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鉴女手则

　　柳珠凝不知道苏雨棠为何要更衣，但还是带她走到了屏风后头的暖阁里。

　　苏雨棠没等开口，沉庭便先说道：“有脚步声靠近了大姑娘的书房。若是没猜错，大概是位男子。”

　　自苏雨棠进入玄镜盟后，沉庭便也入了其中，以幺一的身份学习一些杂道。又因她天生耳力好，所以便也刻意学了辨音听人一术。至于宝阁嘛，因为天资比沉庭差一些，所以玄镜盟尚未接受她入盟一事。

　　“赵白志追来了。”苏雨棠浅笑道。

　　“姐姐如何知道？”柳珠凝瞪大眼睛去看她。

　　苏雨棠一笑。“他是读书人，对于孙海善的墨宝自然毫不抵抗之力。再者，你今日对孙海善墨宝那几句点评也十分中肯到位，把那不学无术的柳悦儿彻底比了下去。若是我没猜错，赵白志定然会追过来。”

　　“那，姐姐打算如何办？”柳珠凝疑惑问道。

　　苏雨棠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言及其他道：“上午考教过你的琴棋书画，方才进书房时我又大致看了看你悬挂的几件绣品，方才又看了你的字。你学得虽都不错，但样样都不算上乘，唯有书法一业，倒确比旁人强出许多。”

　　柳珠凝眉心的不满愈发浓了。她自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没想到今日落得这般评价。

　　苏雨棠却恍若未见，继续正色道：“所以，你若想在青州出人头地，只能靠书法一道。今日你先把孙海善的墨宝拿出去，就说是想法设法淘弄来，用以献给孙海善之子孙沪盛作寿礼的。”

　　“孙沪盛？那可是……”

　　“没错，那是青州科考的主考官。此时赵白志正值科考之际，待知晓你要把此厚礼献给孙沪盛后，他必然不敢再招惹于你，而且他定会叮嘱柳悦儿对你敬而远之。如此，可保你在柳家一时无虞。”

　　“那接下来呢？”柳珠凝问道。

　　“接下来的事等我安排便是。”苏雨棠气定神闲道。

　　“这，这些都是你来之前的计划？”柳珠凝一脸诧异的看着她问道。苏雨棠摇了摇头，“我来之前没有计划。”

　　“呼。”柳珠凝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可是，那孙海善的墨宝，我该从哪里拿呢？”

　　此刻的沉庭正把苏雨棠用缠臂金挽住衣袖，接着便见她手握狼毫，从自带的一个匣子里取了一张特制白纸上重写了以一幅《五言联》。

　　柳珠凝看着那张白纸，倒是觉得有些不同寻常。虽说也是寻常的纸，但做的却是十分旧。

　　“以竖帘旧粗竹纸，以草烟末香薰之，火气逼脆，用香和糊，便是这张古纸的制法。”沉庭看出她的疑惑，轻声答道。

　　柳珠凝再看向苏雨棠，只见此时的她全神贯注，整个人都已沉浸在这幅字中。她左手撑住书案，右手的动作如飞龙舞凤，笔下落字的同时她的鼻翼略略有汗珠渗出。

　　须臾过后，她才徒然起身道：“成了。还好孙海善不喜印章，只用朱砂为印，要不我也拿不出一模一样的墨宝来。沉庭！”

　　沉庭点点头，迅速上前扇起大大的蒲扇。也幸而这纸是好纸，干得十分之快。

　　“这……这……”柳珠凝结巴了半天，却也没说出半句话来。她终于知道为何自己眼中的上乘佳作在苏雨棠的眼里只配得上不错二字了。

　　只看眼前的这一幅字，若是苏雨棠不说，柳珠凝一定会认定这便是孙海善的真迹。尽管只有十个字，但却把孙海善的下笔顿笔都模仿到了极致。

　　“苏姐姐……我……”柳珠凝揉了揉眼睛，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柳珠凝却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道：“你别多想，我有十年的书法底子在，再加上近两年得了名师点拨，才有今日所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柳珠凝连连点了点头。“从今以后，一切唯姐姐马首是瞻。”

　　苏雨棠淡淡一笑。“好了，赵白志已经到了，咱们出去吧。”

　　整整一个傍晚，赵白志都留在柳珠凝处欣赏墨宝。苏雨棠并未陪着他们，因为她知道，赵白志这种人把前程看得比什么都重，所以只凭这一幅墨宝，他便再也不敢为难柳珠凝了。

　　苏雨棠前去拜会了蒋氏。她料定，按照柳悦儿的性格，此刻只怕已经告完她与柳珠凝的黑状了。

　　果然，她一进门时便瞧见蒋氏的脸色不大好。“苏教习，悦儿方才过来说，你把赵公子拉到了珠凝那？”

　　苏雨棠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是。”

　　蒋氏的脸色更沉，略显不耐道：“不知苏教习这是何意？赵公子早已与悦儿定下亲事，只待及笄后便要嫁过去。若是这个时候出别的岔子，可是不美。苏教习，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珠凝那丫头心思深沉，你可别被她蒙了眼。”

　　因为柳府出身商贾，所以能得一读书人为婿也算是高攀，故而他们十分看重赵白志。

　　苏雨棠暗暗冷笑一声，心道这蒋氏也真是糊涂。那赵白志分明是被柳悦儿从柳珠凝身边抢走的，偏偏她一味的掩去前情，反而说柳珠凝的不是。

　　“夫人可否听我一言？”苏雨棠不慌不忙，端了桌上的一盏热茶问道。

　　蒋氏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当即便点了点头。

　　苏雨棠淡淡一笑，轻声道：“我与赵公子素昧平生，今日不过是初见。夫人您说，我一个小小女教习，怎能劝动赵公子与大姑娘交好呢？”

　　“这……”蒋氏被她说得一怔。

　　“今日之事，实是大姑娘得了一墨宝，赵公子欣喜不已，这才与她一起赏玩。”接着，苏雨棠的神色严肃了许多。

　　她双眸对上蒋氏，正色说道：“我虽不知夫人是听信了谁的话，但这话却是极为狠毒。一则诬陷大姑娘的名声，二则让人误以为我这教习品行不端，三则，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定会让赵公子对二姑娘心生愧疚，无地自容。夫人，提此谗言之人，其心叵测啊。”

　　“这……”蒋氏愣在那，一时想不出反驳之词。她不得不承认，苏雨棠说得是对的。自己方才认定了此事与苏雨棠有关，若是她不说，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墨宝的事。

　　这么说来，竟然是悦儿在撒谎。蒋氏有些不敢相信。“朱源，你去大姑娘那瞧瞧，送些点心过去。”

　　苏雨棠不再说话，淡淡品着手里的茶。等到那叫朱源的小厮回来，凑在蒋氏耳边说了几句，蒋氏的脸色便变了颜色。

　　“此事是我冒犯教习了。”蒋氏思虑片刻，开口说道。

　　苏雨棠摆了摆手，这才顺杆继续道：“其实夫人不说，我也知道这话是谁说的。说句诛心的话，若是今日我特意到这，我猜夫人恐怕连查也不会查，直接便信了二姑娘所说的话，将事情都怪在了大姑娘的身上。”

　　蒋氏被她说动，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想改变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看法，苏雨棠知道这并非一日之功。但如今柳悦儿自己送了这么大的把柄给自己，再想说服蒋氏重新看待姐妹二人便容易得多了。其实今日这事，说白了也是柳悦儿太过急躁了。

　　“夫人，看人要用心，切莫用眼，用耳。”苏雨棠再次提醒道。她想让蒋氏明白，柳悦儿之所以讨喜，不过是因为她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生了一张能言善道的嘴罢了。

　　蒋氏认真的点了点头。

　　当晚，她头一次走进了柳珠凝的闺房，恰好遇上柳珠凝正在熬夜练字。蒋氏瞧着柳珠凝手上练字摸出来的老茧，再看着那堆积如山的书卷，忽然觉得自己重新认识了这位柳门嫡女。

　　她并非像柳悦儿说得那般只知狐媚白志，相反，人家有自己的追求和努力。

　　彼时的苏雨棠，则正在江予城处用晚膳。谁也想不到，一位酒楼娘子，青州歌姬，竟然能成为知府的座上宾。

　　“说是歌姬，其实就从来没听你唱过一次曲儿。别说青州城的百姓了，就说我，都没有过这种耳福。”散笙举着一瓶酒懒洋洋说道。

　　苏雨棠并不回答，只是淡淡一笑，自己夹了一筷子虾仁到碗里。

　　江予城的目光从那道快空了的龙井虾仁上扫过。

　　“散笙。”他轻声唤道。

　　“来了。”散笙从里屋走了一遭，随后端了一盘明晃晃的金子出来。“这是前两日上头派人送来的，指名要交给你。我说苏雨棠，你到底什么来头啊？你来了青州三年，上头的金银首饰就送了三年，连带着青州的赋税都免了。”

　　“想知道吗？”苏雨棠笑眯眯问道。

　　“嗯。”散笙赶紧把耳朵凑了过来，却见这少女拿着扇骨在他的脖子上轻轻一滑。“那拿你的人头来换好了。”

　　“去去去，吓死我了。”散笙赶紧缩回了脑袋，惊魂未定的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江予城被他逗得一笑，随即看向苏雨棠道：“这金子还是不要，对么？”

　　苏雨棠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江予城便不再开口，而是把剩下的最后一只虾仁用公筷夹到了苏雨棠的碗里。“近来在忙什么事？”

　　“你问散笙。”苏雨棠忙着用贝齿咬住虾仁，用手把碎发揽在耳后，露出完美的侧颜。

　　“我知道。”散笙果然大咧咧答道。“她去柳家管闲事去了。具体什么事倒是不知道，大概是嫡庶之争？”

　　苏雨棠便点了点头。

　　是夜，江予城摊开自己的手札，在上头落笔写下“柳家嫡庶案”五个字，随后轻轻靠在椅背上，唇边噙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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