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的女人

作者:习之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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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情长计短


      身侧憧憧人影,精魂离体,四处游荡,不知身往何处。“锦觅!”有人唤。她应声驻足。即刻,那人走上前不由分说一道电光索住她便走。踉跄间,直堕入万丈深渊,所及之处,重重关峡,累累深牢,似曾相识。

      忽而,半空一只手扣住她腕子,轻声吩咐:“莫再走了,该处非你可去。”那声音低沉温柔,是她恋恋难舍。是谁?为何她不记得了?一个胸膛贴在她背脊,肉身内怦怦震动叫她心悸,双足便顺从停滞。另有一只手自后环过来,掩住她眼眸。眼皮烫热,萤光摇晃,似有无数躯体穿过她怀中,身上百骸痛不可遏,叫她痛哭。眼泪汩汩,幸这一双手始终将她拥着,自他处,有源源不断能量输送,涌入她体内……

      有意识时,是一片光芒扎入她眼睑,命她睁眼。身前坐着一人,为白雾笼罩,不能辨明面容轮廓。只知在他指尖,有金光绽放,光线刺眼,看不清是因何所致,惟有以手遮挡。

      伸手挡在眼前,那金光为何自他指尖缠绕紧随而至?她心下大骇,本能挥手甩摆,想不到光芒流转随她摆臂游离。渐渐,聚在她腕间,熠熠脉动,应有灵性,纠结依恋。

      顺着流光,可见年代久远的一个个文字自他处浮现,渐汇成金光盛华灼目。尚不明所以,那金光并未停滞,自她腕上嵌入肌理血管,循脉搏冉冉而上。太惊怖,她僵直未敢动弹……

      后来……如何了?她并不知道。只知沉沉浮浮,恍惚中,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再睁眼时,双眼为黑雾所迷,不可视物。先叫她觉出异样的,是一只手掌握紧她的,十指交扣,密不可分。是谁?想抽回,那肉身却绵软,不容使唤。喉间干涸,想唤,竟也无力。勉力隐约看得一袭绛纱帐高悬,覆住偌大床榻。转头张望,便见一人俯在榻沿。这是谁?她一半身子僵而无力,幸还有另一半尤在。伸出手,覆落这人肩膀。

      这人即时惊醒,坐直了身,俯过来唤:“觅儿!”

      这一声唤有说不出的好听,她心怦怦直跳,因他倾近身关顾,叫她望得半敞衣袍下紧绷结实的胸膛。唔!非礼勿视!她慌而闭眼,哪知,仅这一眼,所见景象已如烙印,贴在眼睑之上,不肯消褪。

      他退了开去,燃了烛火,斟了水过来。小心将她扶起,侍候她喝下。末了,握着她的手轻轻抚娑,柔声轻问:“如何,可觉得不适?”

      不适?她不明所以。就着他捧到面前的这只手细看,十指纤纤,光洁如初……伸出另一只手,当两只手并在一起时,前尘旧事瞬间涌上脑颅,她……焚了自己一半肉身……为了……抬起头,去看拥着她的这个人。

      呵!他正微微笑着,一双眸子柔光盈盈,竟似情意甚殷。鼻间酸涩,这是梦罢?只有在梦中,她才可得复原,可获他怜爱。垂首去看拢住她双手的手掌,翻转指尖,去与他十指相连。这应是世间最美,她能握得多久?

      果然。他挣开去,托着她肩膀,将她放回榻上。“时候尚早,你再睡会儿,我去去就回。”

      不!他一走,梦便醒了。既是她的梦,他便是属于她的。“不要……”攥紧他袖袍,她红了眼,哽咽来求,“不要离开我……”

      他身子一滞,一软,方偎落她身侧,她即刻将他颈项紧紧环住。箍得严密,叫他不得不将整个身子覆下。她有如稚童,旦得心爱,绝不易手般无理娇纵。他笑,轻声哄:“我不会离开,我只是该上朝……”

      她拼命摇头,愈发埋首在他肩颈呜咽:“不要!不要!”

      颈边温热的液体汹涌,叹,他躺下来,与她并头而卧,微微笑着凝眸。这样好的美梦,怕是她毕生夙愿。心满意足了,倦意掩上来,苦苦撑着想再看他几眼,终抵不过疲乏……

      有人在她耳边低低吟唱什么,时远时近,声音甚是悦耳。隐约,听得:“……驾龙辀兮乘雷,载云旗兮委蛇。长太息兮将上,心低徊兮顾怀。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

      真是荡气回肠壮景,她几时也可得如是快意荣耀,做六界尊崇雍容威严的主?尤记得她年幼,师父与她念及这歌时,她还懵然不解,问何谓东君?世间当真有这样君主否?可“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又“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么?师父笑答,若世间永无此人,觅儿可做得?她便豪情壮志,朗声道:“自然!这有何难?”

      可是师父,你不知,我终也见到这人了!他果真青云为衣白霓作裳,挽弓射天狼威震天下,以北斗为壶觞欢酌。

      所以,她永不能成“东君”。她匍匐为臣子,甘心为他奋身疆场,诛杀逆臣,誓言呈上江山……更为了他,连性命也不要了……

      如今,她身在何处?冥界也有馨香软榻,也会歌颂日神么?睁开眼,身侧有娇媚窈窕女子手捧卷籍,击节朗吟。歌声清澈悠扬,所唱炽烈恢宏,如此空灵天籁,是她此生不曾听闻。

      “真好!”听得动情处,锦觅扬声赞叹。“这一句‘撰余辔兮高驼翔,杳冥冥兮以东行’昂扬鼓舞,激荡人心,不能亲见英武君王,却也叫人心向往之。”

      女子回身来望,笑:“唱得不好,花神见笑了!”

      原是上元仙子!如此风雅佳人,当是天上方有。锦觅自惭形秽,亦为自己得以复苏暗惊。挣起身,去握对方的手,口中道:“我虽不曾亲闻牙旷华音,但觉上元仙子壮志凌云,不输男儿!”

      邝露凝眸微笑,摇首太息:“花神锦心绣口,小仙折服!”

      这样弹冠相庆之事,她亦觉尴尬。低头去看自己双臂,指掌匀称,不可思议!还有,失而复得的肉身,怎么可能?世间何来这样鬼斧神工?便是她师父,亦难以令一切犹如从未发生。

      “花神,我们先前约定,可还作数?”

      身旁人忽压低了声,与她四目相对。锦觅便定定望着她,问:“未知仙子所问何事?”

      邝露凝重面色瞬息释然,她叹:“小仙知花神非两面三刀之人,但廉贞星君……泰阿着力彻查当日之事,小仙恐不日便会惊动陛下……”

      锦觅心中有愧,堂堂星君转瞬成了散仙,如何甘心?且那人刚直不阿,容不得有半点嫌疑……“未知泰阿现在何处,仙子可否让我与他一见?”

      邝露应已被逼入牢笼,当下道:“他亦苦等你多时。”

      锦觅起身更衣梳洗,出了璇玑宫。这一路,似有默契,她径自寻至神树,广袤冠幅下,正立着一峻拔身姿。

      褪去一身铠甲,他依旧眉目凌厉,英气逼人。见她拂开根须,行至身前,他笑:“你来了!”

      这一句,犹曾生死离别。锦觅潸然,不知应从何说起,又,有太多要说,一时,无语凝噎。

      泰阿长长太息,良久,道:“上元仙子自毗娑牢狱将你提走,归来后你被焚泰半肉身,连精元都险些毁去。这期间,发生了何事?”

      若非她,他不会越狱,不会失了尊位。在殿前,天帝不容分说裁决,要推翻,便只有拿出证据。“人帝在妖界遍植噬魔藤与伏尸菇,妖界归还魔族三万族人,伏尸菇便潜伏在内,而解药,只在我一人体内。唯一之法,便是将我体内血液输出,去诱伏尸菇。我与仙子研议多时,欲寻万全之策,奈何多方实验皆不得要领,仓促间又险些叫伏尸菇逃去。为免遗祸,我不得不钳住祸根,命上元仙子焚毁。”

      泰阿何其聪慧,她不是会舍己为人者,若要救魔界,又怎会掀起战争?而这其中,分明漏了一环。一个,足以令她拿命去换的原因。而答案是什么,呼之欲出。怪不得上元仙子守口如瓶,怪不得小妖只字不提。当下,他笑,叹一声:“我明白了。”

      他面色苍白,锦觅心中愧意更甚,探手轻轻扶住他臂膀:“一切皆是我的过错,与上元仙子无尤,你莫要怪她。如今,我来了,我的命是你所救,你但要取回,理所应当,我愿一并领受。”

      不。她复原得如此妙绝,又岂是他能做到。这样功劳,他怎敢冒领?更何况,他既做得,便无反悔之事。“我已查明事情原委,便是了无牵挂。如今卸下一身公务,亦算自在……”

      “你尚且年幼,又一身修为,怎可轻言放弃?”锦觅截断他的话,正色沉声:“天界刚收复魔界,真正的一统大业马上就要实现。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虽被褫夺公职,却仍是仙家子弟,此重担,你义无反顾。区区功绩,以你之力,失而复得不过翻手之间。”

      呵!这番话,又叫他感慨羞愧。他自幼平步青云,一朝受挫,便溃不成军么?不,这不是他!这女子胸怀远志,腹有良谋,是不可多得的益友!看着她扣在腕上的手,翻转掌心握住:“不错,胜败乃兵家常事,失而复得不过轻而易举。锦觅,”他深吸口气,“你可愿等我,等我归来之日?”

      这双手握紧她,其上有沉重期许。未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已经不能如以前清晰。一生使命坍塌,她连自己的未来都掌握不了,又怎敢许给别人承诺?轻轻抽回手,她道:“等你归来的,只是你肩上所负重担。我微不足道一个小妖,只知你予我有再生之恩,来日,只要你一声令下,锦觅定当奋身以赴。”

      泰阿莞尔颔首:“好,我记下了。”

      她便问:“你要去哪里?”

      泰阿道:“魔界虽覆灭,但这近十日,下界中另有人在招兵买马,收留旧有的魔族长老与残存魔军。我猜,你所忧虑,如今已成现实。”

      锦觅一凛:“卿天。”

      本该柔媚的眉目转瞬森然,泰阿沉声道:“不错。魔族长老多数溃逃,魔尊一死,魔族公主必不会罢休。一旦积久成疾,魔族再次得势,天界便又多生一桩事端。”

      锦觅沉吟,心中已有计较,却问:“你如何打算?”

      “这位公主自恃身有异术,素来得先魔尊父子庇佑,行事较她母亲更冷血猖狂。魔族大难时,她理当与母一同抗敌,却弃族人不顾逃逸而去,德行未必可获魔族信服。那些长老,不过别无选择,恐落单被诛,方投奔于她。如今她躲在水镜之内,外间之事尽由白庄公子为她筹谋,任谁也奈她不何。若我能潜入其中杀得公主最好,若不,离间于他们,届时,也好与天界里应外合......”

      这人不愧将才,智勇胆识叫人慨服。“你竟已绸缪在前。此计自然是好,但......你这一去,便无回头之身。不到最后一刻,你都将成天界叛徒......而且,你是仙,那卿天,怎会信你?”

      “白庄公子因医术高强济世为怀而门下食客数千,多我一个不多。他母亲又与天界颇有渊源,自会善待于我。算起来,我与白庄公子同为一族。那魔族公主,怕还要唤我一声叔叔。”泰阿娓娓道来,却见锦觅“嗤”一声掩唇而笑,“怎么?”

      她便瞥他一眼:“早前是姑姑,现下是叔叔。这天界的人忒地错综复杂,也不知到了战场,下个战书,光称谓可是要写老长一封。”言及此,她轻咳一声,装模作样道:“兄嫂在上:能否允许我们与您麾下大将过上几招?劳烦您在辕门上好好欣赏一番,让我也开开眼,如何?小叔敬呈。”

      她嬉皮笑脸,古灵精怪,叫泰阿啼笑皆非,嗔:“你又来取笑我!”

      眼前人难得面露窘迫,锦觅哈哈大笑,逗得他无可奈何:“你再如此,我便走了!”

      “好了!好了!”她摆摆手,勉力敛去笑意,凝眸看他:“但若可将她逼出来,又如何?”

      泰阿笑,料得她心思缜密,必有良策。“愿闻其详。”

      锦觅道:“我杀鎏英之时,截得她的内丹。若叫卿天得知内丹藏匿何处,她可会亲身前往?”

      魔尊修炼近万年,这颗内丹,便是她毕生修为。得之,转瞬即可飞升六界之巅。六界中,谁不想得?她竟一早设好陷阱,每一步,绝不落空。泰阿看着她,忽道:“锦觅,你擒得卿天之后,第一个要杀的,是谁?”

      锦觅看着他,只嘻嘻笑:“你猜!”

      小女子时而深沉,时而顽劣,叫人气恼。但这一次,泰阿神色凌厉:“陛下仁政数千年,若你胆敢伤他,我泰阿上穷碧落下黄泉,绝不会放过你!”

      这少年人如其名,果然刚直方正!锦觅不敢再胡闹,肃然道:“你知我不会。”

      自然。她连命都舍给他了。泰阿心下百味陈杂,亦觉自己多虑,一沉吟,轻声道:“你可是要杀人帝?”

      “我并不想杀谁。”锦觅眉峰一扬,坦然道:“我只求能保我自己的命。来日,若我与六界为敌,天下人皆要杀我时,我只求可得一道护身符。若不,我杀遍天下人又何妨?”

      她只是一介小妖,何来如斯深仇大恨?但见过她在战场死生杀戮,知她并无夸大。无论她所言真伪,如今,卿天是他与她共同敌人。“魔尊内丹一旦现世,六界必定纷争四起。卿天为防内丹失落,势难苦等。只要她一出水镜,便再也回不去了。”泰阿忽尔长吁,上前一步:“锦觅,你信我么?”

      他从未逾界,突然趋近咫尺,锦觅错愕,但那一双清澈见底眼眸毫无邪念。这瞬间,她竟明白他所求,原来不过简单。当天下人都以为他是叛徒时,她呢?在她心中,他可还鲜活明亮如初?而他,在离去后,她又能否不负所托,与他同守一个秘密?不错,他笑着,说出口的,正是:“抑或,应该说,我能信得过你么?”

      她便道:“你我可需歃血为盟否?”

      他手中,幻出一把匕首,牵住她的手握于其上。锋刃,抵在他自己胸口。他俯首,与她额际相抵,口中所言,是骇人提议:“那么,给我一刀......”

      不!她纵杀尽天下人,却绝不会伤及同袍。想挣开,他扣得严紧,逼着她,四目相对:“若我毫发无损前去,谁也不会信我。但若我为天界所弃,又蒙重创,命悬一线,白庄公子定会出手相救。届时,那枚内丹下落,方可名正言顺道出。”

      想不到!她以为自己心术了得,哪知这人狠起来,连自己性命也不顾。

      他们虽各为其主,所负使命却殊途同归。幽幽太息,锦觅偎入他怀中,双臂环住他腰身:“他们要的,不是这一刀......”在他背后,她指尖微蜷,对准了他心脏位置,“答应我,活着回来!”

      是重制的肉身还不能适应吧?回璇玑宫的一路,她这一只新的手仍不住颤瑟。看,新总不如旧。莫说人,连肢体也是如此。“既答应了他,你我便都再无回头之身......”握紧了它,她兀自低喃。却不防,有人奔至她面前,迫而疾呼:“花神,你总算归来了!”

      何事惊慌?锦觅魂不守舍,并不知这仙娥惶惑什么。看她拽住自己衣袖,惊得面无人色,亦是大恐,莫非,她所作之事,已为人知?“陛下退朝归来,不见你在殿中.....”

      她话音未落,寝殿已闻轰响,竟是整座案榻俱坍动静。锦觅双膝发软,如何还敢往前去,挣扎着推开侍者,拧身便要逃。身后有人按住她肩膀,柔声道:“归来便好,你还要去哪里?”

      一抬头,迎上一双沉静乌眸。天帝挡住去路,看不出半点波澜:“你身子刚好,不便四下乱走,还是在这璇玑宫中静心修养为上。”

      他的手牵牢她,不敢如梦中肆意任性,她通体阴寒,噤若寒蝉。行至寝宫,内中一切尽毁,连邝露也被命跪在殿外。“退下罢!”他云袖轻摆,殿内顷刻复原。踏入殿中,他回过身来,眸色阴郁,道:“你适才去了何处?”

      锦觅看着邝露起身,期盼能得她一言半句襄助,可她始终垂首,当真一转身就走了。余下她惊魂难定,惶惶然,怔着,看着他。

      天帝瞪住她,应也满腔怒火,半饷,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你方才复苏,便如此心急离去,为了何事?”

      呵!她略定了定神,眼眶隐隐泛红,低声问:“陛下是要囚禁我么?”

      天帝一怔,钳在她腕上的手松了开去。她便掀了衣袖,现出那一节泛着五指的手臂。不喊疼,她只是笑,有液体跌在面颊:“若是,陛下一句话,觅儿便哪都不去,就此画地为牢,待在这里。”

      他叹,即刻展臂将她拥入怀中。他心中愧疚,不能自己。在她耳畔,柔声道:“觅儿,不是的。我只是担心你,我......我怕......怕你又......”

      前车之鉴吗?因为那一个曾弃他而去,所以心有余悸。“陛下呢?您可也会离开我?”

      他转过头来,与她凝眸。她却抬手,覆住他的眼。“陛下,”她退开一步,虽仍在他怀里,声音却如天涯远,“您要的是谁?”

      紧贴着他双眸的指尖分明冰冷颤瑟,无力自持。伸手将她的手取下,便也望见娇靥之上如雨泪水。一颗颗,不可间断纷坠,难以抑制。数日来,深知小妖自爱,若答错,连这一个,他也要失去了。

      牵着她,在案沿坐下。她待屈膝下跪,被他轻轻一带,跌在他膝上。如此亲昵,她怯而低呼,慌了手脚来推拒。“陛下!”

      “嘘!”他轻声哄,将她按在胸前,俯首在她耳边低语:“你不问我,你这半边身子是如何复原的?”

      锦觅何曾猜到他突然提及这一桩,错愕之下,只见眼前人眸子微微盈笑,嘴角扬起,有她从不曾见过的邪气。毁去的这半边身子,如何才能复原?而且......还可与另一半衔接,堪称天衣无缝......

      他凝眸于她眉目间,绝不肯遗漏她每一丝稍纵即逝的情愫。她素来心思缜密,沉着应对一切,惟当下,柔腻冰肌的脸颊渐染红晕,一双婆娑泪眼尽布羞怯之色,殿中烛光辉映,竟愈发艳若桃菲,难描难画。香甜馥郁的气息因她心脉急速搏动,幽幽拂在他下颌颈间,酥麻发痒得连喉间都干涩,强抑住轻薄念头,垂首覆落她耳际,轻声道:“如何?觅儿可还满意?”

      这一句,叫她终抬起头来,未料已是极近,绵软的唇掠过他颊边。太意外,她犹振臂来推,待反身逃开去,他已扣住她后颈,吻落她唇上。

      她的脑颅轰一声嗡鸣,世人说的雾霭渺渺,余音袅袅,大概就是此刻了。天下,是什么?得登宝座又如何?若要她命陨当场,既是幸事。只是,这是两情相悦么?他念念难忘的,自有一个。那一个,是世间最真最美最好,她满手血腥,负累沉重,又怎能企望他有朝一日分赠些许爱意予她?如是想着,心中已悲凉莫名,苦不堪言。

      不过一吻,她竟泣不成声。天帝心惊,是恼怒于他么?怪他技艺不佳,不能叫她欢喜?不,他自负这世间无人能及他功力。那么......便是忿恨他趁人之危,窥视了她的清白之身......金母元君之言犹在耳边,但她曾在殿前剖心相赠,又曾亲口邀他双修,他便以为,她是真心。可是,她因何泪流不止?是为了那一经苏醒便迫不及待赶去相见的人么?心念一起,怒火熊熊盈胸,但他城府,心中再如何惊涛骇浪,面上并不见半分异样。只拥着她,轻轻声与她道:“你的身子是本座亲制,连魂魄也是本座许予你。此后,本座便是你名正言顺的主。余者,与你半分渊源皆无。觅儿,你可听明白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钻入她耳中,却叫她整个身子热血如沸,面上又加多一层绯红。他如何复活她,她隐约猜得,但为他口中清清楚楚道来,又是另一回事。一时间,无从应对,只能怔怔看着他,任他发落。

      她竟一言不发,故作懵懂。任他脾性再好,心中愈盛的恼怒令他再顾不得温存,俯首覆住她的唇,因怒极恨极,难以自抑在她唇间噬咬,又恐伤了她,齿痕过处,必以舌尖抚慰再三。怀中躯体转瞬酥化瘫软,跌俯在他臂弯之内。一张桃红娇颜愈见醉人春色,呜咽嘤咛间紊乱了气息。呵!她一定不知,因她极微一声浅吟,他衣襟之下心脉勃发之处尽现鳞甲,逐寸密覆延展至下腹,肉身百骸蜕变迅疾......颤瑟间,不得不将她推开,勉力收敛心神,奈何,他爱惨了她这番凄美无助模样,一双美眸为水光所盛,迷离空濛,只能痴缠在他眉目间。在她鼻间眼睫上啄吻,是!她只能是他的,心中,眼中,乃至整个人,他才是她的全部,是她唯一,永世不可背叛的君王!

      他一定知悉,只要一次抚触一个轻吻,她便魂魄飞散,莫知所往。所以,当他在唇上命令:“觅儿,回答我,说!”她惟有叹:“是!陛下!”

      竟是她这般千依百顺无尽臣服甚得他欢心。满意了,捧住她面颊,凝眸其上,细细端详这张面孔。她问他,眼前人是谁?他也在问自己。这是哪一个?记忆中的那一个眉目依旧,时时欢笑,笑声如脆铃悦耳,是他深心眷慕,永世难忘。而这一个,笑,永远仅清冷地笑,更是盛负心计谋略,每一次行事决断,都叫他意外,有太多的猜不透,太多的不为人知。更何况,她身后牵连累累,步步玄机。爱?谈何容易!若要爱她,不能包容,不能比肩,不可驾驭,不得携手,终有一日,他也要被她所弃。唉!来日苦短,去日苦多,正如她所说,怜取眼前人!

      掌心现出一方长匣,打开了,呈至她面前。“觅儿,这便是你曾问及的‘婚约’。数千年前,先天帝与水神仙上为两家长子长女订下上神盟誓,结下姻亲……”那锦缎之上,昭昭誓言,赫赫署名,历历在目。天魔大战之后,他从不敢取出,直至今日。“如今物是人非,一切譬如昨日死。你……可愿与我订立盟约?”

      宝匣华美,数千年分毫未损不曾蒙尘,足见主人珍爱。她只是一个下界妖灵,无父无母,更无尊位,何来运气能与六界之主订立盟约?凝望着他,只是这样注目,已知何谓神魂颠倒。无奈,她深心处哀婉凄切,尤剩一丝可怜的清醒。笑,嘴角尝到太多苦涩。轻轻将匣子合拢,交回他手中。“请陛下恕觅儿自幼心高气傲,自负骄矜。年少无知时,也曾许下心愿:若得自主,做个不受拘束的逍遥散仙,便是最好。次之,则定国安邦,为世间百姓谋求福祉。盟约,觅儿只认得盟国间利益,并不知其他。”言罢,她抬头看他,“我自降世,毕生所学,乃治国御敌之术,非为谁人后妃。陛下若爱我,赠我一方疆域,一方子民,容我施展才学,不负生身,此些,方为我所求。”

      呵,是他轻视她了!只是,真是如此么?她心机深沉,过往所言恋慕于他的话到此时尽数倾覆。若爱他,怎不愿与他共结永世不离之约?心中忿极而郁,那方匣子自他手中隐去,只道:“觅儿想要哪一方疆土?”

      她便垂首,去看护着她的这双手掌:“人帝视我为傀儡,为贡品,要我来迷惑陛下,以乱六界。殊不知,红颜祸水,是我不耻。陛下勤政爱民,觅儿心之所向。如今下界纷乱,虽夺得魔界,却也暗流涌动。觅儿以为,过往数千年之法已不可用,陛下何不趁此良机,拿魔界为先行效法,将各界治权逐一收回。兵权,只有握在陛下一人手中,方为真正一统之道。”

      天帝笑,心中亦是太息。小女子要的,岂只是一方疆域,一方子民?但她连半分掩饰野心也不屑,明明白白将欲望道来,真真坦荡得可爱。好!她既有心有力,交由她去做又有何不可?“你在魔界大开杀戒,魔族与你已是深仇大恨,要镇得魔族,恐怕不易。却不知你有何御下良策?”

      “陛下......”她踌躇忐忑,有小小极微期许,“觅儿有一事,祈望陛下宽宥!”

      何事?竟值她忧虑难安?天帝拥着她肩膀,道:“无妨,你说。”

      锦觅即刻双膝及地,道:“臣曾与冥尊有过约定,只要冥界愿与妖界结盟,助妖界战胜魔界,妖界愿与冥界共享魔界疆域。而先前为魔尊所夺之西海十泽,妖界也愿一并送还。此次冥界应允魔尊借兵,令其以为无后顾之忧倾巢而出,方叫我有机可乘。冥界为我拖延的这三日,弥足珍贵。臣请陛下宽恕冥界,饶恕臣逾距之过,准臣履行先前与冥界之约定。西海十泽是冥界故土,意义非凡,陛下宽恕冥界与魔尊连横罪责,又分封魔界疆域,恩威并施之下,命冥界交出兵权,冥界绝无不从之理。魔界与冥界兵权上交,妖界自然臣服,三界尽在陛下手中,人帝孤立无援,便是不肯交出虎符,一时半刻也不敢动弹。假以时日,三界安定,生息繁衍,同气连枝,人界局势何愁不能平定?”

      她说过,以最少代价,换最大胜算。不战而屈人之兵,以一族生死换六界太平,小妖心计谋略深远,无人可出其右。“好!都依你。”天帝慨叹:“妖魔之战你本也有功,本座且赐你统御魔界大权,生杀予夺,由你裁决。你若能将魔界治理得当,来日,连同下界所有,本座可逐一赠予你。”

      什么?他竟慷慨至此,是她始料未及。见她惊愕,天帝抚着她明媚眉目,笑着,柔声道:“为仙者,所求不过不染纤尘,云游湖海之上。只是,我身负使命,不得不困守在这六界之巅数千年,日复一日,有何欢愉可言?觅儿雄心壮志,我便鼎力相助。我私心所求,惟放下重任,可阅尽寰宇中的山湖美色,尝得花间佳酿,于愿足矣。”

      他虽温柔浅笑,言语间却饱含太多不为人知的辛酸感慨。是,为政者,夺天下易,守天下难。更艰苦者,是数千年如一日,力保不失。因何难以放下?非为贪恋手中权势,乃为苍生计。“未知,来日......”她冒昧举意:“觅儿可邀得陛下下界同游,共赏四海景致?”

      上一次,她邀他一同为之的,她可还记得?他抿唇低笑,交睫之际,眸光尽掩,他只道:“觅儿所有心愿,本座自当一一兑现。”

      此后数日,妖界花神锦觅受封为魔界尊上,魔族族人如何肯从?自是趁机大肆作乱,却迅速为妖冥两界出兵镇反,一时间,魔界之内一片腥风血雨。不多时,魔界疆域版图一分为二,由妖冥分而治之。冥界素无二心,更无意与天界为敌,与其留着兵权令君王介怀,倒不如换得魔界泰半疆土,容子民生息。而新版图之内所有郡国族群一律招贤纳士,提拔新人,原有的旧势力被连根拔起,取而代之的,是冉冉崛起的一派全新景象。正是留一批,杀一批,升一批。短短时日,魔界从大乱到安定,竟只花费个多月。新任魔尊锦觅的铁腕手段可见一斑。

      天界朝野上下为小妖魄力折服,如今一统魔冥妖三界居功至伟者非小女子莫属。众仙见她得登宝殿奏报之时,大多,也都青眼以待,甚为礼遇于她。

      然,天帝临朝时日渐少,臣子们在朝堂中苦候所得,却多是被宣改日再议。天帝寿元将至之事,六界越传越盛,连继任者,也被提上议程。

      天界之内,最有资格继任天帝之位的,自然是天家嫡系长子。但天帝近万年孤身,何来子嗣承袭帝位?朝中臣子顾及自身利益,不可避免结党营私,党同伐异,操心起天家的私事。

      如今,她已不是区区一个玩偶一个侍者。立足殿堂,所闻所想,眼界心胸又大不相同。天帝每每所下决议,事关下界民生,或生计,或灾疫,或施政去赋……她在阶下听着,学着,设想着,某一日,换作是她,遇到诸多事端,又会如何处置解决,可有更好方法?如此,也一并将臣子们的忧愁听入耳中。

      “陛下膝下无子,算上来,天界皇族之中,倒尚有一脉……”

      “不错!听闻那白庄公子悬壶济世,颇有功德,不失为上善人选。”

      “那是先魔尊遗脉,当年天魔大战,闹得人尽皆知。虽则陛下早已放下,但弑母夺妻之恨不共戴天,陛下岂肯将帝位禅让给仇人之子?”

      “陛下眼界胸襟岂是凡夫俗子可比?当年他立下罪己诏,又命众臣迎先魔尊回天界。今日,立白庄公子为储,有何不可?”

      堂堂天帝,终也躲不过这一日。人尚在宝座之上,臣子已迫不及待为他安置身后事。锦觅不耻,闭目塞听,静心凝神。却未料,闻得宣召:“魔尊锦觅!”

      不敢怠慢,踏出队列,拱手躬身:“臣在。”

      天帝道:“适才玄鸟元君所禀,可是属实?你可有何异议?”

      什么?一抬头,见身侧立着位雍容黑衣妇人,一双泪眼狠狠瞪着自己,恐若非在这殿上,怕是要与她拼命之势。适才她分了神,并不知这堂上议至何事。而此人她从不曾见过,何来仇怨?

      见她毫无反应,这玄鸟元君双目圆睁,恨道:“我儿为你越狱偷丹续命,你倒好,一复苏便使了诡计要夺他内丹,若非他早有戒心,如今可还有命在?”

      锦觅眉心微跳,却沉静如水:“他现在何处?”

      玄鸟元君冷笑:“怎么?你欲查知他下落,再施毒手么?”一回头,去向天帝道:“陛下!两个月前,泰阿为陛下褫夺尊位后便下落不明,本座以为他心灰意冷,去了下界游历,遍寻不获多时。直至近日,蒙白庄公子遣人相邀前去,方知我儿曾遭毒手,我儿后背心肺之处,险为人穿胸截杀。此伤,正与先魔尊鎏英死时一模一样。陛下,凶手心机叵测,拿我儿为垫脚石,又不顾同袍之义偷袭我儿,如今安然荣升,做得陛下宠臣。此仇不共戴天,今日,还望陛下圣裁决断,予本座与我儿公道!”

      “不错!”锦觅朗声道:“泰阿确是为我所伤。”

      众仙当日见得二人于殿中受审时情意深长,对玄鸟元君之话大都不信。哪知她即时承认,满堂哗然,连天帝,也面色骤沉:“魔尊,须知祸从口出……”

      玄鸟元君闻得天帝脱口而出这一句,更是盛怒:“陛下可是要袒护于她?”

      锦觅躬身禀道:“臣当日肉身重创,魂魄离散,幸泰阿奋身相救,此恩锦觅永世不敢忘。只是臣与泰阿惟有同僚之情,并无其他。臣苏醒当日,泰阿忿言陛下不公,命臣随他一起远走高飞,另觅良君。臣错愕之下,断然拒绝。他却纠缠不休,甚至逼迫于我,欲将我掳走。臣无力反抗,推拒之下方才伤了他。”

      “魔尊莫胡诌污蔑!泰阿刚直,岂会做出叛逆之事?”玄鸟元君震声怒喝,“我儿自幼在定慧金刚菩萨座下修习,后为陛下戎马倥偬,忠心赤胆,一身正气,纵是一时冲动,失了尊位,亦绝无怨言。魔尊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本座叹服,但我儿何辜?为你所累,今还要蒙受不耻罪名,你可还有一丝半点良知否?”

      玄鸟元君说时,她心中亦是潸然,眼眶酸涩,无语凝噎。不错!如此铮铮男儿,如何舍得诬陷于他?奈何当日他所言,似仍在耳畔回响。她与他有过盟誓,唯一能做,便是将此事做得如假包换,天衣无缝!手,握住衣襟,轻轻一揭,现出大片白皙光洁肩颈……

      “觅儿!”

      “你做什么?”

      殿中惊呼声此起彼伏,几乎当下,一声脆响,锦觅面颊之上已现鲜红五指。

      一道白光迅疾将她罩住,天帝双臂交拢,硕大袍子掩住她整个身躯,直将她裹入怀中,退至一旁。

      玄鸟元君怒不可遏,失声来骂:“小妖无耻污秽,竟不顾自身清白,存心污蔑我儿!”

      可是,天帝垂首,已见得她肩胛之上赫然数道凌厉伤痕,爪痕由肩颈直延后背衣襟之下,深痕可怖。这一眼事实,比任何言辞更胜一筹。然,虽怒火盈胸,但泰阿为人,天帝心中明朗,他即可为小妖奋身浴血,越狱取丹,又怎会如此不智欺辱于她?更何况,他一早为她倾尽灵力,小妖身法妙绝,如何轻易容人近身?箇中真伪,非当下可做判断。这时,她抬了头与他凝眸,一双眼哀戚无助,她在祈求什么?她与泰阿之间,有何不可告人秘密?

      “陛下!”玄鸟元君忿而逼近,“我儿断不是为色所迷,罔顾人伦之人,请陛下明鉴!”

      “泰阿如今,人在何处?”天帝扬声问。

      玄鸟元君道:“回陛下,他为白庄公子所救,如今在斗姆元君水镜之内。”

      锦觅心中轻呵,他果真做到了!

      “他可还好?可有性命之虞否?”

      “谢陛下垂顾,本座闻讯赶去时,白庄公子妙手回春,泰阿已得康复……”

      天帝颔首,道:“如此,他为何不亲身前来,亲自指认罪人?”

      玄鸟元君一怔,竟词穷了。

      “元君若不前来,本座尚不知臣下之间有这番纠葛。如今,元君所诉,本座悉知,却只见得罪人身负重创,隐忍至今,而受害者安好却匿而不见。”天帝笑,“还望元君赐教,这一桩,本座该如何裁断?”

      那女子被天帝严密护着,为他广袖所藏,如此珍视,她今日所诉,已成自取其辱:“陛下心明如镜,若要刻意包庇,本座又能如何?”

      “臣身上伤势可容元君检视,若有半分伪制,臣愿任元君处置。”天帝怀中,有极微之声传出。虽不致低不可闻,却也叫众仙清清楚楚听得。

      “陛下,”邝露近前来,展开一件长袍,“臣愿与元君一同作证。”

      锦觅自宝殿之上退下,行至南天门外。足下,是皑皑云雾,芸芸众生被覆其下,万物有灵,生死循环,相生相克,此消彼长,此些,她一早就该洞悉。为何偏要逆天而行?当真除去灭灵族一脉,即可永绝后患么?谁又能保证,从此再无敌者?今日,以他清白名声去换来的,真的值得吗?

      “魔尊所到之处,应风披靡,现下却是因何驻足?”身后,有人轻声笑。

      回身望去,竟是玉鼎真人!当日那枚定魂丹……她竟还未及向他致谢。忙跪下叩拜:“真人在上,小神不查,还望恕罪!先前蒙真人赐丹相救,小神心中感念,无以为报!”

      玉鼎真人侧了身,手一拂,一道力量将她稳稳托起:“泰阿师父与小仙有同门之谊,泰阿救人心切,区区一枚灵丹,何足挂齿!”

      仙人超脱物外,怜悯生灵,本为自然。但她并非善类,救来何用?

      “泰阿世笃忠贞,为情所致的身败名裂,总比铸下逆天大错为天界不容要好上许多。泰阿年幼,回头并非难事。只是母亲怜子之心可悲可叹。”玉鼎真人微微笑着,回首来看她,道:“魔尊须谨记自身,汝肩负重责,须不拘小节,摒弃杂念,方可助泰阿成事,为陛下夺得大业。”

      泪,应声跌下。但即刻,她深沉了面色,躬身拱手:“真人之言,小神不懂,还望赐教。”

      良久,并未听得一言半句。直了身子,眼前何来仙者?那玉鼎真人一早远去。叹,是她心慈,叫人勘破。适才殿上,玄鸟元君见得抓痕,备受打击之下几乎昏厥跌地,她一时不忍,方伸了手想去扶她。仙人洞察分毫,若真受辱,又岂会忧心施暴者?现在,她该如何弥补?

      “魔尊!”一仙侍现身面前,与她施礼,“陛下有诏,请魔尊移驾七政殿。”

      自她受封,再未入得后宫禁地。她既为臣子,便该恪守职责,为君分忧。数月来,她在下界日以继夜处置魔界诸多事端,受尽弹劾,幸得他在上方一力挡下,方容她大刀阔斧,变法革新。上行,下效,水到,渠成。

      入得殿中,上元仙子正呈上药汤,催促天帝饮下。药香味辛苦甘,不必看,她已可默出药方。天帝所患病症,何处不适,了然于心。但她佯装不知,俯身跪地下拜:“陛下,臣锦觅奉诏前来复旨。”

      天帝拂袖,命邝露退下。直至殿门合拢,天帝方道:“你与泰阿,有何约定?”

      她额际牢牢贴紧玉砖,答:“回陛下,臣不明陛下所言。”

      那双银锦龙鳞鞋尖显现眼前,天帝沉声:“泰阿随本座数千年,非轻薄狂妄之徒,他忠诚本座,更不会轻言叛逆。觅儿纵有美色,泰阿待你真心,又怎忍心伤你?你二人,瞒着本座都做了些什么?”

      “陛下不信觅儿?”锦觅直起身,仰首去望天帝:“陛下与玄鸟元君一样,也认为是臣居心叵测,执意要杀同袍?”

      天帝眉峰微扬,转身向一旁去:“本座今日在殿前维护于你,乃顾及你名声。但若因你二人有所交易,泰阿一世英名尽毁,却是本座不愿。故命你前来,与本座道明原委。”

      说到底,因她是妖女,所以,一切言行,都不可信。玉砖冰寒,自双膝直透心底。匍匐于地,道:“泰阿气节坚毅,是臣标榜,臣愧不能及一二,有负圣恩。”

      照常理,她受辱被伤,世人必谴责凶徒。可如今他所做,分明在她伤口上再捅一刀。而她不哭不闹,不指责,不申诉,在外人看来,竟似畏于强权,是无奈,更是认命,不得已的默然接受。“觅儿,”在她面前屈身,去看她深俯的挺拔背脊,“不若让本座猜一猜,你与泰阿想做什么。”

      紧闭的一双眼缓缓睁开,耳畔,他轻声道:“泰阿身在水镜之内,如今,其中除了主人家,还有一不速之客。”他冷哼,“你们为绝后患,竟连自身性命与名声都不顾,如此胆大妄为,为了什么?”

      什么都瞒不过他。高居庙堂之巅,自然将天下俯瞰得一清二楚。但他说下去:“觅儿,泰阿为了你,当真情真意切。且不知,你二人得手之后,又将杀谁?”

      如坠寒窟是什么体会?当下便是。但是,他可质疑她,却不能质疑那一个。起身凝眸眼前人,她沉声道:“臣与泰阿相交数日,已蒙他接连相助。臣对陛下之心,万万不及他半分,臣惟愿效仿泰阿,忠诚陛下,永无二心。”

      好一句盟誓!若换成他人,他必欣然受之。但她说的,分明是那人在她心中重量。覆于膝上的手无意识蜷紧,掌心为甲所伤。这便是他耗尽心力,精心重制得来的......臣子么?想他二人在殿前时,她的轻言浅笑,如稚童淘趣。而今,这一张脸尽布漠色,因眼前是他。他二人为一个共同目的,不惜伤及彼此,连肉身......他为她竭力重制的躯体,她分毫不曾怜惜,转头赠予他人毁去......思及此,又是妒怒难休。那人,必定已见过她身躯,与她亲密无间。否则,她不会念念不忘对方为她伸出援手,更不会砌词推拒了与他的婚约。他呢?他为她所做,命她忘却过往纠葛,仅忠心于他一人,她又做到多少?

      “本座记得,你曾赠本座一皿灵香草药膏,言及可愈合伤处。”他轻声道,“适才见得你伤势,因何你自己不曾痊愈?”

      不过皮肉之伤,何劳仙尊挂怀?锦觅躬身叩谢:“谢陛下垂问,臣数月来忙于公务,无暇治伤。幸未伤及筋骨,便不曾理会。”

      天帝道:“如今适逢春日,人间万物生机萌发,本座听闻关中圣地,群山环抱,藏风聚气,山水皆俱灵性。你既无碍,不知,可愿随本座一同前往,游历一番?”

      这些时日她困在朝政案牍之内,时时惦念于他,如今如云似雾清逸无双的容颜近在咫尺,更温言婉语相邀下界,怎不叫她欢喜?当下,垂首领命:“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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