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文豪野犬的游戏

　　装置坏掉了。
　　再次踏上常暗岛的土地时，小莳爱咲意识到这一点。

　　随着暴雷的轰鸣声，岛屿降临了另一道光，灰暗的天空中那湛蓝和浅紫的光交相辉映。

　　判断出是闪电性质的异能，小莳爱咲本能的拉开距离，那道靛紫闪光霎时向她袭来，有人趁着她分神的瞬间，把握时机闯进魔女的领域。

　　察觉到入侵者是谁后，小莳爱咲并未慌乱。

　　嘴里咆哮着听不清语言的男人，周身氛围是一片疯狂。他使用奇怪的面具遮挡住脸，眼睛的部位没开洞。
　　在死亡回溯的前几次交手中，小莳爱咲理解这人可能单纯是看不见，纯靠听取耳边的雷暴声来辨别方位。

　　小莳爱咲堪称宿命的老熟人。

　　敌方为了使男人异能的价值最大化，一旦他登陆战场，战线统一往后挪移几公里。暴虐的狂雷肆意劈于岛屿之上，闪电落下便是一片焦黑的土地。异能敌我不分，清除胆敢挡在他前进路上的所有阻碍。

　　整座常暗岛上寥寥无几的战争狂人，这人便是其中一位，属于某国战争后期调入前线的杀手锏，派遣他上战场已是某国军方必争胜利的决心。

　　男人的异能力甚至和小莳爱咲相似，从自我毁灭的角度上来说。
　　伴随狂雷的怒吼，他压低胸膛以此减轻空气阻力，抬手划破空气般挥舞手中利刃。

　　汹涌的攻击袭来，速度比之前上升？不，是她迟钝的身体没反应过来。

　　瞳孔微缩，小女孩不得已挥出紧握的骨刺挡住。兹拉一声，武器裂开的缝隙变大，她神色不变，顿时有所决断。为了装置的存续，小莳爱咲果断舍弃右手，锋利的刃身劈断她的腕骨。

　　没有丝毫动摇，手腕发力顺着男人斩击的方向往外偏移，将刀刃其卡在三角骨和腕骨中间，堪堪挡住刀锋贴近身体的斩击。

　　“你这样做，我挺困扰。”
　　刹那间小女孩伸出左手，直接掰断武器破损的一截。狰狞的骨刺深深扎入手心，鲜血涌出，她毫不在意，稍微庆幸武器硬度下降后骨刺方便截断。残渣的碎屑落到地面，阻止了交战中武器进一步开裂的可能性。

　　手腕一转，骨刺往下刺穿男人的手臂，攻击被他躲开。

　　为了减轻消耗，这次的效果不含腐蚀地面的浓酸。敌人就一人，捕食用的藤蔓也没展开。泥潭更是空无一物，等不来能量补给。

　　不到必要之时，小莳爱咲从不动用这些效果。魔女虚幻的身影陪伴着她，领域的强大一大半归功于那道身影。判定非人，能力‘未知’，却轻易使得大部分敌人的精神崩坏。

　　深知对他毫无作用，小女孩冷静地开始操控领域里的黑影。
　　不是夺取性命，而是拖延时间。
　　一击未中，男人迅速抽刀，耳朵灵敏的捕捉到黑影的动作。他快步后退，刀身摆着防御的姿势，接连格挡如刀般尖锐的黑影的进攻。

　　近身战，一直以来的弱点。若挡住短短数秒的交锋，胜利就会属于她，剩下的则不足为惧。
　　“再见。”
　　小莳爱咲无视男人狂躁的嘶吼声，她转身离开这片战场。
　　之前粗暴的行为导致的后果，小女孩决定等下仔细检查一番。
　　装置不能再出意外了。

　　数日后。
　　空荡荡的房间内，小莳爱咲依旧在等待。太安静了，死一般的寂静在空间内蔓延。
　　少年和小女孩，两人面面相觑。

　　“不出门吗？”
　　末广铁肠看她摇头。
　　他说：“好的。”

　　“没事吗？”
　　还是摇头。
　　他继续说：“好的。”

　　少年默默点头，他不会插手小女孩做出的决定。
　　末广铁肠唯一能做的是陪在小莳爱咲身边。不出门没关系，陪着她待在一起，心情不好没办法解决，但时间过去她沮丧的情绪总会散去。
　　和小莳爱咲的相处过程中，少年学到的东西是等待和相信。

　　没过多久，末广铁肠注意到小女孩的身体悄然缩成一团。
　　摆出诚恳谈话的姿势，少年顿时正襟危坐。

　　小莳爱咲把脸埋进膝盖后开口：“之前拜托父亲提交给川端先生武器破损报告，现在已经过去很多天了，我很着急。”
　　“骨刺？”
　　“嗯。”

　　小女孩抬头叹气，她比了一个手势，“断了一截，装置没完全坏掉。但骨刺断掉后，运行系统不匹配了。”

　　末广铁肠了然，“没有代替品。”

　　“是的。”她叹息的语气听得少年倍感担忧。

　　“本身就是实验用的新技术，燕骑士上找不到替代。但川端先生有备用品，所以我在等他寄过来。”
　　少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的确很奇怪，不符合川端康成的一贯性格。

　　“川端先生是雷厉风行的人，他常说，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
　　如果说川端先生在借此传递一种信息，末广铁肠皱眉，不由得看向面前的小女孩。

　　“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了。”

　　这句轻飘飘的话回荡在房间内，说出结论后的小女孩如释重负。选择将这段时间的思绪万千，她心灵上的挣扎暴露在少年眼前。

　　“会怎么样呢？”
　　谁也无从得知。

　　末广铁肠无法回答她，他沉默地靠近小莳爱咲，对她伸出了手。

　　小女孩低下头，紧握住少年递给她的那只手。如同攥进高空跌落下保护她的安全措施，又像是一束微光照耀着身处无尽黑暗的她。
　　溺亡深海时，唯一向她伸出的手。

　　最后，她安慰自己，“往好处想吧，战争快结束了。”

　　末广铁肠轻拍小女孩的肩膀，他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到了一切要结束之时，少年才说出那句隐藏在心头沉甸甸的承诺。
　　不管是地狱，还是人间。

　　紧紧闭着眼睛，她的语气无比惆怅，“啊，我知道。你想说的话，我一直都知道。”
　　让时间去证明这个结局吧。
　　直到倒计时来临的最后一天。

　　一如既往的昏暗天色，不存活物的常暗岛之上。

　　战局悄然发生改变，各国建立的营地不再过于接近彼此，战壕之间的火拼逐渐减缓攻势，似乎是意识到应对‘异常’，堆积普通士兵的作战理念没有作用，蚂蚁再多也咬不死狮子，敌方不约而同选择了其他方式——异能参战。

　　一个认知彻底登上世界的舞台。

　　异能者之间的战斗，只有异能者能参与。

　　国际上风雨变幻的局势使战争不得不发生改变。这时，有人站了出来。为了斩断这悲伤的锁链，结束这杀害与被杀害之间痛苦的轮回。

　　被战争伤害的人、愿意为和平牺牲的人，可能原本是相互仇恨的敌人，或是根本无法理解信念的战友。
　　最终，他们走到一起。
　　所付出的努力让世界为之震惊，正是此刻——陷入前所未有的变革之局。

　　小莳爱咲并不知晓这个变化。
　　局势对她而言，充其量算是从一方倒的杀戮，演变成每日异能力者之间的对战。

　　岛屿之上的激战，让小女孩遇到之前死亡回溯中的敌人，因熟知那些人的异能力效果，应付起来还算游刃有余。

　　但那些人无疑是强大的，一次次与强敌的交手，异能对她的优势不再突出。小莳爱咲回忆起当初面对森鸥外时的小心翼翼。她思考对策、制定计划，一步一个脚印去扎实地踏在常暗岛的土地上。不再那么高高在上，用俯视的眼光去看待他人。

　　为了达到想要的目的，小莳爱咲清醒过来。
　　从天际坠入人间。

　　甚至久违的小女孩拿起匕首，不完全依靠异能。久降不下的高烧随着时间的推移变轻，直到某天她醒来，高温完全消失了。
　　森鸥外对此评价：大概是‘她’认同你了。
　　他一脸欣慰，摸着女儿的头说，因为你长大了。

　　燕骑士内依旧是通常运转，小莳爱咲却很清楚一切在好转。

　　与上一次终焉的结局不同。选择合适的时间加入战局，改变的局势使战场上的厮杀变成单兵作战，因此身体的负担没有她预想中的那么大。
　　这一次，一定可以迎来更好的结局。

　　于是，小莳爱咲内心倒数，等待时间来到与谢野受到伤害的那一天。

　　阻止那场伤害的发生，让与谢野不再绝望。接着是改变立原死去的结局，哪怕他痛苦不堪，但时间总会治愈他。借用与谢野的话来说，只要活着一切都有希望。

　　而达成这些，就意味着小莳爱咲不停逼迫自身的旅程结束了。

　　突然，小莳爱咲想起末广铁肠的存在。因川端康成擅自的决定，少年拉着小女孩的手前往这场战争，他本不应该存在于常暗岛。
　　但少年选择留下，为了陪伴在小女孩身边。如果小莳爱咲对末广铁肠的感激之情是真的，小女孩想到，那么她对他的爱也一定是真的。
　　她由衷的希望他会遇到更好的人。

　　最后，她必须为森鸥外赢得战争。

　　自从进入这场副本，小莳爱已经再也看不见游戏的进度条了。
　　没有系统提示，没有脑海中突如其来的补丁画面，不存在角色互动之间的CG，唯有不断的死亡回溯，小莳爱咲才清楚她还身处这个游戏当中，不曾脱离。
　　小女孩的肆意妄为伤害了很多人，她冷眼看那些人的死亡，也不曾悔改。

　　游戏而已，存档就可重来。

　　怠慢的想法，宣判他人死刑的态度，小莳爱咲因此付出了代价。

　　不是游戏。是众多人怀揣信念，像野犬一样为之挣扎，绽放光芒的人生。
　　当小莳爱咲终于正视自身的傲慢，决心改变之时。
　　命运终将使她一生懊悔，小莳爱咲痛苦的根源缓慢降临。

　　……

　　“与谢野小姐，希望你能帮我传句话。”
　　“我曾发誓会忍耐下去，但你的异能力、你的‘正确性’，教会我了一件事。”
　　“人的心是有极限的。”

　　小莳爱咲猛然抬头，她一直以来不曾改变的表情破碎了，某个人的声音在母舰基地的传声筒内响起。
　　瞬间小女孩起身，不顾一切往她梦里都无法忘记的房间奔跑而去，她脸上的表情是任何人都不曾见过的绝望。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小莳爱咲忍耐住哭泣，她没有时间。

　　我为什么还是救不了他。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命运你到底要愚弄我到什么时候？！

　　无声的悲鸣阻止不了青年满含绝望的继续。
　　“我说过你是天使吧？但实际上你不只是天使，你是君临战场的——‘死之天使’。”

　　与谢野她并不是死之天使，小莳爱咲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她的善良、她的勇敢，她无数次保护了小女孩的内心。
　　少女比谁都要高洁和伟大，她……是拯救人心的光。
　　但小莳爱咲无法指责立原。

　　她嘴唇颤抖，泪水潸然落下，“请不要……请不要在继续了。”
　　心脏的某处在痛苦抽搐，她内心破了一个大洞，黑色的淤泥从胸口涌出，四周的地面仿佛都被那强烈的绝望所侵蚀，呼啸的风从那黑暗的洞口穿过，人的语言是雪花纷飞的利刃，小莳爱咲的身体被四分五裂。

　　疼……
　　为什么她会感到彻骨的疼痛呢？
　　明明小莳爱咲很久之前就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
　　但此刻，窒息的痛苦袭来。不管何等可怕的伤害，小女孩都无所动摇，立原所说的话却简单的割裂了她。

　　步伐重如千金，她看不清道路的方向。地面空无一物，却使她陷入泥潭。
　　全部是我的错，责怪我吧，谩骂我吧，伤害我吧。
　　但——请你不要，就此死去。

　　“对不起，小莳小姐。”
　　“我一直以来都想这么对你说，谢谢。”
　　“你用自己的方式拯救了很多人，世人却因此恐惧你，蔑视你是魔女。就算如此你毫无疑问是——救赎魔女。”
　　“......帮我给家人道声别吧。”

　　声音断了，小莳爱咲的心碎了。

　　“啊啊啊啊啊啊……”

　　魔女布满尘埃和星辰的身影从她背后出现，浑浊的黑暗玷污那道圣洁。奇异色彩的光芒掺杂进的混沌之中，领域展开了。

　　不去期颐就不会受到伤害，不曾产生希望就不会拥有绝望，不……

　　不去试图改变，顺从命运，就能把握轨迹从而拯救他人。

　　现在——全部没有意义。

　　不去回头，小莳爱咲开始远离立原死亡的房间。

　　“他死去的瞬间，一切结束了。”
　　“绝望的少女选择走入黑暗，她为了将一切付之一炬，选择炸毁基地。”
　　那是与谢野最后的结局。

　　“我不行，为了再次改变。”
　　“重新踏入这轮回的深渊，直到自我毁灭的那天。”

　　永夜再临，真正的终焉展示在世人面前。那道身影既是——死亡。

　　雾虚无缥缈，比过去任何一次的范围都要广，甚至不断扩散，直至整个岛屿都被这黑暗的结界所笼罩。

　　像神灵降下的天罚，狂风呼啸刮到树木，暴雨倾盆落下瞬间湿透地面，轰鸣的雷霆劈裂大地，狰狞的藤蔓疯长后捕食猎物，浓酸开始腐蚀岛屿的作物，黑暗吞噬了一切。

　　魔女降临，她失去理智，憎恨这个世界，憎恨自己。

　　“全部都消失吧。”
　　然后——再一次重新来过。

　　？
　　黑色的影子即将贯穿她的身体时。

　　游戏的提示音姗姗来迟。

　　副本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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