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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早晨六点的小镇,还是一片安静。
轮子滚过青石板的声音带着一丝深秋的沉闷,惊得一群麻雀飞起,扑闪着翅膀急急忙忙飞到老街口的大树上。
曲见月拖着一个小型拉杆箱,在快要走过这棵老树时停了步。
他抬起头,半明半昧的阳光照向横生的枝丫,一小片薄薄的阴影打在他白皙的脸上。
“你还真是一点也没老。”
他喃喃自语。
曲见月把手掌放在老树纹理纵横的树干,感受着掌心下的粗糙。过了良久,才又慢慢地拉起行李,向老街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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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啦——”
是起了油,油条下锅的声音。曲见月眯起了眼。这声音仿佛穿过了重重岁月重新传入他的耳中,清晰无比,惊起涟漪。
他停在卖早点的小店前。熟悉的门框,熟悉的油条、大饼、麻球,还有门口一个掉了漆的铁锅里煮着的一锅茶叶蛋。他下意识抬头,那块“徐师傅早餐店”的牌匾还像当年那样稳稳地挂在那里,只是那大红色的漆早没了当年的鲜亮,发暗,更像是棕色了。岁月给它重新刷了漆。
里面的门帘掀起,走出一个壮实、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在这早风凛冽的时候。也只穿了一件衬衫,他匆匆忙忙扫了年轻人一眼,麻利地把刚炸好的油条捞起来。
“小伙子吃点什么?”
熟悉的方言。曲见月不禁一愣,嘴角不自觉扬起。
“油条,还有一个茶叶蛋。”
老板取过纸袋快手装起东西。
“三块钱。”
曲见月拿过,抬头看着他。
“徐叔。”他轻轻喊了一声。
老板愣了愣,像是惊讶。仔仔细细地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番,一拍胳膊。
“小曲?”
曲见月笑得更开心了。
“嗯,是我。”
徐老板还没从惊讶中缓过来,顶着一张有点滑稽的脸,转过去喊了一嗓子:“小梅,看看谁来了!”
门帘重新被掀起,一个面容和蔼的妇女探出头,扶着帘的手上还沾着面粉。
“小曲?!”
曲见月笑着点了点头。
冷风把曲见月的头发吹得有点凌乱,他的心却蓦地热了起来。
熟悉的人,熟悉的景,熟悉的味道。仿佛一切都没变。他还是那个十四岁的少年,被老爷子的漱口声吵醒,起床,揉着惺忪的眼睛,脚上拖着一双有点大的拖鞋,走到斜对面买两根油条两块大饼两个茶叶蛋,徐老板或者梅姐会笑嘻嘻地装好“老三样”递给他。
落叶无声,那是他回不去的,最好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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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姐端来一盘煎饺,十个个头饱满的月牙摆在在面前,曲见月无奈地笑了笑,
“梅姐,我是真吃不了那么多。”
梅姐摸摸他的头:“多吃点,我觉得你这么多年都没长过肉。”
“不过人长高了不少。”徐叔笑嘻嘻地给他端了碗豆浆,顺手拿过身边的一筐面饼。
“在外面没吃过这么香的大饼吧。”徐老板哈哈一笑。
“那是,”曲见月又咬了一大口,“徐叔和梅姐做的饼,吃上一口,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嘴还是那么甜。”梅姐很高兴,又拉着他问了好久,问他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工作了吗,最后问到了曲老,就是曲见月的爷爷。
当听到曲老去世的时候,她垂下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流光容易把人抛。死亡,谁也躲不过的。
曲见月没出声,小口地喝着豆浆。
到底是看着长大的,王梅是真心疼这个孩子,曲老走了,他心里该多难受。
又听他说没有对象,心里更堵了。他以后就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怎么又回来了呢?”
曲见月说:“爷爷走前说,自己一直忘不了九衢街,忘不了书店,忘不了你们。所以我想回来,守着他的店。”
他笑了笑,眸子好像被覆了一层纱。
还有,为了养伤。
锦镇没有被过度开发,说的难听点就是落后。但是蜿蜒的街道,古色的店铺,长有苔藓的青砖,小贩稻草扎上的手风车,都是他梦中一遍一遍出现的景象。
心里被挖了一块,需要点美好的东西来填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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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姐小了徐老板十岁,岁月在她脸上没留下浓墨重彩。所以曲见月从小就叫她姐。一听曲见月要留在这里开心地不得了,本来就还年轻的脸上立刻开了一朵花。
“好好好,回来好,我们锦镇虽然没外头发达,但也是什么都不缺。这些年旁边的店关的关,租的租,一直留下的也只有我们了。”
梅姐叹了一口气。
“半个月前,卖旗袍的老李也走了,店也被他儿子卖了。”
曲见月抬头看了看那家还拉着门的店,也不禁感慨起来。
当年,老李的旗袍店是整条街最大、最气派的,现在只剩下一个空壳。那牌匾早就被人换了下来,新的牌匾在阳光下泛着光,叫人看不清楚。
“以后有什么事,我和老徐都会照顾你的。”
曲见月心里一暖。人心纯朴,深情厚谊。这也是他为什么喜欢这里的原因。
“梅姐,我先去整理整理。”
他也向徐叔打了个招呼,谢绝了他的帮忙。
阳光从云层里探出,照得人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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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里的大多数店还用的古老方法,用一块一块木板铺在门前作为防盗。
曲见月抚摸着一块块木板。有一块上还被刻了两个火柴人。
曲见月笑了,这一看就是自己小时候的“杰作”。
木板一块块被揭开,捆成一捆整齐放在一边。原来的木门大概是坏了不能再用,被换成了玻璃门。曲见月觉得有点可惜。那扇木门上雕了花,怪好看的。
推开门,一排排木制书架还想记忆中那样整整齐齐地摆在那,他绕了一圈,伸出细长的手指拨弄着挂在架子上的红色中国结,情感太多,一时尝不出是什么滋味。
门口的雕花木桌静静地摆在那,桌面光亮,被人好好地擦拭过。
恍惚间,一个带着老花镜,两鬓斑白的老人,手里拿着报纸,眼睛透过两片镜片看着他,他一笑,牵动了脸上的皱纹。
仿佛下一秒他就会笑着嗔骂他:“臭小子,又去哪里玩了。”
曲见月突然觉得回来也挺折磨人的。
书店后面有个房间,曲老喜欢在里面挥毫泼墨,作画写字。
曲见月没有仔细看,轻车熟路地拉开一扇木门,露出窄窄的楼梯间。
上面是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一切都没变,一个简易的客厅,两件卧室,一间厨房,一间卫生间。
他的房间外有一个小阳台。本来曲老做了个架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全是藤萝吊兰,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绿植早就枯死,留下一地碎屑。
他拿起扫把清扫。偶然间瞥见一盆仙人掌。
它长得并不好,瘦瘦小小,甚至有点泛黄,但好歹是活着的。
它就在窗台边,雨能吹到它身上,四周有一堆杂物,大风也刮不倒它。它就这样活过了十年。
“仙人掌兄,还是你厉害啊。”曲见月把它捧起来,像是在看一个世界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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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见月下楼,一下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胖子!”
穿着鲜亮蓝色冲锋衣,宽度有曲见月两倍的男人回过头,白白胖胖的脸上瞬间有了无比丰富的表情。
“曲爷!”
这熟悉的称呼。曲见月笑了。
“怎么样曲爷,你看我收拾的还成吗?”赵一方听说曲见月要回来,提前帮他收拾好了店面。
见到老朋友,曲见月很高兴。
“我就知道是你。”
“除了我还能有谁?走走走,去我店里喝一杯。”赵一方不管曲见月还有东西没放,拉着他就走。
赵一方开了一家民宿。地方不大,布置地到有雅趣。
曲见月坐在蒲团上,赵一方给他倒了一杯茶。
茶不错,回味悠长。
曲见月砸吧砸吧嘴,两个许久没见的老朋友有说不尽的话。
“你这民宿赚钱吗?”来锦镇旅游的人并不多,而且他记得离锦镇不远就有一家四星级酒店。
赵一方笑了笑:“光说住是不怎么赚钱,不过我这楼下是个饭馆,我亲自请的厨师,生意还成。”
“那就祝赵老板生意兴隆!”曲见月以茶代酒敬了他一杯。两个人瞬间笑成一团,也不知道哪句话戳中了笑点,反正就是笑得停不下来。
赵一方揉揉肚子,心想,这个朋友回来这是太好了。
听说曲老去世了,赵一方还特地去找过曲见月。那时曲见月的状态,是赵一方从未见过的。就像一只被拔去角的山羊。
那时曲见月坐在墓地前,抬起一双通红的眼睛跟他说:
“我从此,就是孤身一人了。”
外面阳光正好。赵一方看着眼前的少年,阴影一点一点散开,阳光一点一点从眼角蔓延到嘴边。
挺好。
总要开始新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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