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相

作者:枝头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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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离开这里吧。”
      这大概是那天阿姐最后想对我说的话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冷冷地笑着,原本上翘的眉眼却倏然沉落,“因为我不愿你留在这里。”
      我突然固执起来,偏要追问她原由。急着问了有几遍,阿姐终于露出些许不耐之色,嗓音骤然拔高了几分:“如今王妃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若你不走,很快就会成为我的累赘,你会拖累我!这样说你还不懂吗?”
      我顿时感觉一股寒流,从颅顶直冲而下。分明是夏季,可如今却如同置身于冰窖里一样,血液都凝固了,冰凉的寒气从体内蔓延全身,让我僵在了身下这张雕木花凳上。我对上阿姐的眸子,只见她眼中的笑意已然化作嘴角的一抹哂然。
      那是我从没见过的神情,温婉的阿姐从来不会这样待我。那一瞬间,我忽然卸下了心中沉甸甸的千斤坠,应了阿姐的话,“好,我走。”
      我知道,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和阿姐之间的关系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眼前这张娇媚的容颜,模糊之间似与当初那个质朴的女子重合。
      阿姐命人将我送出门外。
      “你走了,就不要再出现了。”
      *
      我不知道最后自己是如何回的后山,回来后只瞧见门前的枯树仿佛又萎了几分,像极了等待不归人后的绝望。
      我倚靠在木屋旁抱膝呆坐了整夜,像是要被这黑暗吞噬了一般。待到天色将明,我才勉力在这微温的熹光里平复好情绪,暂时忘却昨日的无助感。
      我用一捧水洗过脸面就算是将自己草草修整一番,随后又默不吭声地从灶旁摸出一块烧饼聊作干粮,不到一刻收出的包袱着实装不下什么,只想尽快离开。
      身边不再用阿姐的气息,也不再有阿姐那道温和的嗓音,独留在屋内的除却冰凉的温度就是封存的记忆,还有我那番冷寂的心。
      如悟大师见我过来辞别并不相劝,像是早有预料我会离开似的。他眸色沉沉,最终只捋下腕上一串佛珠赠与我。我甫一戴上就觉檀香四溢,上面早已经由多次抚摸而包了浆,似是佛心殷切。缓缓放下手,将佛珠收入怀中。我捂着胸口低声道:“大师,多谢您这些年的收留。”
      而后,我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路过那片桃树林时,我方见空蝉小和尚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苜尚小施主,”他见我来,上前拦下了我的去路,“你这就要走了吗?”
      “是啊,小师父。”我努力畅怀,扬起一抹苦涩地笑容。见他盯着我似有不舍,于是我安慰他笑道:“你今日扫完地了吗?等下次我回来,一定帮你。”
      这话说完,反倒把自己说愣了。下次……我们还有下次吗?
      我原是见不得分别场面的,所以话音戛落后便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为了不让小和尚伤心,这次我佯装开心地伸手去拍他的肩。这次他没有躲开,呆立在那里任我不顾轻重地拍起来。我忍着哭腔大笑:“欸你别不信啊,下次见面我定会帮你!我们说好了的。”
      小和尚一直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见了别的人,瞧得我内心压抑不住地委屈和无助。
      须臾对视,最后我低下头,不敢再看。
      待我用力挥别,转身走出几步后,才听到风里传来小和尚呢喃地道别声。“保重……”
      *
      下山后,我在城中雇了辆马车,车夫是个相识多年的老实人,收了我的银子便载我上路。马车摇摇晃晃的,向着目的松北行进。
      ——这大概是我能去到的,离竹南最远的地方。
      阿姐给我的盘缠不少,足以让我好好安顿自己。于是我便想着有机会在僻静的地方买一处小院落,种上花花草草,院内须得有棵适合荡秋千的树,与在澜云寺时一样。
      马车沿途颠沛多日,距离松北城大概还有半日路程。天色已晚,是该寻个落脚地的时候了。恰巧经过的地方有村落,车夫便牵了马车赶往那里。村里只有一间客栈,说是专门接纳过路人的。我们进去以后,问店家要来两间房,便各自歇下了。
      不过说来也是奇怪,原还疲乏得很,到了夜阑人静之时我却又睡不着了,辗转难以入眠,只好借着月光摸索起来。打灯到了屋外。飘飘扬扬的雪不知不觉间已然落下,地上像是盖了层厚厚的毛毯,踩上去还有“嘎吱嘎吱”的声响。
      透过雪雾,我瞧见后院的地上蹲着一个佝偻的身躯,在漫无边际的虚无夜色中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我盯紧瞧去,发现是位老乞丐。他正蹲在雪里,捧着一块发了霉的窝窝头,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一副饥饿难耐的模样。我的心顿时像被针扎了似的,蓦地一疼,不由自主地就上前搀了他一把,将其扶起至石阶上坐下。
      我将手里的烛火稍稍靠近老人,这才看清他是用肥大的黑风靡包裹着自己,紧紧裹着。我试问着与他搭话:“老人家,怎么称呼?”
      “梅释。”他颤巍巍地开口,而后抬起头望向夜空,微弱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形成明暗交替的斑驳。那副面孔虽然沧桑褶皱,但我猜测,他年轻时也定是位难得的美男子。
      “这么晚了,老人家何故一人在此?”晚上的风更加的寒冷,他的身上破破烂烂,我有些担心他是否能抵得住这道寒风。可他却漫不经心的搓搓手,答:“等人。”
      等人?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好生奇怪啊。
      我们沉默了有好一会,直到老人自顾自地从随身破布包里掏出一只关节灵活的木偶。我从前也是听阿娘说过木偶戏的,一直好奇得很,可惜还没机会去看,家中的变故就先一步来了。
      我见状立时往高处抬了抬烛火,想要看清这木偶是怎么个形态。可当烛光照过去后,我却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握着灯笼的手也下意识地收紧——这木偶当真是极逼真的,好像真的会蹦会跳。
      我看他认真地抚摸着木偶,粗糙的指尖微微颤抖,嘴里呢喃念着似痴呆的话语:“浮絮啊浮絮……你在哪呢?怎么不来找我,我一直都在这等着你……可你究竟跑哪里去了……”
      这话道得我不断心惊,觉得久留于此不妥,刚想起身离开这里,谁知他旋即操着沙哑的嗓音问我见没见过浮絮,状若疯癫地爬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将我重新定在了原位。我吓得一时屏息,但见他对我并没有恶意,不多时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我循着他地话细细寻思——自己从未听过浮絮这个名字,想来也是没有见过这个人的。
      于是我摇了摇头,见他复而收回手再次抱起那只木偶,才意识到他根本就没在意我的答复。沉默许久,待他再抬头时,已然换上了一副笑颜。他又问我:“你可知我找了他多久?”
      这次我没有说话,但目光依旧忍不住地往他怀中的木偶瞧去。他似是看出来我对木偶的兴趣,声调扬了几分喜悦地问道:“你看过木偶戏吗?”
      “……没看过。”我尴尬一瞬,如实回道。
      他也不恼,只是拍了拍手中的木偶:“等我找到浮絮,我便叫他给你演一段,你定会喜欢的。”
      我随口应下来,并未放入心中。想着我与他不过才一面之缘,今后大抵是见不到这个人的,又何谈以后。
      *
      清早,我再次去到了后院,果不其然,不消片刻我就失望的回来了——那里早已寻觅不到昨夜那个老人的任何踪迹,唯留有那片化摈弃不开的雪,静静地蒙在地面上。
      我心说找不到就找不到吧,总归是个过路人。于是决定不在此耽误良久,未过午饷就坐上马车继续向前赶路了。沿途的景致除却尘土飞扬,就是干裂的地脉,怎么也不入我眼。我寻思这风景哪有山上养人?之前只晓得人家说越往北去越荒凉,却不料当真如此,也难怪松北的人来我们南方总会嫌热。
      饶是紧赶慢赶,行至松北城也傍晚时分了。天色暮霭沉沉,古老而庄严的城门沉静在身后,高高耸立的石墙披着深邃的落红,迎着城中的人来人往,增添了一丝闹气。
      这般景象,见识广阔的大哥曾同我描述过。如今我到了这里,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大哥当年的心绪。又下意识地朝来时的路望去,见即将堕入夜幕的青石路道上还残留着昨日化不开的雪。再往远去,便望不到头了,好似被沉重地雪色掩埋了般,让人瞧着心中发闷。
      前面得道路不再那么颠簸,很快倦意就趁势朝我涌来。不过小憩片刻,就听得车夫在外头喊我。
      “姑娘,就送您到这吧。”
      “多谢了。”我拍拍面颊让自己清醒清醒,随后笑着挑开帘欲要下车。脚还没粘地,我的眼前骤然飘过一片发白的雪色,抬头望向天空,竟是发现又下起了小雪。我转身向车夫交付过原先说好的金额,对方便不多做停留,赶着马车急急地摇摇远去。
      车上铃铛作响,在我耳畔遗留了许久。
      久到出了城门不见了踪影,我似乎还能依稀听见那道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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