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你繁华与刻薄

作者:自由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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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5 章


      25 宇宙和星星

      “如果将来某天我们因为某种原因无法成为朋友,甚至形同陌路,也请你不要责怪我,更不要责怪自己。”他记得那次他带着少女来参观YG的时候,少女在天台上迎着风,对他缓缓说出这句话。
      权志龙深刻记得自己当时愤怒和失望的心情,当时他将这些黑暗都埋藏在心中,只是他的心里有一点不舒服,一点点的埋怨着那个如此轻易说出这般残酷话的女孩。他承认被那个女孩吸引着,她仿佛天生带着那种看破世事不惹尘埃的迷离气质,像是不存在于这个乱糟糟的世界,她脸上总挂着无谓疏淡的表情,少年只是遥遥看着她,心里藏着一只恶魔一直低声引诱他,去吧,去吧,把她的面具撕下来,让她哭,让她痛苦,让她遍体鳞伤!
      他抵抗着那个魔鬼的诱惑,心里却一直存在那个想法,他不想只看到她一层不变死水不惊的样子,有时候他会想大声跟她吵架,但是每次看到她那双不喜不悲的眼睛时候,他却无端的退缩了。他自卑的仰望着那个女孩儿,却不甘心只能从地上仰望那片云上雪,奢望自己能和她站在同样的高度。
      他畏惧那个女孩看破生死的样子,没有任何事情任何人能引起她的重视,仿佛他只是她了无生趣的生命里偶尔的一时兴起。
      他看到从前跟他们五个人一起训练的贤胜被流言攻击的体无完肤,或许是因为主角是声名赫赫的她,那个和他们一起训练的少年,没能出道的少年,被迫以那样一种不光彩的方式成名了。
      他惋惜的叹气,叹息贤胜恐怕再难出道,之后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女孩子邀请了大韩民国所有数得上名的媒体,亲自一一证实那个少年的清白,也向全世界昭告了他们之间坚不可摧的感情。
      那个女孩子最后弯腰鞠躬,庄严虔诚,“请大家给那个少年一点点的时间和宽容,让他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完成他小小的梦想。”
      她依旧是她,她身边的少年,不再是他。

      外面天空已经渐渐黑下去,已经过了四五个小时,除了之前寥寥几句话以及最后少年滴在她脖颈上的泪,他们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权志龙进去洗了洗澡,他进去了很长时间,出来的时候头发还在滴水,她站在客厅的窗边,背影削瘦,望着黑夜和星辰互耀,他慢慢向她靠近,带着满身冷气。
      他穿着桃粉色浴袍,鲜亮的颜色让他数日的不堪显得没有那么沉重,只是脸色依旧憔悴。
      星辰,月亮,黑夜,他们并排沉默。
      然后,很长一段时间沉寂无声,身边的她忽然对他说话,那么平淡却极富温情,她说,“志龙,你看,”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茫然看去只有苍苍黑夜,少女亦是仰着头,“仰望星辰,它们在为你闪烁呢。”
      他的头顶是漫漫无边的黑夜,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光亮,她却在这无尽黑夜里找到无数闪耀的星辰,他飘荡在海上饥饿交困太久,却在即将放弃生存的时候看到前方一盏灯塔,仿佛它们一直在等待他的到来。
      那一刻,之前所有对她一点一点堆积而起的怨恨和无法说出口的复杂情绪,都在此刻释然了,人真的是很脆弱的东西,他们需要陪伴,需要好好的安抚。连日来那些折磨痛苦也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没有那么悲壮,卸下一身少年成名的噱头和荣耀,他只是那个十岁就想成为rapper的男孩,是十七岁在练习室不分昼夜妄想有朝一日唱歌给全世界听的少年。
      他为了出道,卑躬屈膝太久,虚情假意迎合了太久,当一切新鲜感和无以言语的成就而带来的愉快被种种的不如意和黑色所掩埋的时候,他必须还有所盈余,而不是同化。
      或许,她会那么喜欢贤胜,就是因为贤胜和她都是那种从不曾因为世界改变而随之改变的人,不像他,没有几年已然翻天覆地变化了,所以那个女孩时隔两年看他的时候,眼睛里再也没有曾经他拥有过的那一丝暖光。
      她见到了他犹如流星般急促鲜亮却短暂的少年心性,然而却真的仅有那么一次。

      “他们已经在外面待了一下午了,让他们回来吧。”他们之间没有再说什么的必要,或许是因为陆离早知道他一定会度过这个难关,也深知他会在一次次的受伤中变成她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子漠然,失去少年粲然的笑容。
      权志龙垂着头没有回应,陆离拨通了贤胜的电话,电话那头的少年很迅速的接通了电话,然后是少年清透的嗓音,带着怎么也掩饰不住的开心,他只来得及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便被其他四人一波更胜一波的声音盖住了。
      “志龙哥怎么样啦?”是胜利和大成。
      “志龙没事了吧,敏言。”TOP和太阳等着忙内们吆喝完,才不紧不慢问道。
      陆离微微转身眼睛正对着权志龙,“目前还好,你们回来吧。”当贤胜再一次接到电话的时候,对面并没有挂断,他接过去不确定的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敏言?”
      陆离轻轻嗯了一声,这边的少年捧着电话立马笑了,然后这个少年在大街上旁若无人的又唤了她一声敏言,对面只有一个字的回应,他却笑得像个傻子,连带着那张清秀寡淡的脸瞬间变得那么耀眼,那种耀眼的光芒那种单纯的笑只有幼年的他们听到有生日蛋糕时的欢呼雀跃。
      大成忽然很有感触似的叹了一口气,“以前好像从没见过贤胜这样子的笑。”因为记忆里最多的是贤胜沉默安静的样子。
      “可是经常会看到志龙露出这样灿烂的笑容。”TOP沉声道,可惜现在那份笑容已经消失了。
      胜利忽然很低很低的垂着头说了一句话,“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成为他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
      那几个人像是被胜利的话震慑住许久未曾说话,最后永斐看着前方的贤胜,眼色复杂拍了拍几人的肩膀,却不为他们的话做回应,“回去吧,志龙还在等着我们。”

      陆离觉得过了很久才跟贤圣挂了电话,然而实际上也就只有不到十分钟,她把手机放回口袋,然后看着外面的黑色,刚才浅越宁和的神色陡然消失不见,随之是瘆人的冷漠让刚想开口和她说话的权志龙瞬间失声。
      就好像,她明明站在他的住处,站在这个因为好几个男生居住东西太多而显得乱糟糟的房子里,无形中,她站的地方却硬生生的隔出了一片清净无声地,没有人能够进去,也没有人能够打扰。
      她和他不在一个层面上,他还处于会因为世人眼光和舆论逼疯的孩子,而于她,那些世人甚至未曾入的了她的眼,她俯瞰着他们,他们是蝼蚁。
      “敏言,你在想什么?”权志龙最终小心翼翼的问出口,明明是他受了无尽的委屈和欺侮,然而跟她在一起后,他却只能将自己的难过放在背后,或许就像TOP跟他说让他不要招惹敏言一样,因为他们都察觉出女孩子过得很不好。
      她没有表现出过任何悲伤或者难过的情绪,她的世界里仿佛一直处于阴天的状态,沉闷的,压抑的,冷冷清清,感觉呼一口气都要被那份沉重压死,他们却不知道她到底因为什么一直活在泥泞之中挣扎着出不来。
      陆离很慢很慢的退了几步,坐到阳台的躺椅上,一下一下,很轻的用手指尖敲扶手处的木头,她的眼睛还是一直看着黑夜,未曾移动过半分目光,那么坚持而固执的恪守。
      “我在很久很久之前,曾经做过一个梦,我浮在一片黑色的海上看星星,周围没有人,也没有其他的东西,除了身下的海,便是头顶的黑夜。第一天,我在数天上的星星,虽然孤独,还好因为新鲜的原因,一切都能忍受。然后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后来是第十天,第三十天,第一百天,第三百二十天,直到最后的时候,梦里的我再也记不清已经过了多长时间,也记不住我数了多少颗星星,每天唯一做的事情,便是躺在海上看星星,一直看着,看着。”
      “这个梦,对你有什么意义吗?”镜头里的她,眼睛是温润的像是泡在清澈透底的河水里,然而你再仔细望下去那双眼睛的深处,却只能莫名打个冷颤。
      陆离一下子停住敲扶手的手,忽地一笑,她的笑容带着累极了的倦怠,仿佛下一瞬间再也承受不住,“也没有什么意义吧,只是觉得那些星星都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只是看着便觉得什么不好的事情都可以承受。”陆离低声喃喃,然后直到张贤胜他们回来,她一直窝在躺椅上沉默,权志龙站在旁边垂着头看她。
      那幅画面很奇妙,一个本该被安慰的人却在另一人面前,变成了一个拯救者的角色。

      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五个人便回来了,他们似乎都很担心权志龙,一进来便凑到他的身边,胜利像黏皮糖一样死挂在自家队长的脖子上不撒手,被两个担心志龙身体的哥哥暴揍了一顿,大成乖巧的站在一边,满含担忧的望着他,而贤胜则被挤在最外边,安安静静的等待着他们欢声笑语完了之后才默默走过去问了一句安好。
      “贤胜,谢谢你来看我。”疲惫的少年轻轻拍了拍阴柔少年的肩膀,贤胜只是淡淡笑了笑,并不多说什么话,然而人类的眼睛却是不会骗人的,纯白少年的眼里都是对颓废的哥哥振作起来真心的喜悦。
      “志龙哥,敏言呢?”贤胜扫了一圈没有看到她,生性不愿给人制造任何麻烦的孩子也不会在别人住处乱窜,他小声的问。
      权志龙刚想回答,手机立马响起了短信声,他摆手示意贤胜稍等,低头看信息,这一看,权志龙失神落魄的站在那里,别人没有看到信息的内容,张贤胜跟他隔得最近,看到了那个短信,他唤了声志龙哥,少年仿佛如梦初醒般,很长很长的舒了一口气,安抚似的对他笑了笑,“贤胜,我想我真的能体会到之前你的心情了。”
      “敏言在阳台的躺椅上,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说话,你过去看看她吧。也已经很晚了,你们也该回去了。还有,我已经没事了。”他看着贤胜,少年棕色眼睛里只有平静和淡然,“所以,刚才看到的东西不需要放在心上,也不用跟任何人说,尤其是她。”
      少年走到阳台后,权志龙拿出手机,将第一条信息给删掉后,在第二条信息基础上回复了一个字,然后若无其事的过去和队员们谈笑晏晏。
      权志龙,你怎么还不去死!满满一页的信息都是这句话,第一次收到这个信息的时候,权志龙更多的是难过茫然,而现在他会有一些小小的感慨外,已经很是从容。
      志龙,公司暂时决定终止你一切的演艺活动,后面如果事态依旧严重,将会考虑解散组合。来自于他们公司的公关经理,到了这一步,权志龙也没有任何情绪,他想了很多很多,最终又一片空白,茫然了很久才回复了一个字。
      “好。”
      他是bigbang的队长,他是他们的leader,他已经长大,且不再畏惧任何事情,如果他不能站在舞台上唱歌,那就转战幕后当个作词作曲也可以,他可以退出Bigbang,但是组合不能解散。

      晚上的路边静悄悄,行人不多,迫于生存压力,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奋斗挣扎一天之后的疲惫和怠漠,和身边女孩子的冷漠不同,他们是生存的行尸走肉,而她却像是没有生意的影子。
      “敏言,你是不是已经想好了怎么帮助志龙哥?”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色帆布鞋,因为长久训练的缘故,即便再结实的鞋子也开始慢慢脱胶裂口,布面甚至开始泛黄。
      她没有说话,手插口袋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任凭夜晚的冷风吹的她脸上发疼,“想是已经想到了,实施需要点时间。不用担心,他不会就这么跌倒。”
      少女那样说,少年不疑有他放下心来,少女苍白的脸上眼底有黑青的痕迹,偏生脸上又冷又怠的样子让人退避三舍,一身黑色照不进半点光明,却是他心中的月亮。思虑太深,他下意识没轻没重的咬着自己的嘴唇,将志龙哥交代的事情沉在心底。
      “贤胜,不要咬自己。”陆离皱着眉轻斥他,伸过手托着他下巴,拇指轻轻抚着他的嘴唇,这种带着某种情/色意味的动作,她却偏生做的如此肃穆凛然,仿佛没有半点不合规矩。
      少年的下巴经过一天的时间,有短短的胡渣冒头轻飘飘的挠着她的手,少女的手冰凉刺骨,他强忍着寒意承受她冰冷的触碰,与她平视,少女仿若感觉到他微弱的颤抖,放下手,然而视野里都是他的样子。
      时间仿若停止,世事洪流奔涌而过,他们隔着一步之遥,却有无形的枷锁横亘在二人之间,只能遥遥相望,止步于此。
      贤胜,如果是作为陆离的我遇见你,多好啊,你会发现那是一个和李敏言截然不同的人,配得上你的单纯善良,接得住你的沉默内敛,我会和你一起旅游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上学听课,你会见到一个真正的光怪陆离的陆离。
      “前面有商场,去陪我买点东西吧。”现实的她冷淡而又阴郁。
      她说是买东西,结果出了商场,他手上拎着三双运动鞋,专门为跳舞制作的柔软舒适的鞋子,而她买了两份咖啡蛋糕。
      “要一直做我的代言人的,贤胜。”那一双漆黑冷淡的眼睛注视着他,他在里面看到了她温和的不尖锐的暖意,让他足以欣然接受她所有的善意,而不是施舍。

      她将他送到公司给他们准备的公寓,周围环境一般,但在首尔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依然很是昂贵,她知晓这是他必经的路,最后用手指卷着他柔软的头发,轻轻道,“贤胜,回去吧,好好休息。”
      少年回握住她卷着他头发的手,淡色的唇紧抿着,“敏言,你又要去哪里,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少年的脸色紧绷,然后话却是急促的。
      陆离刹那走神,不知不觉这个男孩已经这么了解她了,或许也不是了解,而是他感觉到了她今晚对他异常的亲昵,以往她虽不排斥与他碰触,却也不似今日这般。
      “我应该感激贤胜对我非同一般的关注吗?”她罕见的调侃让少年轻轻的皱眉。
      “贤胜,不要被其他的事情分心,其他的事情交给我。你得到了难得的出道机会,有机会实现你的梦想,我真的很为你开心。”所以我才宁愿受那一巴掌,贤胜,你知道吗,我这个人不对任何事情再有兴趣,却还是那般睚眦必报,而你让我破例了。
      一个人真的很孤独呢,可以忍受,却无法接受。
      可你,却陪着我过了一年,贤胜,我一直心有感激,未曾忘记,甚至怀念。你与我在一起的日子,我不再是一个人躺在床上一下子睡过去很久,没有人来唤醒,只能自己醒转过来,闭眼的瞬间还是黑夜,醒转的时候已然是下午日落西沉,那时我望着醒来时的夕阳仿佛末日般荒凉,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太过刻苦铭心。
      也就是那时候,我忽然明白了孤独这个词的意义。
      而你,带我走出了那种孤独。

      第二日,陆离便起身飞去了美国。
      她没有去找卡尔,直接在老地方等着程又安。她没有认识那些艺人的圈子,而又安是中美文化交流的大使,他必然熟悉。
      那个男人搅拌着咖啡,云淡风轻的听着她说完始末,勾唇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敏言,这种小事需要你亲自来拜托我,看来这个叫权志龙的人你很在乎。”
      “我的朋友不多,他算一个。”她道。
      男人笑,身子向后靠着沙发,“为了一个少年专门开发布会,那个少年也是你的朋友?”
      “恩。”她淡淡道。
      “他们都很重要?”他收敛住笑容,问。
      “重要。”她在程又安面前无需掩藏,这个男人聪明的让人无可隐藏。
      “那么,”又安似乎想到了什么,清冷的俊容勾起丝丝笑容,看着面前面色漠然的女孩,琢磨不透的笑意隐隐渗出来,“你会为他付出到什么地步呢?”
      少女嗖然抬眼盯住他,黑漆漆的眼神毫无温度,那个时刻她脑子里瞬息万变,看着眼前男人的笑意,陡然明白他想要获取的对等报酬,“这件事你如果肯帮忙解决掉,我可以告诉你。”对面的男人丝毫不让步的等着她的最后决定,让陆离沉默了许久才做出退步。
      “现在我知道他对你的重要性了。”男人眯着眼睛,“这件事你可以放心了,而我现在就要听你说,我等不及帮你办成这件事再听了。”男人强势性的占据了上风,节节打压着陆离,最后剥茧抽丝的探取她最后的秘密。
      少女苍白的脸映在他眼前,依旧是与世无争不起波澜的样子,即使他毫不估计她和他之前的交情撕破脸般非要获取她最后的秘密,她依旧那么冷静,病态般的冷静。
      许久之后,少女放开握住杯子的手,歪着头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看向外面的世界,终于开始以陆离的称谓道出掩藏了十多年的秘密。

      “我叫陆离,光怪陆离的陆离。”
      “时间过得太久,我有些记不清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来到这边的时候我应该是二十几岁了,还没从那个三流大学毕业,现在我应该是三十几岁吧,具体多大我没有细算。”
      “你去中国保释我那一次,那家便是作为陆离的我的家,我的父母,我的姐姐。”
      “我的一切,都在那里。”
      ................
      陆离尽量让自己把事情精简,很多事情她只是轻描淡写的几笔带过,这三十多年的人生,她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全部讲完,全程她没有看程又安一眼,一直歪着头盯着外面。
      没有人知道她在看什么,她在讲这些事情的时候极度冷静,冷静的让程又安几乎怀疑她在臆想。程又安甚至看不透她心底在想什么,只能从她轻描淡写的叙述中竭力了解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李敏言。
      程又安仿佛能看到前世的陆离,她在父母姐姐的庇护下,健康茁壮的成长,性格中的冷漠依旧存在,然而属于陆离生命的底色确是温柔的。
      这种温柔的来源是亲情。
      他们不仅给予了她脚踏实地,更给了她天空和大海、星辰。
      世界依旧是那个世界,故人却不再是熟悉的故人。
      世事无常,等闲易变。
      谁又曾想到,世界换了一张又一张的图纸,人的相貌也随之切换,那份相貌改变的底下,都是血迹斑斑的心。
      不知我们重归泥土的那刻,是否可以在下面的世界相认。

      “这个秘密我保守了近十年,没有跟任何人讲过,没有留下过任何我是陆离的痕迹。”程又安知道,如今他以一种不光彩的方式逼着她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以后这个秘密就不再是秘密,甚至对她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这个一向自诩冷静薄凉的男人忽然之间有些憎恶自己过度的冷酷。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他和陆离不一样,他们不是同类。
      莫名的,程又安有些烦躁,他丢下一句这件事他会立刻处理,丢下女孩一个人离开了。
      陆离却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着外面,她歪着头睁大眼睛,忽然拍着桌子笑了起来,她弓着腰笑的不能自已,全然不顾咖啡馆陌生的人群对她投以怪异的眼神。然而笑着笑着,那双幽暗如深井的眼睛静静地地流下大颗大颗的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冰冷的桌上。
      讲出来的秘密就像阳光下的泡沫碎掉了,她努力了十年,辛苦了十年,死守了十年,不允许任何人知晓,就为了那一口气。
      “为什么非要逼着我说出来呢,你明明知道那是我最不可让人知晓的秘密,是只属于陆离的东西。现在没有什么东西属于陆离了,剩下的我,只能作为李敏言了吗?”她喃喃自问,又哭又笑的样子像个疯子一般。
      求你,我的生命不过一口气。

      权志龙抄袭事件结尾,以flo rida亲自去韩国与权志龙合作演唱会歌曲而结束。风波过后的权志龙似乎一夜长大,他不再是之前镜头中爱闹爱笑纯真的少年,少年淡色的眉眼中有了独属于成年人的冷酷与坚毅。
      四个队友发现除了成熟不少,他们的leader面对镜头时会下意识的躲避,这种躲避太过明显,以至于杨贤硕社长亲自找他谈过话,权志龙低头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的听完杨社长的话,下一次有采访时候,他依旧改不过来。
      极度关注他们的大韩人民自然也是发现了,但由于之前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了权志龙的缘故,只觉得有他们一些原因将那个热爱舞台热爱镜头无时无刻不活力十足的少年变的这么胆怯,于是更加愧疚,也更加心疼这个被迫成长的大男孩。
      YG更是趁着热度疯狂的开始让bigbang出席活动,接代言,参加采访和综艺,忙得化妆时间都会睡着。他们的经纪人笑着跟他们说,当你忙得没有时间做别的事情,就说明你真的火了。
      几乎每一个节目,每一次采访,每一次出席活动,记者主持人都会问,那段时间很辛苦吧?幸好最后能请来flo rida澄清,真是保佑。YG很厉害啊,那么厉害的歌手都能请来。
      权志龙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笑着说都过去了,他的目光平静且温和,仿佛之前那般糟糕的事情未曾发生在这个桀骜不逊的少年身上。
      还有就是flo rida并不是公司去拜托请来的,而是别人,一个主动请了flo rida联系他的人,而不是他去求,去拜托,这个人帮他解决了这个事情,从不会打电话告诉他是她去处理了这件事。
      而他得知此事,没有打电话联系她,甚至他的道谢,也只是发了一个简讯,说了两个字,谢谢。
      权志龙拿着手机木然地等了很久,她都没有回复。
      仿佛,又回到了之前他因金真儿和她形同陌路的那段时间。

      后来又过了一两个月,逐渐步入了冬季,bigbang结束了这一季度繁忙的工作,YG给他们放了一个周的假休息调整,胜利听到后当晚立即定下去酒吧放松一下。
      考虑到bigbang刚度过艰难期,其他人生怕会有好事媒体大肆报道,心中皆有犹疑,胜利发挥所长,凭借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说服了除了队长之外的三人。
      这个组合里,除了他最爱玩,第二便是他们队长了,简直是夜店的人来疯,因而胜利也总爱跟着他们老大一起玩。
      “志龙哥,去放松一下啦,大家都会理解的呢。”老幺腆着脸过去磨蹭大佬,又是捏肩又是按头,他在杨贤硕社长那里风评不是很好,经常会被叫去办公室训斥,要是队长也在的话,杨社长肯定会理解,他也不用被踹屁股了。
      权志龙坐在沙发上抽烟,表情冷淡,自从抄袭事件之后,他抽烟越发厉害,下了舞台几乎立刻便会抽上一根,以前纯良干净的笑容也很少出现了,大多都是官方而冷静的微笑。
      少年逐渐成为男人,青灰色烟雾萦绕清秀冷峻的脸,浅棕色的眼睛歪头看着讨好的老幺,细嫩的手指夹着烟,腔调冷淡,“问问贤胜有没有空,一起去。”
      老幺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贤胜他又不喜欢那种场所。”
      权志龙眼神顿时阴郁,看着不开窍的老幺不说话,自从上次打击之后,权志龙像是整个人换了半身血似的,有时忽然发起脾气来吓得人胆颤心惊。胜利现在就被忽然变脸的队长吓得一阵哆嗦,太阳过来拽走胜利打暖场,“胜利啊,过来,哥有事跟你说。”
      两人走到休息室角落里,太阳恨铁不成钢的戳着胜利的脑壳子,“胜利呀,平时看你很机灵的啊,志龙一方面是想要贤胜一起来,志龙有难贤胜一直挂念,另一方面,抄袭事件能够解决,是因为敏言,而志龙根本联系不到她,或者说不敢联系,但贤胜跟敏言的关系是不一样,他能够联系到她。”
      胜利顿时明白过来,风风火火跑去一边联系贤胜,回来时忙内一脸得意笑容,对着自家大佬谄媚道,“志龙哥,贤胜那边搞定了。”
      冷着脸抽烟的男人脸色这才微微晴朗了些许,他掐灭手中的烟,听着耳边队友们兴奋的讨论着今晚的规划,神色冷怠,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已有两三月,且再无联系。
      贤胜亲自请你,你肯定会去吧,敏言。

      权志龙没有猜错,张贤胜亲自打电话邀请她,陆离答应了。
      电话那头的阴柔少年局促地小心翼翼地向她邀约,他应该很想她去,不然他这样内向的人,又怎会答应去酒吧。
      彼时,她已从美国回来了一段时间,距离上次见面已过数月,临走时少年急促的神情鲜明显见,陆离便答应了他,听到少年雀跃一声,陆离抵着额头轻轻一笑,即便欢喜,然而少女苍白冷绝的笑容却总有种只开在暗夜的颓唐。
      陆离本身不爱闹腾腾的地方,跟她的性格有关,更与她日夜相伴的头痛症离不开干系。
      这种痛症无法根治,它会静悄悄地躲在暗处,然后在不经意间给她当头一锤,狼狈倒地后还不忘后续狂风暴雨,恨不得让她无处安生。
      以前,她和陆丽没有钱,看到想要的也不会买。
      现在,她有钱了,却买不到当时跟她依偎在一起的人。
      有钱,顶着一副破烂身躯,继续着挣钱的门当,否则空虚和无力感会将她一下子击倒在地,与污泥作伴,烂得随人践踏。
      陆离打车去了张贤胜公寓接着他,二人再一起到了约定的酒吧,那是江南区一个很火的酒吧,在门口下车便听到这条街上熙攘喧哗的声音,首尔的冬日气候寒冷,酒吧门前的男男女女穿着百态,脸上的妆容也大为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像是不怕冷一般,穿得极为清凉。有人从她身边走过很远,她还能闻到空气中残留下来强烈刺激的香水味道。
      在这里,安保人员反倒是穿着最为正式保守的。
      张贤胜和她都没有化妆,男孩穿着很暗黑朋克的铆钉皮衣,破洞牛仔裤,脚上搭着黑色帆布鞋,少年瞅着对面包裹严实的少女,探过身对她小声道,“你这样估计进不去的呢,敏言。”
      陆离慢慢转过头看他,“上车时怎么不跟我说呢?”
      虽然语气冷淡,但她并没有任何责怪和不满的意味,张贤胜抿着唇道,“我知道你肯定没有适合酒吧的衣服,所以在车上时候和志龙哥说了,他带着我们进去就可以了。”
      “你这么说,暴露了权志龙很爱在酒吧玩。”陆离一本正经地告诉他。
      张贤胜愣了一下,立刻反驳,”没有,敏言你想多了。”
      “愣了三秒,回复我时候心急了,并且语调明显变高了不少,我是记者的话,你是我获取情报最佳的攻克对象。”陆离看到权志龙从门口走了出来,他四处环视一周,看到他们在树底下站着,这才往那边走去。
      “走吧,贤胜。”她从后面轻轻推了他的背,张贤胜这才看到了徐徐下台阶的权志龙。
      “敏言,你好厉害,无论什么事情都反应好快啊。”少年小声嘟囔。
      “你只要在你喜欢的方面反应快就好了,其他乱七八糟的反倒会让你变得千篇一律,毫无特色。”少女端庄肃穆的样子让少年无比信服。
      “听起来是很有道理。”单纯少年成功被她洗脑,且大为赞同地点头认可。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这么开心。”权志龙走近,笑着问二人。
      “没什么,随口聊了聊,进去吧。”陆离能感觉到他脸上假笑的表情,一瞥便挪开了视线,她开口一说话便有白气冒出,只觉无比寒冷,不禁裹了裹羽绒服。
      权志龙又笑了笑,瞧着她冻得发紫得嘴唇,也不再多问,领着他们拐进了一条小道,“正门人太多了,我们从后门走。”
      酒吧后门所处的阴暗街道,仿佛是灯红酒绿之外的另一个世界,这里鲜少有人来,除了清扫卫生的保洁阿姨,一切都显得很安静,甚至小道上的雪因为常年不见阳光未曾融化。
      这个地方很适合一个人呆着,坐在台阶上抽根烟,看看月亮,疲惫和烦躁也会如雪融化不少。
      他们穿过了一道铁门,又沿着过道走了一会儿,直到闹腾的声音越来越震耳欲聋,权志龙拉开门,斑斓的灯光和喧闹的人声音乐声扑面袭来,已经褪去半身少年感的男孩背对着灯光站在他们面前,声音带着迷醉的笑意,“欢迎来到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灯红酒绿、光怪陆离的世界。
      喧闹,绚烂,纸醉金迷,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舞台上扭着身子摇晃的年轻男女,在酒精和华丽灯光的诱惑下,展露出人类最原始的放纵。
      沿着楼梯来到二楼他们定的包间,二楼整个包间都是玻璃建造,从外面看不到里面情况,然而从里面却可以清晰的看到外面所发生的任何事情。
      包间里的另外四名队员已经等在那里,他们进来后,胜利第一个跳起来,脸上兴高采烈,“你们终于来了。“随后又眼巴巴地望着他们老大,楚楚可怜,”志龙哥,我可以下去玩了吧。“
      在胜利面前瞬间转换成面无表情的少年懒洋洋地应了他,权志龙甚至并没有说话,然而腔调里竭力掩饰的冷漠却还是隐隐约约透了出来。胜利如获大赦般迅速遁走,临走前不忘偷偷冲着陆离做了个鬼脸。

      贤胜一进门便被太阳TOP和大声拉过去坐下,包厢内很温暖,陆离脱下身上的羽绒服,坐在了侧边的单椅上,权志龙挨着太阳落座,一开始还有些沉默,尤其是看到少女冷淡自持的表情,太阳和top咳嗽了一声,十分官方性地发言,“敏言,非常感谢你,bigbang才得以继续下去。”
      陆离瞥了一眼坐在太阳旁边的权志龙,少年低垂着头,灯光昏暗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陆离展眉轻笑,无比坦率而自然地回道,“嗯,不客气。”
      大声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他看到两位哥哥不满地瞪他,连忙摆手,“我不是故意的。”也因这一插曲将包间内的尴尬一扫而空。
      几人笑了几声后又恢复死寂,少女即便笑着,身上那股子冷漠空无的气像是一点点侵蚀掉这片疯闹,她坐在单人沙发上,隔着他们不远不近的距离,交叉着双手望着他们,厌世而羁索。
      “我不喜这些,你们自便。”少女拿出手机看着,漫不经心对他们说道。
      许是气氛太过压抑,太阳TOP和大声呆了一会儿后,拉着贤胜一起下去找胜利,太阳和权志龙多年好友,感情笃厚,他知晓少年的想法,连问也未问他是否要一起下去,将空间留给二人。房间里只剩下她和权志龙二人,少年并不说话,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地,不发一言。
      陆离放下手机,终是先开口,“你这样子是在做什么?”
      少年抬起头看她,没有笑意的脸,尤其因着他的眼球是棕色,不笑的时候显得整个人阴沉十足,而此刻那双冷漠的眼珠正注视着她,陆离有些恍惚,有时她看到这种毫无生气的眼神时,总会产生一股子错觉,误以为那是她在镜子里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你觉得我这是在做什么?”少年轻启淡色嘴唇,奶气软糯的音调全无,只有微微的嘲讽和不甘,“我在拼了命地让你看我一眼,是不是只有我毁了,你才会大发慈悲地对我展示出你的丁点关心?”
      少年说得又快又急,最后甚至全然不顾形象吼了出来,陆离一开始有些怔愣,回味过来他说的话后,少女才很慢很慢地回他。
      “如果你只是为了让我看到你这副样子的话,那么很抱歉,权志龙,我该离开了。”少女站起来穿上外套,冷静利落地推门离开。

      没有丝毫犹豫,脸上不带任何表情,速度快地权志龙差一点点与她失之交臂。
      “李敏言!”最后一刻,少年噌然起身,情急之下踉跄着往前扑,握住了少女的被棉服重重包裹的胳膊。
      感受到那人并未减弱力道,权志龙转而两只手全都去拉着她,陆离并不回头看他,权志龙在喊完那一声后只是死死拉着她,再无其它话语。
      二人无声对峙。
      他们相识在少年时代,未曾见过几次面,说过几次话,却也曾有过零星的欢乐时光,岁月渐长,男孩成年长大成男人,曾经让少女心生欢愉的单纯少年气骤然消失不见,仿佛一夜之间,那张不久前还对着她笑得好看干净的包子脸毁灭地干干净净。
      不是你毁了我才看到你。
      而是,我不愿看到毁掉的你。
      走廊的灯光昏暗而色彩艳丽,照映着少年少女,穿着黑色制服的服务生穿过他们,特意放慢了脚步,旁若无人的往前走着,自以为掩饰的很好,然而眼里压抑的想要窥测客人秘密的贪婪表情却出卖了他的装腔作势。
      他是公众人物。
      他不能爬起来又被风言风语吹倒。
      陆离当即转身,未被禁锢的左手按在他交叉的手上,”先回包间。“权志龙显然意识到她是为了维护刚刚失而复得的他的形象,反应过来这个,少年嗖然松开了手,阴郁迷茫的眼神望过去,很低很低喃喃道,”为什么,你是这样的呢?你在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什么,付出了什么,永远都不说,在乎的不在乎的,喜欢的不喜欢的,疾病健康,富裕贫穷,荣耀耻辱,好像对你来说都一样。“
      ”你躺在海上看天上的星星,你看了那么久,那些星星都不曾入你的眼,你说那些星星很重要,为什么他们就是进不到你的眼睛里、心里,你的世界里呢?你到底,想不想拥有那些星星呢?“
      ”敏言,你,真的在乎我,关心我,喜欢我吗?“少年耷拉着脑袋,语气里带着十万分的不确定,不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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