传,非普通士人可胜任,浊官系统的官员虽也可以做到从三品的高位,但是无缘参与政策决策,只能执行政令。

    7.流外官:无品阶的官吏。唐代官制分九品三十阶,九品各分正从,正四品以下又分上下,共三十阶。从九品下以下尚有令史、书令史、掌固等小吏,称流外官,流外官在累积一定资历后可以参与铨选,成为列于三十阶的流内官员,但是不能出任清官的职缺,只能在浊官系统中为官。

    8.中使:对宫中阉人的敬称。唐代阉人可于内侍省叙品论级,比照流外官办理,阉人来到宫外,唐人多以中官、中使称之,也称内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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