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温柔五分烈

　　窗户没有紧闭，银杏叶顺势飘进来，掉在课本第一页。轻柔且温软，亦如他现在的眼神。

　　周惜彤这才迟缓反应过来，陆则名是在问游泳课的浴巾。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她能听见自己呼吸在发抖：“洗了，昨天刚晾干收下来，下次带给你。”

　　他笑了笑，继续以温柔的神情引导她：“那好，晚上别忘了带给我，还有用。”

　　剧情发展到现在，搭讪的男生笑容僵住，神情也由茫然转为尴尬。聂一成吃瓜不嫌事儿大，对着空气吹声意味深长的口哨，他彻底坐不住了，与朋友匆匆逃离教室。

　　目送搭讪男踏出教室，陆则名的眼神急速降温，视线从她身上撇开，转过头，把没喝完的可乐扔进背包，招呼聂一成去吃黄焖鸡。

　　果不其然，他刚才的温柔都是假的，只是在替她解围而已。

　　害她白心动了。

　　眼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后门，周惜彤快速收好书包，来不及背，挎在手腕匆匆跑出教室。

　　正值下课，空气弥漫汗水的咸湿，同学鱼群般从教室涌出，把她堵在楼梯间，左右动弹不得。

　　踮起脚环视一圈，哪还有陆则名的影子。她深叹一口气，对着黑压压的头顶发呆，却被身后的人撞到肩膀，失去平衡，突然向前摔去。

　　周惜彤发出惊恐的叫声，心跳就要冲破喉咙，却突然被人揪住领口，及时制止她的坠落。另一只手迅速揽住腰，用力向后带，让鞋跟在台阶站稳的同时也紧紧贴着他。

　　是背后拥抱的姿势。

　　身后的人冷不丁地说：“下次记得看路，我不会时时刻刻都能替你收拾烂摊子。”

　　确保周惜彤已经站稳，陆则名将掌心从她腰间挪开，气息抽离，抛下句‘走了’，却发现她在紧张之余抓住他的牛仔外套，至今仍未松手。

　　做旧的款式，纹理粗糙，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擦出火花。很安心，让周惜彤决定短时间内都不要放开。

　　于是她皱着眉，半真半假地抱怨：“腿软了。”

　　陆则名回过头，视线落在她攥住衣角的手，又顺着女孩的手臂线条向上望。她处于惊魂未定之中，脸色惨白，额头蒙上一层细细的汗，偏偏嘴唇很红，衬得她越发诡魅，像刚从道士手中逃出生天的妖精。

　　央求的声音被她刻意放软，真的很做作。

　　他忍不住笑出声，弯下腰，将宽阔的背脊留给她：“腿软最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好看的仙女从不骗人。”

　　周惜彤毫不客气地蹦上去，缠绕他的脖子，“我提前告诉你，对女生说‘你好重’这三个字的男生最没品了。”

　　“谢谢提醒。” 他勾住她纤细的双腿，小心站起身，“那我在心里说算不算有品。”

　　如果陆则名是发明家，那他能研制出一百种让自己不爽的方式。

　　周惜彤假意掐住他的脖子：“你的命在我手里，吓到的话现在改口，我可以饶你不死。”

　　他配合她的幼稚，敷衍地啊一声：“我吓到了。”

　　“你能更假一点吗。”周惜彤嘴角一抽，在他臂弯里晃着小腿，用膝盖踢他。陆则名重心一斜，差点撞到墙。

　　因此他出声警告：“别乱动，再晃来晃去就把你连人带包一起撂出去。”

　　链条信封包和它主人一样，把少年精瘦的身体当做人行衣架，死死挂在他白皙的脖子上。陆则名自然是抗拒过的，但效果不大，只能依她行事。

　　周惜彤翻个白眼，扯着他耳朵大声喊：“装逼。”

　　刚才还密不透风的人群，转眼就没了影子。楼道空旷，只有头顶一盏声控灯，随着脚步开开关关，不知疲倦。

　　陆则名垂着头，仔细盯着脚下台阶 ，把每一步都走的稳当。他在想，抵在肩膀的下巴很尖，戳得他背疼，小腿又轻又软，像两条绕在臂弯的白色绸缎，几乎没有重量。

　　于是他纳闷问：“你是中午没吃饭吗？”

　　周惜彤愣了一秒，把脑袋凑到他耳边，兴高采烈地问：“陆则名，你是在夸我瘦，还是想请我吃晚饭。”

　　嘴唇呼出的气息扑在耳根，有些淡淡的痒。她靠近的时候，长发散落在他的胸膛，带着洗发水的香气，以及少女肌肤的自然味道。

　　陆则名停下脚步，轻咳一声，略略不自然地说：“都不是，你离我远一点儿。”

　　当女生突然对一个人有了特别专注，就是喜忧参半的开始。

　　看见他会高兴，与他说话会开心，仅仅是老师前后点起两个人的名字，都比看一场爱情电影还要心动。而唯一的不快乐，就是害怕他会看穿她百分之百的喜欢，却只分出百分之五十给她。

　　年少的爱情是拴在腕间的气球，正面写着喜欢，背面写着自尊。无论戳破哪一面，都足以让少不经事的青春方寸大乱。

　　以周惜彤的视角，看不见他紧张又颤动的眼睛，只能看见他躲开的脑袋，像块硬邦邦的石头。

　　她误以为这是勉强。

　　周惜彤承认，她敏感的自尊心被轻轻刺破，她一嘟噜从他身上滑下来，不理他，自顾自向前走。

　　大傻逼！

　　谁没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虽然他比别人确实好看了那么一点点...但她不稀罕！

　　即使他主动道歉她也不稀罕！

　　一出教学楼，入眼就是停车棚。

　　深绿色的挡雨板破了个洞，空调外机的水顺势而下，把地面变得湿润。聂一成双腿跨在大摩托上，正在百无聊赖地玩手机，看见周惜彤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伸手拦住：“看见阿则了吗？”

　　正中她的火气所在，周惜彤恶劣地憋出一句：“没有。”

　　聂一成耷拉着眼睛，纳闷说：“奇了怪了，一出教室就说肚子疼，这都快三十分钟了，难不成掉厕所里了？”

　　厕所在教学楼每层最南边，她一出教室就遇到了陆则名，他哪来的时间去上厕所。更何况他背起她的时候游刃有余，没有半点身体不适的样子。

　　这人不会是故意在门口蹲点，制造不期而遇的套路吧。

　　周惜彤问：“他一出教室就说肚子疼？”

　　“是啊，还让我不要等他，先下来骑车。”

　　从教学楼走出个清瘦身影，聂一成定睛一看，唉声叹气地说，“大哥，我陆哥，您终于舍得下来了，就算是便秘也该好了不是。”

　　“你妈才便秘。”

　　陆则名把聂一成的脑袋朝下摁了摁，又从后备箱掏出一顶头盔，撂给周惜彤。

　　他说:“还腿软么，让聂一成送你回去。”

　　还没等周惜彤拒绝，聂一成就满脸揶揄地凑过来，啧啧两声:“原来你们刚刚一直在一起，腿软是什么情况，兄弟，才三十分钟不太行啊...”

　　陆则名微笑:“如果你再不闭嘴，我不介意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很行。”

　　挂在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阴森，聂一成抖了抖脖子，乖乖把嘴巴缝上，朝周惜彤摁喇叭:“走吧，小周美女，再不赶紧走，我的贞洁就要被阿则夺去了。”

　　陆则名眼睛一眯，朝他屁股踹两脚:“重新说。”

　　聂一成嗷了两声，委委屈屈:“我又哪说错了。”

　　陆则名说:“装什么熟，叫名字。”

　　这人怎么这么幼稚，周惜彤在心里把陆则名默默鄙夷八百回。

　　她将头盔戴好，跨上大摩托，拍了拍聂一成的肩，笑意盈盈地对他说:“就小周美女，我喜欢。”

　　完全不敢看陆则名的表情，聂一成装作找钥匙，在心里骂道——靠，这两个人性.生活不和谐，神仙打架，拿我撒什么气。

　　夜晚十一点，路灯昏昏亮着，没有什么人，偶尔有几个穿拖鞋的同学拎着澡篮下朝宿舍赶，啪嗒啪嗒，留下几行水渍。

　　陆则名去楼下拿外卖回来，纸袋里的四人餐又沉又重，他抽出一只手推开门，看见屋里的两位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没有任何变化。

　　陈旭趴在桌上写助学金申请，聂一成戴着耳机，手指在雷蛇键盘上飞舞，嘴巴里的脏话层出不穷足可以开个废话公司。

　　将外卖放在桌上，陆则名撕开包装纸，咬一口炸鸡汉堡。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他连忙捞起手机，点开微信，视线落在名叫[三个颜值扛把子]的群聊上。

　　这是聂一成刚刚建的群，成员除了他，还有周惜彤。初衷是为了方便大家讨论英语PPT，但经过一晚上的乱侃，已经变成除了陆则名以外，那两个人的闲扯群。

　　他把聊天界面从上到下划一遍，犹豫一会儿，点开她的头像。

　　是一张男明星的照片。

　　下面写着一行:xxx，我这一生最热爱的男孩，花路是你的信仰，而我们是你的信徒。

　　陆则名: ...

　　反手将这张图退回去，他撇着嘴唇，把吸管插进纸杯，大口吸吮加冰的可乐。心想周惜彤的眼光，是不是退化的太厉害了些。

　　消息再次闪动——晋西北唢呐之王加入群聊。

　　爱豆头像立刻冒泡:[恭迎师兄！！]

　　晋西北唢呐之王:[学妹乖。]

　　“这谁？”陆则名冷冷地问。

　　聂一成看了一眼手机，转头又和队友激烈厮杀:“郝师兄，我们社团的副社长。这门外教课他去年挂了，今年选的免听，可以不去上课，但Miss Lily让他组队做PPT，我就把他叫进来了。”

　　一局吃到二十个鸡，聂一成呦吼一声，乐在电竞椅上转圈。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绕到陆则名面前，神秘兮兮地说:“忘了告诉你，我总觉得副社对周惜彤有意思，当初入社就是他死乞白赖求我帮他搞定的。”

　　见陆则名不做声，只是垂下睫毛，单手玩手机。他继续添油加醋:“我们副社绝对来着不善，你一定要小心，别把妹子搞丢了。不过他毕竟是我顶头上司，你作PPT的时候控制点情绪，别把氛围搞僵。”

　　陆则名没有理他，只继续吃着芝士鸡块。

　　聂一成拿起手机，唰地站起来:“郝师兄怎么被踢出群聊了，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陆则名慢斤四两地挤着番茄酱，“我怕我做PPT时控制不住情绪，就把他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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