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

　　小尤昨晚上等了齐樟等了好久都没有过来，直接倚着桌子就睡着了。

　　半夜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轻轻地抱起了她，把她抱回了床上，又轻轻地盖好了被子。

　　她的眼皮沉重地掀不开，只是闻到了一丝极淡极淡的药香。

　　不知道是她自己身上的，还是来人身上的。

　　第二天小尤一睁眼，便看见顾钧伏在床边，睡得正熟。

　　她将顾钧好好看了看，忍不住伸手拂了拂他的眉毛，哪知这一举动恰好就把顾钧给弄醒了。

　　小尤抬着手，就这么和顾钧这么四目相对，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顾钧的眼神由迷糊转为清明，他眉毛一挑，看着小尤还未放下的手，径直就捏住了她的几根手指，小尤抽了抽，没抽出来。

　　顾钧但笑不语，将小尤的手抓着塞进了被窝里，顺便翻转了一下，与她十指相扣。

　　小尤生涩地开口，“你什么时候醒的？”

　　顾钧：“刚刚啊！你的手一碰我我就醒了。所以，小尤，你想干什么呀？”

　　小尤别过脸，“你的眉毛乱了。”

　　顾钧抚了抚自己的眉，看着小尤的眼神带了几分捉摸不透的笑意，“老实招来吧，看我多久了？”

　　小尤不想回答，将被窝里与他十指相扣的手用灵力粗暴挣开，将被子一把盖过头，往被窝里一钻，就不说话了。

　　可是隔着被子，她还是能感觉到顾钧灼灼的视线。

　　小尤想了想，从被窝里探出头半个头来，眨着大眼睛，低声道，“就看了几眼。”

　　顾钧坐起来，靠着小尤极近，小尤都能从顾钧的眼珠子里看到自己的影子。

　　顾钧觉得小尤实在好玩，伸手在小尤鼻尖轻轻一刮，“我都知道了。”

　　小尤立马往后一躲，“你都知道什么了？”

　　顾钧看她如临大敌的样子，笑着往后面退了退，“我醒了就听闻榭说了，是你救了我。”

　　顾钧又将小尤的一只手揣到了怀里，好好捂了捂，温着声音，“不过，聚灵钉的事情，还有双杀毒发作实际上是因为你少了一魄这件事，你必须给我好好交代。不许骗我。”

　　以前顾钧因为这种事情都会跟小尤发脾气，如今倒像什么都不怪她一样。

　　小尤望着顾钧，“你不怪我？”

　　顾钧认真道，“我之前发脾气是因为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过这次我听说你好好吃药，也知道好好休息，便知道你有了求生之心。还有你之前明明斩断了自己的风力，但是那次你在溪山镇借风锢形，你又接回了风力，另外最重要的是，你哥哥回来了，风莱山又重建了，你即使不为着你自己，你也会为了你哥哥，为了风莱族好好活下去的。”

　　小尤心里既惊讶又欣喜，她惊讶顾钧能看到这些小细节，又欣喜顾钧能真真切切摸透她的心思。

　　顾钧说了这些话，眼神又忧虑了起来，“不过，小尤，我听吴医师说，你真的……只能活五十年了吗？”

　　小尤道，“之前不就跟你说了吗？”

　　顾钧道，“我那是怕你又骗我。”顾钧还是因为再次确认了这件事，沉默了许久。他道，“听我的话，尽力治好不好？之前是我的错，我不该说你的。”

　　小尤点了点头。

　　顾钧被小尤给了一颗定心丸，略微松了一口气。

　　小尤看顾钧的面色也不好，问道，“溪山镇那一箭……”

　　顾钧知道小尤这是关心他，即使背上伤口还疼着也不顾了。

　　“放心，我皮糙肉厚，一点小伤不碍事。”

　　小尤不轻不重地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别瞎说！你心里清楚，那一箭是致命的，箭是冲着我来的，是淬了剧毒的。”

　　顾钧毫不在意地一笑，“什么毒碰到我那都白费！我是什么人啊，我可是百毒不侵……”

　　顾钧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缄了口。

　　小尤皱眉，“什么叫百毒不侵，我记得医书里说，体质特异的人才会百毒不侵，我记得你以前……”

　　顾钧打断道，“你忘了，我祖上是行医的，百草药谷的吴医师也是我的半个师父，能有什么毒是我们解不了的。”

　　小尤便没想太多，又接着之前的话头，“那箭是冲着我来的，可是当时的溪山镇都是各大门派的人，他们当时的立场完全可以当面杀我，是谁想在背后取我命又不被众人知道是他要杀我。”

　　顾钧道，“肯定是各大门派里面的人。我托闻榭他们去查查看。他们既是有第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你以后当心。”

　　小尤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如果当年风莱族灭族有变，不只是墨临族，那它的矛头就一定是指着整个风莱族。我一定要跟大哥哥好好说一下。”

　　“嗯。我会去安排的。”顾钧在小尤这边待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默默离去，临走前，倚在门上，对着小尤道，“丫头，最后提一句，你也太容易害羞了！”语毕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尖。

　　小尤把自己的耳朵尖碰了碰，又一头栽进了被窝里罩着，不愿再看顾钧。

　　顾钧一出门，笑意散尽，反复想着小尤的身体状况，早饭都没注意着吃，就跑到房间里翻起了医书。

　　齐樟昨日没有来到无心峰，小尤吃了早饭就眼巴巴地看着碧蓝碧蓝的天空。

　　无论是那暗无天日的一百年，还是在溪山镇的短暂岁月，小尤都会仰着头，看着天上的云聚云散，看着太阳从东移到西，然后一天就过去了。

　　她在想，是不是人与人的缘分都会这样呢？或许五十年不到，她有一天就永远睡过去了，那顾钧会不会一开始会伤心几年，然后时间一长他就也会慢慢喜欢上其他人呢？

　　或许会的吧。顾钧等她一百年，是因为她的风龙蘅絮还在，证明她活着，所以顾钧知道她一直都在人世间，他便愿意等，总有一天会等到。可是一旦她死了，无论是沈尤，齐尤，还是小尤，她们都不存在了，她也就只会是他们漫长生命里的一个路人罢了。

　　不过顾钧喜欢上其他人也好，一百年了，他要独自一人承受多少呢？他若喜欢上其他人，没有她这么复杂的身世，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恩怨纠葛，也没有她这么老是需要人挂念的病怏怏的身子，书上说的琴瑟和鸣，顾钧应该也会有的吧！

　　能看到他有一段好姻缘，以后魂归天地，那也算了却牵挂了。

　　好像心里有点难受，不过她已经耽误顾钧那么长时间了，她心里有一点难受又怎么样呢？

　　这时候顾钧从隔壁屋子里走了过来，看到小尤坐在这里发呆，疲倦的神色一瞬间就没了，对着小尤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小尤道，“发呆呀。也没什么可干的，而且也得听顾医师的话，要好好养病。”

　　顾钧坐在小尤身旁，也跟着小尤发呆，不说话。

　　两个人各怀心事，竟是相顾无言。

　　顾钧看着小尤院子里不知名的野花，道，“你在想什么？小尤。”

　　小尤心口不一道，“在想以后的事情，想大哥哥会把风莱阁建成什么样，还有当年灭族真的是墨临族干的吗？如果是墨临族，那又该如何处置他们呢？”

　　“你想怎么处置他们呢？”

　　小尤想了一会儿，“我不知道。算下来，他们是我的父族那边的人。”

　　顾钧看着小尤，“你不是在想这些吧。”

　　小尤转头，顾钧的眼神深邃，似乎一眼便能看穿小尤心里的一切。

　　“你看起来很伤心，是又想到了那些事情吗？”顾钧轻声问她。

　　顾钧并不是用那种很悲悯的眼神看着小尤，而是用一种十分怜爱的目光看着她。

　　顾钧长叹了一口气，“很多时候就在想，要是我可以替你担着这些就好了。”

　　这时候天边一道白色身影，齐樟御剑而来。

　　小尤站起身，看到齐樟的手中有个橘红色的东西，是石榴花环。

　　“大哥哥。”小尤唤他。

　　齐樟依然是微微侧着身站立，“小尤。”齐樟将石榴花环递给小尤，“原来的石榴花环没了，但是那棵石榴树还在，正好也开了石榴花，就想着再给你编一个。”

　　顾钧在旁边有些讪讪，原来小尤喜欢这个。相比较起来，他给小尤种漫山遍野的蘑菇，好像实在是……太那什么了。

　　齐樟对着顾钧笑了笑，顾钧更加没脸看齐樟。

　　小尤将石榴花环接过。一百年前，大哥哥把石榴花环给他，说自己会回来的。

　　一百年后，石榴花环跟从前一样，大哥哥还是原来的大哥哥吗？

　　小尤眼角泛红，她抚上橘红色的石榴花，问齐樟，“难受吗？”

　　齐樟身子一僵，便已经知道小尤问什么了。

　　齐樟对着小尤淡淡一笑，“都过去那么久了，即使再难受也不记得了呀。”

　　小尤哑声道，“那也是疼的。”小尤走上前，轻轻捏着那侧空荡荡的衣袖，泪水吧嗒吧嗒地滴在那个袖子上。

　　齐樟轻轻将小尤抱在怀里，“没事的，跟你比起来，这都不算什么。”

　　小尤哭着道，“你那么好，怎么就……怎么就……当时该有多痛心啊！”

　　小尤哭了好久，齐樟一直一边拍着小尤，一边嘴上安慰她。

　　小尤哭得差不多了，才一抽一抽地问道，“是怎么回事？”

　　齐樟敛了敛眸，许久都没有说话。

　　这时候叶蕊尽走了过来，默默地站到了齐樟旁边。

　　顾钧早已经给小尤递过去一个素帕，因为小尤没有身上带帕子的习惯。

　　就在众人以为齐樟不愿再提及的时候，齐樟缓缓开了口，“小尤，你还记得我第一次给你石榴花环的时候吗？”

　　小尤道，“记得。”

　　齐樟将石榴花环拾起，反复看了看，“编石榴花环是一个叫岑葵的人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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