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陷阱

　　下午五点二十八。
　　看了一眼时间，方星旎第五次抬起手，想按下门禁对讲机，接着又第五次放下了手。
　　她是容易上头也容易退缩的性子，刚才她满心满眼只有姜泰，连柯蕤之说的“报酬”究竟是指什么都没搞清楚就答应了。这会儿都临门一脚了，她掉线的智商才终于上线，开始犹豫起来。
　　然而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供她犹豫了。眼看时针就要跳到五点三十，方星旎咬咬牙，终于按下了门铃。
　　一阵电流声后，单元楼门弹开了。

　　虽然方星旎很想用诸如“门洞豁然打开，其间幽深晦暗的光线似乎预示着擅闯者悲惨的结局…”之类的可怕想象迫使自己赶紧回头走人。但事实是单元门走廊里灯火通明，人员往来，左边是消防箱右边是安全指示标，十分令人安心。
　　方星旎磨磨蹭蹭地抬腿走进去。

　　电梯恰好停在一楼，但方星旎还是选择了走楼梯。刚慢腾腾地磨到二楼拐角，她就听到头顶有人说：“走得这么慢，你是不是缺钙？”
　　方星旎抬头一看，果然是柯蕤之。她站在三楼楼梯口，正皱着眉低头看着方星旎，神色不善。见状，方星旎连忙三步并两步地跑上去，小喘了几声：“学姐。”
　　瞥她一眼，柯蕤之没说什么，转身带她进了301。

　　柯蕤之的家和方星旎想象的几乎一模一样，家装陈设简洁且干净，目之所及统统都是黑白灰三色。
　　果然是物似主人形，方星旎一边默默想着，一边坐到沙发上。柯蕤之给她倒了杯水，她连忙一边道谢一边接过来。十分寻常的开场，仿佛她真的是来找柯蕤之探讨学术问题一般。

　　倒完水，柯蕤之便坐到了方星旎左侧沙发上，神色自若地看着她。方星旎不由一阵紧张，捏着杯子想应该怎么开口。
　　她正纠结着，柯蕤之率先开口了：“既然你已经同意了，那就来讨论一下，现在你准备让我对姜泰说什么吧。”

　　闻言，方星旎踌躇了一下，小声说道：“学姐，我还是想先问清楚，你昨天说的‘报酬’，究竟是指我…我的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柯蕤之慵懒随意地靠在沙发上，偏头看着方星旎说：“或者说，是一种等价交换，比如现在你要求我陪姜泰聊天，那你就得陪我做我想做的事情。并且，也正因为是姜泰，所以我的报酬，要加倍。”
　　“唔…”方星旎点点头，琢磨了一下，感觉好像没什么问题。她想，如果只是让她偶尔抽出时间来陪柯蕤之做她想做的事，就能换来柯蕤之和睦可亲地对待姜泰，让姜泰开心，好像还挺划算的。

　　但是，虽然差点儿被爱情冲昏头脑，方星旎多少还是残留了一点儿理智。作为文学专业的学渣，她还是知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名人名言的。
　　“其他的都好说，但是，有个问题。”她斟酌着措辞，小声说，“我好像没有看出来，学姐你能从这件事里得到什么好处。如果只是需要一个人陪你，你有那么多朋友，没必要找我啊。”

　　似乎没想到方星旎会问这个问题，柯蕤之看了方星旎一眼，幽幽的眼神让方星旎一阵不安。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说：“你知道我拒绝姜泰，最大的一个原因是什么吗”
　　这句话问的驴唇不对马嘴，方星旎不解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她确实不知道，因为在她眼里，姜泰就是最好的，她想不出来柯蕤之有什么拒绝姜泰的理由。

　　柯蕤之压根就没指望方星旎回答出来。幽幽地盯着方星旎，柯蕤之轻轻一笑，说：“因为我喜欢的是女人。”
　　方星旎的手一抖，“咔嚓”一声捏扁了手里的纸杯，水顿时洒了一地。惊呼一声，她连忙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想把水擦干。柯蕤之扯了几张纸巾递过来，方星旎忙伸手去接，不慎碰到了柯蕤之的指尖。心头一紧，方星旎下意识地缩了缩手。
　　柯蕤之顿了顿，慢慢收回手。

　　沉默地处理好水渍，方星旎坐回沙发上。谁都没有说话，方星旎低着头，有些紧张地攥紧双手。当察觉到柯蕤之投在她身上的沉甸甸的目光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努力控制住表情，不想流露出一丝丝负面情绪。
　　沉默了半晌，方星旎实在忍不住了，想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但正在这时，一个念头突然撞进她的脑海。
　　她终于意识到柯蕤之说的这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
　　抬起头，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所，所以，学姐你说的报酬，其实是指，要我跟你…”
　　柯蕤之点了点头，神色自若。

　　方星旎目瞪口呆。
　　她突然意识到，整件事情从这一刻起已经脱离了她原本的认知。
　　她想，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但是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她一时之间又有点想不明白。呆了半晌，她只憋出一句“你…你这样是不对的。”
　　“哦？”柯蕤之说，“哪里不对？”

　　咽了咽口水，方星旎磕磕巴巴地说：“你，你这样，岂不是相当于，在胁迫我变相出卖…卖…”她实在觉得难以启齿。
　　“胁迫？”柯蕤之挑眉，“我强迫你了吗？”
　　方星旎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诶…不对！
　　她拧起眉毛说：“你昨天说希望我的答复能让你满意，然后就发了一句很伤人的话给姜泰，这不就是在威胁我吗？”
　　柯蕤之嗤笑一声：“你的逻辑学是不是挂科了？我对姜泰的态度一直就是那样，全学生会、包括你都知道。我有什么必要特意用这个威胁你？”
　　好、好像有道理？方星旎懵圈了。

　　“你好像没有弄明白。”看着她呆呼呼的模样，柯蕤之微微蹙眉，语气开始不耐烦起来，“现在并不是我在求你，而是你在拜托我。”
　　“我的要求已经告诉你了，你要是能接受，那就继续讨论下一个问题；不能接受，那慢走不送。”
　　说着，她就真站起身，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没想到谈判会突然破裂，方星旎一着急，顿时把什么顾虑深思都抛到了脑后，她慌忙连声大喊：“我答应了我答应了！”
　　闻言，柯蕤之停下了脚。
　　她垂眼看着方星旎，幽深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似乎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而方星旎则满脸羞愤，厚唇紧抿，仿佛贞洁烈妇一般。
　　两人对视了片刻，柯蕤之才坐了回去。拿出手机放到方星旎面前，回到了最初的那个问题：“那么，你现在准备让我跟姜泰说些什么？”
　　——

　　呆呆地坐在柯蕤之的懒人沙发上，方星旎瞪着面前柯蕤之的笔记本电脑，心中悲喜交加，五味杂陈。
　　半个小时前，她用柯蕤之的微信给姜泰发了一条消息，一句很简单的“在？”。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姜泰秒回了一句“只要你问，我就一定在。”
　　而在这之前，她用自己的账号给姜泰发的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她一直以为姜泰还在因为宿醉而睡觉。

　　想及此处，方星旎心中不由又酸又涨，微妙无比。又聊了几句，她还发现，原来当她是“柯蕤之”时，完全不需要像曾经那样绞尽脑汁、斟字酌句地找话题联系姜泰。姜泰不仅会秒回消息，而且哪怕她只是回一句最简单的“嗯”，姜泰都能顺着这个字延展到其他的话题，幽默风趣、舌灿莲花，全然不似之前面对她时的沉默寡言、暴躁易怒。
　　渐渐地，方星旎忘记了心头的酸涩。她开始努力模仿着柯蕤之的语气，十分克制地享受着这种截然不同的、来自姜泰的关怀。

　　她完全沉浸在了聊天里，喜笑颜开，满脸爱意。直到柯蕤之突然抽走了手机，无比冷酷地通知她：“时间到了。”
　　方星旎顿时急了，她皱巴着脸撒泼打滚：“再让我说一句吧，只说一句学姐，求你了…”
　　完全无视她的哀求，柯蕤之直接把手机锁屏收了起来：“说好是半小时，就是半小时。”
　　眼看没有回转的余地了，方星旎只得满不情愿地死心。和姜泰聊天已经耗光了她的所有脑力，她完全忘了顾忌柯蕤之，软趴趴地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那学姐你到底要什么报酬…”
　　话音未落，柯蕤之就把她提溜起来，丢进了卧室。

　　方星旎坐在沙发上，柯蕤之就在她身后走来走去，“唰啦”地拉上遮光窗帘，“哐啷”地关上卧室门…瞪着面前的电脑，方星旎开始后悔刚才过于放肆，居然敢跟学姐讨价还价。她瑟瑟发抖，情不自禁开始在脑内播放《今日说法》：某女大学生因受学姐利诱，借助网络视频通讯进行x交易…

　　还没播完，方星旎只觉屁股下的沙发一沉，嗅到了柯蕤之身上清爽的香气。
　　“拿着。”柯蕤之把手里的零食筐递给方星旎，而后坐到沙发上，伸手开始操控鼠标。
　　方星旎瑟瑟地抱紧零食筐，瞪大眼睛看着柯蕤之的一系列操作：点开某视频播放软件，点击搜索栏，输入“电锯惊魂1”，点击搜索，点击播放。
　　音响里传出会员专享广告的声音，柯蕤之用手肘碰了碰方星旎：“去把灯关了。”
　　“…哦。”方星旎木然的抱着零食筐起身，关灯，又借着电脑的亮光走回来，坐下。

　　漫长的广告终于结束，开始播放正片，幽森鬼魅的背景音乐里，方星旎慢慢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柯蕤之。
　　柯蕤之神情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柔软蓬松的长发披散在她的肩头，电脑蓝光幽幽地照着她的侧脸，配上惊悚怪诞的片头曲，让她看起来仿佛是从87版《倩女幽魂》里穿越过来的美艳女鬼。

　　方星旎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她看着柯蕤之，小声开口：“学姐…”
　　“嗯？”柯蕤之紧紧盯着电脑屏幕，哼了一声，显然很不想搭理她。
　　但方星旎实在忍不住了，她不得不问出口：“学姐，这就是你说的…报酬？看恐怖片？”
　　“不然呢？”
　　方星旎没吭声。
　　柯蕤之勉强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瞥了方星旎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你以为是什么？”
　　被她这么一看，方星旎原本的种种设想迅速在脑海里翻涌，她顿时腾得烧红了脸，慌忙移开视线，盯住电脑屏幕上血腥暴力的镜头。
　　“没…没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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