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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嫌我烦？
这个小名，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八岁的娇兰因为亲近太后的缘故，便知道了他的小名。
秦宿白拍拍娇兰的脑袋，走到太后跟前，跪下去磕了一个头，“拜见外祖母。”
太后虽然六十多了，却保养得极好，头发乌青，精神矍铄，只有眼角几道极浅的细纹，证明岁月曾在她脸上停留过。
“你这孩子，”太后身后满脸嫌弃地觑着他，“最不孝顺的就是你了!”
秦宿白站起身来，任由她数落。
娇兰邀赏似的抓住秦宿白的衣袖，仰着小脸说：“刚才的倪姑娘是被我气走的，她听说表哥要来，还懒着不走，我便将茶水弄到了她的裙子上，嘻嘻......”
“小皮猴子！”太后扯了扯娇兰的脸蛋，无奈地摇摇头。
秦宿白笑着揉娇兰的双丫髻，这个小表妹，就这点最称他的心。
太后看着高高大大的秦宿白，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母亲是哀家最喜欢的孩子，可惜去得早。你从小在哀家膝下长大，这成婚之事，自然该由哀家替你看着。可是你越长大越不着调，得了个风流的‘美名’，怕是没几个好姑娘愿意嫁给你。”
秦宿白点点头。这些年他确实在外坐实了风流成性的“美名”，正经人家的姑娘都不敢嫁给他，怕变成守活寡的怨妇。虽然还是有不少姑娘迷恋他的外表，但是他们的父母断然不想把自己的宝贝女儿送进“火坑 ”。
“哀家觉得云苏那孩子不错，虽然她刚从西北回来，生活习惯和规矩与中原不同，但是你们慢慢相处，总是会好的。”
“外祖母......”秦宿白出声想要拒绝，被太后威压的眼神制止了。
太后表情严肃起来：“京城这些名门闺秀你又看不上，怎么，京外的你也不要？你是想要天上的仙女吗？”
娇兰在一旁捂着小嘴忍笑。
秦宿白抿了抿唇，出言道：“不是，我只是还没遇到喜欢的，外祖母再给我一些时间吧。”
太后打量他半晌，见他说得认真，只好点点头。
在永寿宫陪太后聊了半个时辰，秦宿白才出了皇宫。宋尧走之前跟他说好，在平康酒肆等他。
平康酒肆前挑出半人高的幌子，喝得微醺的公子相扶而出，在街上大放豪言。马车停在酒肆门口，秦宿白打开车窗看了一眼二楼，那里轩窗敞开，宋尧已经在里面了。
“哟，王爷来了，宋大人在楼上雅间呢！”
秦宿白和宋尧是这里的常客，跑堂小厮都认得，直接将人往楼上请。
推开雅间的门，宋尧正坐在靠背椅上，嗑着瓜子听曲娘子弹小调。
秦宿白一言不发地走进来，在一边的靠背椅坐下，先饮了一杯酒。
宋尧看他一眼，坐直身道：“上等的桑落，你都不细品一下，不像你啊。”
“渴了。”秦宿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在宋尧的注视下，慢慢喝起来。
“太后那儿不给你茶喝？”宋尧说完，自己先摇着头笑起来。不用想也知道，秦宿白一刻也不敢在永寿宫多待。
隔壁的包间传来吵嚷的声音，都压过了琵琶声。
“卫兄你就别说大话了，你之前说好要把你妹妹的丫鬟送给左兄，这都两个月了，丫鬟都不知道跑哪去啦！”
“就是，连一个丫鬟都治不了，何以谈治天下。”
“哎，我听说你那丑八怪妹妹也跑没影了，怎么回事啊？”
“我嗝——我跟你们说......那个丑八怪算什么东西，要是看见她，我肯定......把她大卸八块！真的......”
“切，人家左兄现在都不理你了，你之前巴结的功夫都白费了。”
秦宿白放在腿上的手握成了拳，思绪不由得飘到两个月前。难怪卫姜会出现在洛城，竟是为了贴身丫鬟而出逃，真够讲义气的。
宋尧嫌吵，扬声将小二叫进来，“去叫隔壁的人小点声，情调都被扰没了。”
都是一帮醉醺醺的家伙，小厮去提醒了也没用，又回来说：“要不小的给二位换间安静的位置？”
宋尧眉毛一竖，要生气了，“哎？居然有叫本大爷换地方的道理，嗯？”
小厮缩了缩脖子，“大人，您别跟喝醉了的人一般见识，小的实在叫不住哇。”
秦宿白心里烦着，懒得计较那么多，起身说：“罢了，换一间吧。”
“不是，”宋尧起身拦住他，“我发现你去了一趟洛城回来，整个人变得不一样了，你的骄矜冷傲呢？哪儿去了？”
秦宿白蹙眉。
宋尧想了想，忽然恍然大悟，拿折扇指着他：“说，是不是遇到什么人了？”
“你想多了。”秦宿白挡开他，跨出了隔间。
换到最东边的隔间后，秦宿白喝了很多酒，向来酒量好的人，今日也熏红了脸。京城多少女子敢想不敢动的如玉公子，此刻颓然地靠在椅子上，玉面微红，凤眼中带着几分迷离。
作为好朋友，宋尧贴心地将曲娘子赶了出去，怕人家对这半醉的男人生出旖旎心思。
“上回见你醉，是你十八岁生辰的时候，都过去几年了。”宋尧自己抿了一口酒，摇摇头，“今儿又是什么事，惹着你伤神了？”
秦宿白将眼珠转向他那边，恶狠狠地吐出一口气，嗓音带醉，“你......好烦，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宋尧受伤又惊恐地瞪着他，“你嫌我烦！”
秦宿白蹙着眉头，又默默地闷了一杯酒。卫姜的身影老在他眼前动，眨眼都眨不掉。
他苦恼地捏自己的额角，“我真是中邪了......”
宋尧翻了个白眼，还知道自己是中邪了。
......
没有谁的生活，是离了谁就转不动的。十日的习惯，再花十日去改掉就好了。
天气越来越热，烦闷增多了，就理不清哪一件才是最苦恼的。
卫姜的日子过得一如既往地平静，之前没有病人来，她会多睡会儿懒觉，现在天气热，醒得就早了。
蝉鸣声比鸡叫来得还早，阳光熹微时，卫姜已经在枫树下整理木头，她想在院子里搭一个秋千，到时候再种一些蔷薇，院子里就更好看了。
闰非留了下来，是秦宿白特许的，准他治好了周敬知的母亲再启程去京城。这下，他是三天两头跑到卫姜这儿来帮忙。
卫姜决定，搭秋千的任务交给他。
“哎呀！这里有个人！”
黛眉的声音在院外惊乍起来，卫姜连忙出去查看。
卫走到门外，看见墙边蜷缩着一个细瘦的男孩，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一身褴褛的粗布衣沾满了泥尘，露在外面的胳膊和小腿上满是鞭痕。
她蹲下来轻轻拍了拍男孩，“喂，醒醒。”
男孩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卫姜一看，是个半大的男孩，瘦瘦黄黄的，看不出实际年龄。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
“扶他进去吧，怪可怜的。”
黛眉帮着把人扶到院子里，让他靠坐在枫树下。卫姜倒了一杯水过来。扶着他的脑袋，小心地喂他喝。
喂他喝完水，卫姜对黛眉说：“左边柜子第一格，你把小柴胡药粉拿去冲泡好，端来给他喝。”
“这就去。”
卫姜揭起男孩的衣袖和破烂的裤腿，检查他的伤势。不知是何人干的，对一个半大孩子下手这么重。这孩子看着奄奄一息，能逃到她这里来，算是来对了。
她先打了盆水替男孩擦了伤口，再将调好的三七膏涂到他的伤口上，冰冰凉凉的触感渐渐舒展了他的眉头。
这三七膏是她用地榆、三七、白芨和蒲黄磨成粉后调制的，对于破损的伤口有消炎止血和愈合的作用。
黛眉将冲泡好的小柴胡汤端出来，在卫姜的示意下喂给男孩喝下。好在这孩子虽然昏迷，但是喂的东西都能喝下去。
日光渐盛，待在枫树下也不是个办法。卫姜看了一眼木棚下的床板，叫上黛眉，一起将人扶到上面去躺着。这木床是专门给重伤患者躺的。
门口走进来一个老人，“卫大夫，您来帮我看看我这胳膊，拐不过弯来，特别痛！”
“好。”
来病人了，卫姜将人交给黛眉照顾，自己先去帮人看病。
......
男孩一直昏睡，到了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才醒过来。
黛眉已经在厨房做饭，卫姜正在收药架上的药材。男孩爬起来打量院子，又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上，见伤口都被包扎过了，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
“你醒了。”卫姜走过来，坐到他对面的板凳上，脸上带着善意的微笑，“感觉怎么样？”
男孩愣愣的点头，双目紧紧地盯着她。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这么和善的笑脸了，而且对方还是个大美人。
卫姜指了指他的伤口，问他：“你是什么人，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男孩摸了摸自己的手，眼神些许慌乱，像受惊的小鹿。之前的遭遇太痛苦，一回忆就浑身发痛。
“嗯？”卫姜弯下腰打量他。
他张了张干涸的嘴，艰难吐出几个沙哑的音调：“逃出来的，我......”
他惊慌地看她一眼，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我被人贩子卖去做工，他们天天打我。”
说着，豆粒大的泪珠滚落下来，被他用手背抹去。
卫姜咬了咬唇，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清茶，递给他，“喝吧。”
他捧着杯子大口大口地喝，喝完就爬下床，跪在地上给卫姜磕头。
“哎！你在干嘛？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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