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

　　近在咫尺的校园欺凌还是在一定程度上震撼到了我。

　　晚饭时忍不住和母上说起。

　　老妈叹息：“咱们这样的家庭，要让人能看得起，就得努力学习出人头地，你看哪个班上考前几名的会被人欺负？再一个，做人就不能太老实，鬼都怕恶人，这孩子但凡厉害一点也不会被人欺负成这样。”

　　我也是服了。什么都能绕到努力学习上去。

　　“不是，怎么被欺负了还是自己的问题呢？”我就想不通，“为什么你不说她们班那些人太过分了呢？她老实、家里没什么钱，难道还是缺点了？这就活该被人欺负？妈你这三观有问题。”

　　“唉，你还小，不懂这些。这就是社会，看人下菜碟，哪儿有什么三观不三观。以后你慢慢就明白了，总之，努力学习，出人头地，没人敢欺负你。”

　　“……我吃饱了，写作业去了。”

　　不过可见邹瑾也不是一般人物。如果她真是柔弱可欺，恐怕早就被吓得不敢出门上学了。

　　她要是肯服个软，或许这事早也就结束了。能坚持这么久，情绪才小小地爆发一下，令人另眼相看。

　　很多事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无法预设自己是否能比当事人做得更好。

　　但那一阵子，那个班出入的每一个人我看着都无比面目可憎。

　　我同邹瑾发信息：“你打算就这样下去吗？一直忍着？”

　　邹瑾回得很快：“不能。”

　　我又说了幼稚的话，“其实那男生那么讨厌，你可以让家长去找老师的。”

　　“我不想让爸妈为我的事担心，我这么大了，不能凡事都找父母，”邹瑾说，“我能自己解决。”

　　她安静，寡言，但她不软弱。

　　坏事传千里。这事很快就传开，惹得大部分女孩子义愤填膺。这忽然也成为了邹瑾近日遭遇的一个转机，据说她班里很多人终于意识到玩脱了，有女生“讨伐”了那个可恨的男生。

　　放学，我径直去邹瑾教室门口等她。

　　她看见我，有点诧异，从座位上快步迎过来，“你是有事吗？”

　　“没事，找你一起回家，”我问她，“是哪个？”

　　“啊？”

　　“口香糖。”

　　邹瑾紧张地往教室里面看看，“你干嘛？”

　　“就是那个绿色的胖子对吗？我跟他说两句话。”

　　邹瑾眼睛睁得要脱了框，赶忙把我扯下楼。

　　啊，忽然觉得这个场景好熟悉。

　　“今天他给我看了他的小练笔。”

　　“谁？”

　　“……口香糖。”

　　我们两个班是同一位语文老师。小练笔是每周几百字的写作训练，老师会批改，如果有写得好的还会在班里推荐诵读。除去少数文科狂魔，没啥生活可言的中学生哪儿那么多东西可写，常常是为了凑字数胡说八道。课下我们也经常互换作文本，就当故事看。

　　“他什么意思？”我哼了一声，“写了封道歉信给你看吗？”

　　邹瑾呼出一口气，“也不是道歉信，就算是篇检查吧，他说他没想故意把口香糖吐向我，是失误，他希望我原谅他。”

　　她这周的座位是单排，连同桌都没有。后面的人要怎么“失误”，才能精准地命中到她？蓄意作恶，写个文就希望原谅，顺便还解决了一项作业，这犯错成本可真是低。

　　我强忍着没把这番话吐露出来，“那你原谅他？”

　　“这事过去了，”邹瑾说，“以后我也不会再理他的。”

　　但慢着，“那徐老师肯定也看到了他这篇文儿，有什么反应没有？”

　　邹瑾看了看我，“老师就写了三个字——‘恶作剧’。”

　　……我知道为什么她不再对家里说起学校的遭遇了。

　　我俩沉默着走了一会儿。两人都走得很慢，推着车。回家的路不远，骑车十分钟就到了。走路的话，久一点。

　　深秋初冬，风已经很冷。刮到脸上，有刀割感。

　　邹瑾停下来：“你到家了。”

　　“不急，” 我说，“没带钥匙。你要没事，再聊一会儿。”

　　她笑笑。她的笑也很克制，很小心，淡淡的，点到为止的弧度。

　　“你会觉得是我的问题吗？”她说，“你会觉得是因为我不强硬，没有很多零花钱去集资，家里没有背景，说错话……也不漂亮，不招人喜欢，所以被欺负吗？”

　　她并不等我作答，“但我不会因为这些原因，而去放肆地对一个人做不好的事。”

　　这是送分题，也是送命题。

　　“我觉得你很了不起，”我由心而发，“至于他们，错了就是错了，不对的事不会因为有很多人都去做而成为正确的。”

　　邹瑾眼神柔软地看了看我。她确实不能说多漂亮，但还是很好看的。不像陈晨明艳鲜亮，她像夏天傍晚路边的小茉莉，清灵的小白花儿，不呛人的香气。不抢眼，但你发现了之后，会愿意为她驻足多待一会儿。

　　“你知道我每次看你打球都是什么感觉吗？我觉得你很自由，”她说，“你很洒脱，你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理会。我很羡慕你的自在和坚定，好像我看着你在场上，我也能汲取到那些力量一样。”

　　我感觉脸红了，“我还真没你说的那么高层次。”这也是由心而发。

　　邹瑾难得笑得嘴角上扬，“我说真的，你是我的偶像。”

　　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想念姐妹儿们在场下哇哇大叫的小虚荣。

　　期末考试前，估计也没几场球可打了。大家都在抓紧复习前有限的时间，用自己的方式来放松一小阵子。打球的和看球的，都一样。

　　确乎是好久没上手，乍一拿球，还真有点生疏呢。

　　“哎呀！快躲开，球过来了！”

　　“那胖子是傻吗？怎么也不知道躲？”

　　“没事吧没事吧？”

　　小胖子绿色的上衣上灰扑扑一个篮球印子，坐在地上揉着肩膀喘粗气。眼镜掉地上了，我大致一看，还行，没碎也没折。

　　“喔，不好意思啊，没想故意砸你的，”我很诚恳，“是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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