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立樱桃下

　　10.交心
　　入夜，屋外的云压得很低，有些风在树杈里穿来穿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若没有风倒显得有些燥热了。

　　孟昙还没有回府，孟老爷屋里的灯火早早地就吹熄了，估摸着这时候该睡得正熟。只有卫洱屋里的烛火还通明，卫洱坐在桌边，反而雪泥倒显得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走多了，卫洱也烦躁起来。“你能消停会吗，这太平盛世的他能出什么事。”雪泥没回嘴，仍是不安地皱着眉。

　　卫洱前去询问过家丁孟昙的去向，家丁只是说看见少爷气冲冲地骑着马就出门了。卫洱想起孟昙愤然离府时要杀人的神情就后怕，这么冲动若是真出什么乱子，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

　　若是宿在外面，也该叫人回来支会一声。卫洱站起身，到窗沿探了探，只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外头的风突然嘎吱一声把窗吹开了一半，卫洱登时站起来便往外走，边走边交代雪泥：“我去找姑爷，你若觉着危险可以不跟着我去。”

　　雪泥竟是想也没想就跟着走，“雪泥愿随小姐去寻姑爷。”卫洱点点头，“带着大些的伞，像是要变天。”

　　卫洱最先让车夫快马去了离孟家更近些的柳府，若是孟昙宿在柳翕宅子，那便也不必挂心。若是没有，也可以让柳翕帮帮忙。

　　没多久，雪泥敲开柳宅的大门。看门的老丁也算是好说话，虽深更半夜两个面生的年轻女子造访，也没有为难便通报了柳翕。

　　柳翕只是披着外袍便出来见她们，便询问着边穿戴衣服。“怎么回事，孟昙出走？”

　　卫洱迎上去，“跟老爷有些口角，大概是有些不快吧。”

　　柳翕赶忙穿戴好，叫上家丁备好车。“你也别太忧心，孟昙毕竟不是那么冲动的人，或许他只是在麒三那里喝酒。”

　　卫洱心神不宁地点点头，但愿被柳翕言中。

　　刚走出宅门就有强烈的风扑面而来，没有半滴雨水，风摇晃着高处的树枝，像是正在沸腾的滚烫的水。

　　卫洱顿觉有些凉意，口鼻不适突然打了两个喷嚏。柳翕见状脱下外袍给卫洱盖上，卫洱推说不用，但柳翕仍是坚持把袍子按在她的肩头。

　　很快马车的颠簸停了下来，三人头顶着大风叫醒了酣睡的麒三。赵宅里仍然没有孟昙的踪影，卫洱急得快要哭出来，但她顾不得自己害怕，着急忙慌地想知道孟昙究竟去了哪里。

　　柳翕看着卫洱，体贴地说：“这夜深了嫂子不如先回去，我和麒三去找孟昙。”

　　“是啊，说不定他就待在云芳斋还是醉仙楼花天酒地呢！”麒三不合时宜地开着玩笑，想活跃一下气氛。

　　卫洱自是摇了摇头，“找不到孟昙我是断然不会回去的，这样回去让我如何能安枕。”柳翕见卫洱说得坚决，便也没再多加劝阻。

　　虽说麒三说的是句玩笑话，可柳翕跟卫洱并没有更好的主意。

　　此时雪泥突然附在卫洱耳边说：“雪泥前阵子听院里管事的老嬷子说起，别人都不知道姑爷烦闷时并不会去喧嚷的酒肆，而大多都一个人在前面南山顶上。”

　　卫洱听罢皱眉，又喜又忧。未加思忖便开口对柳翕说：“卫洱知道二位爷都是孟昙的至交，有你们在我也甚是宽心。但这样找如同大海捞针，不如我们分头找，烦请柳爷麒三爷到孟昙常去的酒肆转转，我跟雪泥再去别地寻。”

　　柳翕面露忧色，“这深更半夜，两个弱女子让我们如何能放心。”

　　卫洱并未动摇，眼神炯炯。“我大宋朗朗乾坤，夜不闭户，柳爷不必挂心。”说着吩咐车夫赶往前面南山方向。

　　虽言辞决绝，但卫洱内心还是忐忑的。先不说此去南山能否找到孟昙，这路途艰险可是未知的。

　　南山林子幽深，丈高的树大都枝繁叶茂，通往山顶的只有一条仅容两人通过的小径，并未有修路。

　　马车到山脚下就无法再往前，卫洱只好带着雪泥下车，所幸赶车的大爷对南山路径还算熟悉，走在两人前面打着纸灯笼带路。

　　深夜有星点的萤火虫在树丛里一明一灭，风从树缝里窜出来，吹动树叶如金铁皆鸣。

　　大爷一边用地上捡的树枝划开地上绊脚的杂物，一边提醒着：“夫人留心脚下，这稍有不慎跌倒是小事，踩到活物事儿可就大了。”

　　卫洱心一惊，脑海内闪现各类蛇蝎毒虫，顿觉一股寒意从背后袭来。

　　雪泥适时大声惊叫，脖颈都缩进了衣领里，对大爷口中的“活物”大为惊恐。

　　卫洱稳了稳气息，伸手拍拍雪泥死死拽住自己手臂的双手，示意她放松些。

　　大爷似乎是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女子的恐惧崩溃，继续说着：“现下早春回暖，冰雪都渐融。这蛇虫啊都开始出没喽。”

　　“高大爷您别说了，这不是要人命吗！”雪泥毕竟从小养在深闺大院里，可被这野外给吓坏了。

　　卫洱比起雪泥是多了几分镇定跟魄力，她仍坚持不懈地拽着雪泥往前走着，跟着周围巨大的黑洞前的一圈微弱黄灯笼的光亮。

　　南山顶轮廓逐渐可见，高处不胜寒，卫洱跟雪泥同时都裹紧了衣裳，脚步欲渐沉重，心绪更重。可能是一步未踏稳，走得快了些，卫洱像是被树下错杂粗壮的树根绊倒，雪泥抓着的手脱落，她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雪泥立刻扶她起来，关切的声音带了哭腔：“小姐还好么，哪里摔疼了没有？”卫洱被搀扶着站起来，感觉右手掌回转有剧痛，可能扭伤了。右脚踝像是有擦伤。

　　“没有大碍，皮外伤罢了，忍忍就快到了。”

　　说着转过隆起的土堆，在后面果真看见了坐在燃着的篝火旁的孟昙。

　　卫洱屏退雪泥跟高大爷，独自轻声走近孟昙，凑近他坐在了草堆上。

　　孟昙的脸在跳动的火光里显得黯淡，剑眉深锁如同盘根错节的老树根。

　　“那老头都没出来寻人，你怎么倒来了，这深山老林不害怕吗？”

　　孟昙声音里的难过很淡，像是被风轻轻一吹就会散掉。

　　风吹起她的黑头发，卫洱释怀地笑笑，把冰凉的手掌凑近暖光。

　　“这才嫁进来几天呀，我可不想守寡。”

　　孟昙抬头看天，不知道何时，早已是星月皎洁明河在天。

　　他伸手把卫洱冰凉的双手放在口鼻前，呵出热气来暖她的手，然后把她的手伸进衣襟内置于温热的胸口处。

　　卫洱虽还有些不习惯突如其来的柔情，却也生生地感觉到暖流从指尖一直涌流到心口，眼前的男人虽不看她却也眉目盈盈如春水，温润细腻。

　　但手掌的痛楚袭来，她虽忍住没叫出声也没奈何地蹙起了眉。孟昙察觉到卫洱的异样，把手凑到火光处细看。

　　几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生生地横在卫洱的玉臂上，一些污泥烂叶还粘在伤口两侧。

　　孟昙心生怜惜，才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果决地撕下身上的一块布条，用心地擦拭着伤口周围。

　　卫洱透过火光看着他专注的眸光，似乎两个人从未靠得如此之近。

　　星夜虽有倦意，但难抑情绪飞扬。孟昙并不那么娴熟自然地揽过卫洱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卫洱并未抗拒和挣扎，撑了太久的人总归会有些渴望短暂的小憩，即便贴着的这个肩膀可能还青涩陌生。

　　繁星点点的微风里，四周都是沁人心脾的青草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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