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

　　南柯的家有点像是北方的四合院，几户人家拥有同一个院子。小镇上同姓的几户人家都是居住在同一条街上，关系可以追溯到上面好几辈。

　　只不过与南柯同龄的小孩却很少，大多是比南柯大好几岁或者是小很多岁。南楠是同龄人中为数不多的一个，她们的关系很好。

　　南楠的个性和南柯不同。南柯整天都安安静静，不常说话，放学后总是呆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古代的小姑娘。于是南楠在放假时总是拉着南柯东走西走。有次甚至走出了小镇，急得双方家长快要报警。

　　两方家长批评后，南楠笑嘻嘻地抓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南柯也笑起来，两人握着手飞快地跑出去。

　　这是两个人的童年。

　　长大之后的南柯总是梦到童年的事情，会从半夜笑着醒来，然后看着夜色发呆。

　　两人在小学时在同一个班上，过着同进同出的日子。交到了彼此以外的朋友。南楠擅长体育，下课后总是和几个同学在操场上跑来跑去，笑声飞扬。南柯总是在教室里看着她笑起来。

　　南楠的父亲不喜欢南楠老是像个男孩子一样，总是说：“你要像南柯该多好，我就是把肉割下来也愿意。”

　　南柯总是非常尴尬地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南楠。南楠总是在父亲走后扮鬼脸，拍着南柯说我这不是动静结合嘛，我可是在为两个人运动啊。

　　南柯点点头说是啊是啊，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因为她看到南楠的眼眶红了。

　　两人的关系变得比以前淡了。只不过两人还是一起回家，在回家的路上交谈着各自的事情。以前不是这样的。南柯偷偷看着南楠兴高采烈的样子，心里有些难过。

　　在四年级的时候，南楠参加运动会得到了三项冠军。班主任狠狠地表扬了她一顿，全班为她鼓掌。南楠在掌声中仰着头，因喜悦和害羞而满脸通红。

　　下课后，和南柯要好的几个同学说着南楠真是好厉害的话。南柯觉得自己也兴奋起来，声音也提高了，她说：“阿楠的体育从来都是最好的，作文也很好。”

　　南楠在回家路上，几乎是蹦着走的。两人在路上玩玩闹闹，像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在南楠家里写完作业后，两个窝在客厅里看《鹿鼎记》，南楠指着被阿珂使唤的韦小宝说：“你们两个都是阿柯，怎么个性这么不同呢。”

　　南柯认真地点点头说：“我明天也去找个叫韦小宝的，狠狠地去使唤他。”

　　两人嬉笑着在沙发上扭在一起打闹。

　　在一个月后的某个傍晚，南楠突然说她的父母要离婚了。

　　“什么？”南柯被惊了一下，她见过的离婚从来只在电视上出现。“假的吧。”

　　“我听到他们说的。”

　　南柯说：“那你怎么办？”南楠突然安静了下来，“不谈这个了。”

　　最后还是离了婚。南柯上课时转过头看见南楠支着头发呆，好一段时间。下课后也不再去锻炼，回家也不再是两个人。

　　南柯在放学后看见她坐在河边，一动不动，蜷缩着在那里坐着，维持着很久。南柯也想去安慰她，但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所有什么都没有说。

　　某一天放学后，南柯吸了口气，坐到南楠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天色暗了下来。

　　南柯向南楠伸出手，说：“走吧。”

　　她没有动。

　　南柯把她拉起来，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回家。快到家的时候，南楠看着她。

　　“阿柯。”

　　南柯转头看她。

　　“明天我们一起回家吧。”

　　南柯笑起来，说：“好。”

　　初中的时候，南楠的妈妈带着南柯搬了家，学校也不是同一所。好在距离也不是很远，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两人都会一起去逛街或者是碰面。

　　南楠的人缘一向和好，交的朋友也范围甚广。可每次看见她和一些打扮的流气的人在一起嬉笑玩闹，南柯总会觉得南楠像是离小时候太远了，感觉不太熟悉。

　　这个时候南柯或多或少会对南楠疏离。只是不对的。南柯拍拍自己的脸。因为南楠总是热情似火地面对她，在南柯丝丝明显疏离的表情下还是一样热情。

　　而且他们也不一定是坏学生。南柯这样想着，心里还是有点别扭。她想，要是她们两个还在一个学校，就会不一样了吧。

　　南楠总是喜欢拉着南柯到处走。她拉着南柯一起剪刘海，一起离子烫，指着漂亮女明星的海报说咱们一定要把头发养得这么长。

　　南楠还拉着南柯打了耳洞，左边两个，南楠是右边。

　　南柯的妈妈看到后皱着眉头说：“怎么打了两个，不三不四的样子。”

　　南柯摸着耳垂不说话。

　　她又接着说：“以后少出去玩，下学期你就初三了，现在该好好努力学习了。”她看了一眼南柯，“你也别老和南楠呆在一起了，那孩子的妈妈管她不严，老是和些看起来就不怎么样的人混在一起，小心把你带坏了。”

　　南柯沉着脸，不说话。直径走到房间，重重把门关上。

　　南楠的个性鲜明，喜欢和厌恶从来不掩饰。南柯总觉得南楠去爱去恨的时候，是带着她的情感的。她感觉南楠和她是拥有同一个灵魂的。

　　去爱，去恨。南柯感觉她也在经历着。

　　初二快结束的时候，南楠被牵扯进了校园暴力事件，被记了一个大过。南柯听以前的同学说南楠过得很不好，每个老师都不让班上的同学和南楠交往。

　　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南柯很难过，她的阿楠从来都是那么阳光的。

　　之后的约会，都变成了南柯主动去定时间，定地点。见面的时候也变成了南柯一直在讲话。南楠日渐沉默起来。

　　南柯上了初三，南楠上了职高。

　　她们很少联系了。因为小镇上是没有高中的，所以他们变不在同一个地方了。刚开始两人回寄信，再然后就完全没有消息了。

　　南柯家买了电脑，她上网的时候总是看着南楠的头像发呆，打开消息框又关掉，如此反复。

　　南柯觉得她们依旧维持着童年般的友情，只是少了当年的热情。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到南柯高三的时候，她们已经没有联系好些年了。她的生活也渐渐适应了没有南楠的情况。

　　南柯总觉得自己不像是高三的学生，她妈妈才是，整天紧张兮兮，而她每天在发呆。南柯的妈妈很不满意她的现状，老是问她到底在想些什么，隐晦地问她是不是在早恋。

　　南柯突然觉得很烦躁，有什么想爆发出来。

　　她不耐烦地说没有没有，最后终于忍受不了走出了家。她突发奇想想去南楠在的地方。

　　这一天是星期六，南楠不在学校。南柯只得去街上碰碰运气。

　　她在街上的一条小巷口看见一个很像南楠身影的人。在她确定之后想叫她时，发现她旁边还站着两个流气的小青年。

　　南柯紧张得害怕。但是她想既然自己害怕了，那南楠一定也会害怕。毕竟她们多么像是一个人。

　　她的心跳得厉害。

　　“阿楠！”

　　她大叫起来。三个人因这个名字一齐转过头来。在这一瞬间，南柯迅速地向南楠跑去，拽起她的手腕奔跑起来。

　　她们跑了很远，在后面追赶的人不见后还在跑。最后在一个小公园停下。

　　南楠停下来，边喘气边骂南柯，她说阿柯你在干什么啊，你知不知道刚刚多危险啊差点就被车撞到了……

　　阿楠阿楠。南柯欣喜地叫着她名字，她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南楠停了下来。

　　南柯握着她的手说，阿楠我们一起回家吧。南楠点点头。南柯说阿楠你晚上来我家睡吧，我们来进行次促膝长谈。南楠说我还是回自己家吧，想睡老家的床很久了。

　　她们在街口分了手，南柯心情愉悦地回了家，打开门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南柯被扔过来的杯子吓得停在了门口。

　　“回来，你还知道回来。南柯我还真不知道你这么有能耐，竟然和些社会的人混在一起。我还真是小看了你。”南柯妈妈声音愤怒得尖锐。

　　“什么？”南柯茫然地看着她。

　　“和南楠待在一起，头发长长的，镇上除了你还有谁。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说有点什么恩怨。南柯你知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说我们的。还有，南楠，又是南楠，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和南楠联系了，都是那个南楠害得你！”

　　“阿楠不是这样的人。”南柯揉着眼睛，小声说，她想抑制住眼泪不要流下来。

　　“什么？”

　　“我说阿楠她不是这样的人。”南柯忍不住大声回她。

　　南柯的妈妈简直被她气疯了，“还不是南楠，你以前都不会和我这样顶嘴的……”

　　南柯站在门口，浑身僵硬。她觉得愤怒和悲伤充斥着她的身体。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是南楠妈妈的声音。

　　南柯看见南楠和她妈妈站在她旁边。

　　南楠妈妈向南柯微笑了下，做了个放心的表情，走了进去。南柯听见她在向她妈妈道歉。

　　南柯向外走了几步，站在南楠面前。

　　南楠从项间摘下一条石头项链，说阿柯这是我们小学去春游时买来的。

　　南柯点点头，把项间同款的项链拿出来，她疑惑地看着南楠。

　　“我记得那个人说两个人戴上这个项链，会做一辈子的朋友，永远不会分开。那个时候，我们买下来了，回来后还被骂了一顿，说我们被骗了。”

　　她把项链放到南柯的手中，她看着南柯瞪大的眼睛说，我不再需要它了。她摸摸南柯的头发，说阿柯你的头发已经这么长了，我才只有这里。她比了比耳朵旁边的短发。

　　她说，阿柯，我们不是一样的人。

　　她说，阿柯，再见。

　　南楠走进门，对着南柯的妈妈说：“阿姨对不起，我给你们带来困扰了，我以后不会再来找南柯了，对不起。”

　　南楠跟着她妈妈一起走了，南柯茫然地看着她们的背影。

　　她蹲在门口号啕大哭起来。

　　从此以后，南柯便真的再也没有见多南楠了，她的头像永远是灰色的，发出去的E-mail也没有回应，信也寄不到，也没有人见过她。

　　南柯变得平静。好象这件事情没有存在过，与妈妈的关系也逐渐好转起来。南柯的妈妈也不再提起这件事情，不再对南柯疑神疑鬼。

　　生活平静得像流水一般。只不过南柯常常在半夜醒来，枕头上往往是湿润一片。她用手遮住眼睛，还是会有哭声从嘴角溢出。再然后，半夜醒来全是空白。

　　南柯开始专心准备高考。

　　国庆的时候，学校难得响应国家，放了5天假，南柯获得了难得上网的日子。她登陆之后，打开邮件，里面有很多垃圾邮件。她一封封打开，再一封封删除。

　　她看到一个未知名邮件，突然紧张起来，不是垃圾邮件。

　　“阿柯，我要和妈妈离开这里了，就在国庆的晚上。我们要重新开始生活。阿柯，我做过很多后悔的事情，这些年。唯一不后悔的是和你曾经那么好。阿柯，再见，希望我们以后可以再见。”

　　南柯死死地盯着屏幕，看了一遍又一遍。是今天，是今天。

　　南柯在房间里的柜子中快速的翻东西，找得很慌张。她在抽屉里的一个盒子中拿起两条项链，轻轻舒了口气。她把银行卡揣在怀里。会需要它的，她想。

　　南柯蹑手蹑脚地来到玄关，手里紧紧纂着石头项链，尖端部分刺进掌心，生疼。

　　南柯打开鞋柜发出了声响，她听见妈妈卧室有打开门的声音。

　　南柯慌张地推开门跑了出去。

　　她赤着脚在路上跑着，她觉得就是体育考试100米也没有这么快速过。晚上的风吹得她的长发飞扬起来，衣服被吹得作响。

　　她跑得这样快，她觉得自己快要飞起来了。

　　南柯在路上拦到了一辆计程车，到了机场。

　　她跑进去，喊着南楠的名字。一直没有人回应她，南柯红着眼睛想该不会是来晚了。

　　“阿……阿柯？”有迟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南柯转过头，看见南楠。整个人放松下来了。

　　“我想把这个送给你。”南柯微笑着，摊开手，是石头项链。在很久以前，它被南楠送还给南柯。“这个是我的。”

　　南楠低着头，没有拿，也没有说话。

　　“阿楠，带着我一起走吧。”

　　南楠沉默着，半晌，她拿起它，把它戴上去，声音哽咽。“恩。”

　　南柯把银行卡递给她，被南楠立刻推了回来。

　　“阿楠。”南柯看着她，泪光闪烁。“我从来都没能帮过你什么，也帮不了你什么。这个，会需要的。就算你不要，也替我保管吧。”她把银行卡硬塞进南楠的怀里。

　　南楠背过身，用手背擦着眼睛。

　　南柯在南楠转身走向安检的时候，听到呜咽声。

　　她看着飞机在她头顶飞过时留下一道灰色的光线。

　　***

　　南柯买过许多项链，也有很多人送过南柯项链，它们被放在抽屉了。她戴着的，永远是那条被绳子串着的黑色石头。

　　如今，它因摩挲而泛着陈旧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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