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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章
1.
听闻七姑娘偏偏要见自己一人,陆绎微怔,转而立刻露出不屑的神情,冷笑了一声。
红袖本是七姑娘心尖上的人,养出了傲慢的性子。七姑娘又是天下人巴巴求着也见不到一面的人儿,每天红袖冷着脸替七姑娘打发多少个达官显贵、文人侠客。
如今七姑娘上赶着要见这位姓陆的公子一面,任凭他长得俊俏些,却怎敢如此不给人好脸色?
红袖像是被羞辱了一般,厉声问道:“陆公子好没教养,你可知天底下有多少人求着拜见我家七姑娘,我家七姑娘都懒得见上一面。如今念在你替我家姑娘解围,才愿当面与你道谢,你竟然不领情?”
眼下今夏已经认清了局势,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想着或许事情还有转还的余地。
“红袖姑娘可能误会了……早前陆兄府中已经有了一位夫人。对七姑娘朝思暮想的是我们这位玉树临风、誉满天下的谢少帮主。还请红袖姑娘通禀一声。”
言罢,今夏心中打起了鼓。
红袖冷着一副面孔,未曾听到心里去。端起身段侧着身子,对几人说:“管他婚嫁与否,世俗礼教本在我们这里便不作数。既然我家七姑娘说了只见陆公子一人,那便是只见陆公子一人。其余人且在此等着,若是我家姑娘高兴了,改主意了,红袖再来请几位便是。”
谢霄也来了脾气,扯着嗓子说道:“岂有此理,不见便不见,摆什么臭架子?如今便是请我进去,我也未必想去!”
红袖姑娘听了,却并不生气。想必在这潇湘楼里,吵着闹着要见七姑娘的不在少数。红袖也是见怪了宾客的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红袖提了提气,舒缓了情绪说道:“这位谢少帮主和袁公子,若是愿意在这候着便候着,若是不愿就请便——至于这位陆公子……”
陆绎本不把这七姑娘放在眼里,心中也悔着纵容今夏胡闹了一晚,不但浪费了好时辰,还惹得这一身荒唐事。
遂起身掸了掸身上方才在台上动武惹上的灰,随便说了句:“既然七姑娘不便见客,我们便也不叨扰了。”
本是袅袅的琴音,倏地破了规律。
是房中的人弹错了琴音,随即马上纠正过来。
陆绎早已不耐烦了,便拉起今夏径直离开了房间。
见众人走了,红袖仍是怒意难消,气冲冲地返回房中,向着那挥弹着箜篌的姑娘埋怨道:“七姑娘!你可是瞧见了!这姓陆的这般无礼,我奉了你的命,着姐姐们四处打探他的消息,又在岸边等了三天才将他等来。如今又低着身段将他请到你这房中。他却毫不领情。姑娘,我见着以往想见姑娘一面的公子不在少数,囫囵选个,便是貌似潘安或是家缠万贯的,七姑娘何苦非这位陆公子不见?”
七姑娘并未急着回答。
琴声悠扬婉转,余音绕梁。听得红袖舒心畅意,一时忘了适才的不愉快。
少顷,七姑娘按住了琴弦。
“这位便是当朝锦衣卫四品佥事,陆绎。红袖你说我为何偏偏要见他?”
一道冷光从她眼里放出来。
2.
灵珠与岑福原是在外面边看曲边候着主子,好不自在。不想几人从楼上下来便失了脸色。尤其是夫人,自潇湘楼出来,便赌着一口气。上了岸便一人骑了马先一步回了驿馆。
到了房间也不与人说话,喊了一声“累死小爷了”便进了卧房休息去了。
搞得众人一头雾水。
陆绎是知道今夏心思的,便叫灵珠跟小二要了酒菜,送到了房间里。
今夏心中郁闷难平,本想着到了潇湘楼即便没有帮谢霄寻到个顺眼的姑娘,也能将闻名遐迩的湘江菜与桂花酒品尝个痛快,没料到险些在七姑娘这里马失前蹄。在谢霄面前没逞到能耐不说,还让人家把自己的夫君看上去。
想到这,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个欢快。
桌上桂花酒的香气飘到鼻中,今夏已是忍了又忍,终还是忍不住。遂从床上跳下来,陆绎已在桌旁坐好了巴巴等着她了。
今夏并不理他,兀自倒了酒拽着鸡腿吃喝起来。
陆绎脸上不动声色:“夫人,你这脾气倒是来得突然。”
今夏口中塞满了吃食,直喊道:“脾气?我哪有脾气?我就是个相貌普通才学平平的六扇门小捕快,怎敢有脾气?便是连那小丫头的脾气也要比我大些……”
陆绎垂眸笑道:“夫人言下之意,还在生那红袖姑娘的气?”
今夏听了面子上过不去,便不肯承认自己装了一肚子酸汁儿。
“自然不是。”
“那是为何?”
今夏搜肠刮肚,终于找了个堂而皇之的理由:“我……我自是觉得这趟南行花了不少冤枉钱,在那洛阳的人间不食便扔了一锭银子,到了此处,先是被小二诓去一锭,在那潇湘楼又被诓去一锭。你让我怎能不生气?”
陆绎早已将今夏的心思揣摩了个透彻。却觉得夫人甚是可爱,不忍去揭穿。
遂顺着她的话接着说下去:“你竟是为了这几锭银子生气?”
“那是自然。”
陆绎拣着几样菜直往今夏盘子里送。
“夫人有句话说得不对。这银子怎的是他们诓去的?明明是我愿意给的。我说过了,要让夫人习惯有钱人的生活。”
听了这话,今夏的气终于消去了大半,扬着头嘻笑着问:“大人,我倒是从不曾向你打听,大人的俸禄究竟有多少?”
陆绎笑道:“俸禄倒是微薄。但这为圣上办了案立了功,每次赏赐的那些,若是依着我今天被人诓去一锭明天被人诓去一定,活个一辈子也是够了。若依着夫人这般,怕是几辈子也是用不完。何况——”
陆绎也觉得自己说这些显得浅薄了些,却图一乐呵,“为夫每次把案子办得漂亮了,圣上便要赏赐。你说这如何是好?”
今夏吃得满嘴的油污,来不及擦便凑到陆绎近前。
“那大人究竟有多少银子?”
陆绎掏出手帕,捧着今夏的脸,将她嘴边的污渍擦了去。道:“我也不知道。待回了京城,便辛苦陆夫人担起当家主母的本份,帮为夫清查一下家业了。”
一句话,扫去了今夏心中的一切阴霾,深情款款地盯住陆绎。
陆绎也不客气,嘴唇直直压了过去。
3.
潭洲,便是济世帮主要活动的地带了。
陆绎着岑福在此处调查了几日,报回来的消息尽是些陆绎不愿看到的。
在这潭洲的地界,说起济世帮来,近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本是山头上的一些匪寇,后被这毛小七占了山头后,匪寇便成了除暴安良、济世救人的侠义之士。
上一任潭洲知府倪士臣,便是从严世蕃的手里买了官,沦为严氏党羽。在这湖广一带帮着严家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
毛小七便带着其人马了结了这倪士臣,遣散了其无辜的家眷,把得来的倪家钱财全数散给了曾经受了倪士臣等严党迫害的人。
如今在位的知府柴洪倒是个正直清廉的人。济世帮便在潭洲收了手,专与湖广一带贪官污吏、地方恶霸说话。
“潭洲的百姓都感恩于济世帮,任是如何问,也问不出个半句不是来。”岑福拱手禀报。
“可知当家的毛小七是何许人也?”陆绎问道。
“只说是个虬髯壮汉,其余不得而知。”岑福如实回答。
十几个锦衣卫高手派出去,打探出来的尽是皮毛的消息。陆绎愈发觉得,这次任务许是比他原想的还要难上万分。
好在岑福在一个乞丐那里得知了个模棱的消息,济世帮大概长期盘踞在潭洲东北处的白鹤山。
陆绎想着许是该潜去那白鹤山与那毛小七会上一会了。
从潇湘楼那里碰了钉子,谢霄便对七姑娘上了心。明明卖个今夏的面子,想着亲眼见见那传闻中下了凡的仙女也是不错。岂料七姑娘的为难,倒叫谢霄对她更是好奇了。
众人皆知,在这潭洲地界,可分三个势力。一是朝廷官衙,其二是乌安帮。几年过去,乌安帮不但四处增设了分舵,与此同时也开拓新的产业,从镖局到武馆,从药材铺到典当行。
因此说起来,这潭洲也算得上是乌安帮的地盘,在此地即便说不上是呜风唤雨,但凭打着乌安帮的名号,也定不会受了委屈。
分舵的蔡堂主叫人好生收拾了宅院,谢霄便邀请陆绎今夏等人住到了乌安帮。
陆绎也未推辞,近几日他与岑福一直筹谋着查探济世帮与毛小七的事情,便私下里托谢霄好生照看着今夏。
且说潭洲的第三个势力,便是这后起来的济世帮了。
按理说济世帮本是打着惩善扬善的旗号,乌安帮也是做着明亮的行当,两个帮派绝无任何瓜葛。
但谢霄此次前来湖广的目的,却是老帮主在帮里公告的,来清查湖广的营生,此为一。其二,便是会会这济世帮。
蔡堂主是个圆滑老辣之人,终日命人带着谢霄和今夏赏景游玩,却也不在潭洲的营生上有任何交待。
谢霄心中虽有怨怼,却无计可施——这乌安帮湖广分舵虽是分支,每月交月帐,每年交年帐,对总舵的依附自然是符合规矩的。但因距离上不算近的,天高皇帝远,遑论一个江湖帮派了。因此乌安帮里流传着,湖广分舵虽还挂着乌安帮的名头,却早已是蔡堂主的帮子了。
近半年湖广分舵又频频出了差子,不是济世帮来收保护费了,就是镖被济世帮的人劫了。总归交到总舵的帐,足足少了大半。
因此究竟是济世帮从中作梗,还是乌安帮后院起火,闹清楚这件事,才是谢霄此行的真实目的。
4.
通往白鹤山的路甚是难行,每每到了路口,便有几个岔路。且每个路口十分相像,便是在此路来回个三五遍,也未必能通行无阻。
陆绎下了马,每个路口细细看了路两边树枝与杂草的折痕,便知晓通往白鹤山的路是哪一条了。
临近白鹤山,有一条狭谷,其路狭窄,两侧山峦陡峭。坊间传闻,当年知府倪世臣派了数千官兵来清剿济世帮,却终是在这条狭谷下尽数丢了性命。
这也正是济世帮选择白鹤山作为山寨的原由了。
行至狭谷间,陆绎和岑福遭了埋伏。
几个白衣人从山上飞下来,使着玄铁宝剑刺向二人,丝毫不恋战,招招狠辣致命。
陆绎料想此次白鹤山一行必不太平,便早做了准备,让几名锦衣卫秘密跟着。秘行之行见贼人阻了陆绎和岑福的路,便现身与之博斗起来。
但白衣人却也发现,这几位帮手虽是武功了得,却打得保守。凭白衣人伤不到自己便是了,并不下杀招。
陆绎见锦衣卫与白衣人打在了一起,便与岑福扬鞭策马,奔着白鹤山去了。白衣人见陆绎既已骑马跑了,便不再纠缠,纷纷飞身上山,瞬间没了身影。
在白鹤山脚下,有一村名曰白鹤村。
原本是给往来猎户歇脚的地方。可前些年不太平,贪官恶霸鱼肉百姓,有些受了迫害、活不下去的百姓便跑到白鹤山脚下寻求济世帮的庇护。
久而久之,人越集越多,便有了这白鹤村。
说这白鹤村里,鸡犬相闻、夜不闭户。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求不得大富大贵,却可享一世安稳。
每隔数日,便有善心的大户来村里施放银钱吃食。对于这样的人,济世帮自然是放行的。
这一日,陆绎与岑福便瞧了同架马车载着箱子桶子,由善主安排了人发放着善财。村民也不争不抢,井井有条地排着队只去领眼下必须的。
在不远处,陆绎望见一个人。
那个着素色裙衫,模样清秀,束起了发正帮着发放白米。
岑福一侧身,提醒陆绎:“大人,这是潇湘楼的红袖姑娘。”
陆绎思忖片刻,便走了过去。
半晌,红袖才发现陆绎,竟惊得脱口而出:“陆公子,你竟然没……”
随即马上收住口,顿了会儿才说:“陆公子,你怎的找到这里来了?”
不等陆绎回话,由红袖身后的茅屋里走出一位相貌脱俗的女子。那女子穿了青缎子长裙,头发绾得肃雅,妆容清淡却美妙绝伦。
她是听了红袖唤着“陆公子”才出来的,一出屋子便问道:“红袖,你叫谁陆公子?”
陆绎抬眼,恰好与女子有了短暂的对视。
谁料想,只这一对视,女子内心便触了魂魄般,胸口颤得难安。
陆绎随即便收住了眼光。但女人在心中已经印下了那张脸。那口鼻温润如玉,那眉宇好似藏着星辰。
这润玉,这星辰,且被这女子瞧见了,心思便好像注定要慌乱终生。
女子不由得盯了半天,被红袖提醒了才收住神,俯身拜会道:“原来这位便是陆公子。”
陆绎见了红袖便知这女子为何人,警惕地问道:“潇湘楼的七姑娘,为何在此处出现?”
七姑娘颔首低眉,道:“早年受了济世帮的恩惠,如今常来白鹤村散些所得,也算是报恩。”
陆绎听了,想不出理由再来盘问,随口说了一句“七姑娘心善”,便与岑福去了别处。
待陆绎走远了,七姑娘才回过神来。
“这位便是我叫你寻的那位陆公子吗?”
红袖在一旁应声:“不是他还是谁!七姑娘。这陆公子傲慢得很!功夫倒也了得,几位姐姐的阵法破得了官兵的数十兵马,竟拦他不住!”
七姑娘喃喃自语道:“这陆公子,竟和想象中的有些不同。”
四月,正值潭洲开了遍野的杜鹃,映红了整片白鹤山。
“勿错花季空折枝。”
七姑娘忽然吟起了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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