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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蛊(1)
百花宴
邀月台中宾客天南地北,衣着迥异。
世家,国府,天宫,夜殿。
儒士,僧人,道士,武者。
名门正道,无不拜贺,更有无数散修如约而至。
似乎红莲之巅煞气尽褪,往后人间,清风明月。
九州盛会,丝竹交错,各门各派云云中,宋湘端起白瓷的酒杯,纤纤玉指掩住波澜不惊的讥诮。
红莲之巅还是元气大伤,这场百花宴,竟然不如当年的流云宴……毕竟那场宴会上,仙门也只派了镜海期的修士出动……不过暗潮汹涌,倒是不谋而合。
宋湘纵览上下,余光落在了青沅身上。
青沅端庄又娴静,坐在惊雨门长老旁,即便是远观,也得见其八面玲珑,只是不知道,这场盛宴里,她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也许是目光太明显,青沅有所察觉的转过头,回视而来。
宋湘果断的侧身藏在廊柱之后。
片刻之后,她不再关注青沅,而是在阁楼内重新环视寻找着——宁渊不见了。
宋湘垂着眉眼,顺着人群无声无息的漂到外面的连廊上。
檐外细雨如针,吹过脸颊时,冷丝丝的。
烛火将灭未灭,终是惊雷劈开长夜,通彻天地。
从高处往外望,涓流洗过每一寸污泥,潮气从野草根茎里溢出。
将是一场暴雨。
宋湘抬起头,朝着远处的星辰望去。
但虚云若隐若现,她看不真切。
“素风剑君不在。”清脆利落的女声从宋湘背后传来。
“你来干什么?”宋湘没有转过身,仍旧望着天边,那里的星子缓慢相连,时而被阴云笼罩。
“也许他找到了沈骄,也许他发现了魔修,也许他仍然凝视着我们。但我觉得,你在找我。”青沅轻轻一笑,明眸皓齿,温柔可人。
宋湘没有看她:“那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想做什么。”
青沅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芳邬坛主脱离了红莲教,投靠仙门。过往恩仇不再,你我除了一身红莲教的皮,就再也不相干了。”
宋湘转过身,静静的盯着她。
青沅知道宋湘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共处多年,即便是红绡,她自诩也能看破一二,却鲜少读懂宋湘,她手刃仙修,残害同门,将所有教徒推入无尽深渊,自己却裹着名门正派的侠义,冠冕堂皇的重生了。
想她若是男子,仙门便又多了一位清风明月的‘君子’。
青沅笑意吟吟,却藏着恶意的窥视着她。
宋湘绕过青沅。“那就没必要再谈了。”
“慢着。”青沅快步拦住她,素来温婉的脸上浮现一丝刁蛮之色。“咱们之间的帐还没有算清呢!”
“哼。”宋湘挑了挑眉,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看着她表演。“不装傻了?”
宋湘眼底里的玩味让青沅神色一沉,她压住唇边的冷意,笑眯眯的说:
“白是君找了你这么多年,没见你透出半点风声,那些人不是死了就是无功而返。倒是红莲之巅上有了动静你才出来。你知道吗?白是君在流云宴之后又去过一趟红莲之巅,我早知道会这一天,你我还是要重逢。我等了这么久,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果然回来了,而你,也出现了。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仙道,谁让这群蠢货相信了我们算无遗策的芳邬坛主呢……”
“蠢货。”宋湘红唇一动,干净利落的骂道。
她竟然就顺着青沅的话骂她。
青沅神色一僵,笑意再没办法维持下去,但没等青沅开口,宋湘猛地凑到她耳边,轻声细语:
“白是君找我是为什么,你不清楚?不仅是他,你不是也很想找我吗?红绡死了,长生蛊再无线索,小弟弟,别在我面前装,你哪一年进的红莲教,身上几根毛,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宋湘不紧不慢的欣赏着青沅那张秀气的小脸从白转青,由青转为赤红。她按住青沅的左手,不仅躲开了青沅怒火攻心的袭击,更是反客为主将对方半搂在怀中。
青沅一击不成,还被宋湘屈辱的钳制住,明眸里都升起了浓浓的水汽——气的,偏偏宋湘熟视无睹,更是掐着那雪白的脸颊往外拉。
青沅紧咬下唇,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你果然玩弄所有人于股掌之中,朱厌,你个……”
“嘘……”宋湘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唇上,没让她骂出声。“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关于长生蛊的消息吗?”
青沅犟着扭开头,避开宋湘的动作,闷声道:“现在不想知道了。”
宋湘不依不饶凑到她耳边,微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美人棺出现,红绡复生,你一边派人去接应红绡,一边讨好白是君。等红绡脱身回来,你功成身退,她给你解蛊。当然了,你还有后路,就算她没有回来,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最多和白是君一样,掳掠几个女子,麻烦是麻烦些,也能恢复原身。邀月台明面上是散修交易玩乐的地方,实则受仙盟府庇佑,有了这层关系,只要不是太过分,消失几个凡尘女子,甚至是女散修,根本不算什么事。”
青沅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果然知道我效忠红绡,不过那又如何。你现在想说你和红绡没有决裂,这是你们布置的局。呵,你智多近妖,连红绡的性命也敢来拿来当作筹码,你犯不着拿长生蛊威胁我。”
“我当然知道你效忠红绡。红绡派你监视白是君这么多年,要是一点东西都没查出来,你还怎么恢复原身呢?我不相信你是废物,你会告诉我的。”青沅瞪圆的双眸显得格外天真,惹得宋湘发自内心的笑起来,“我当年可真没有出卖红绡,流云宴却传了消息出去。是你仗着白是君和仙盟府的关系透露的吗……好吧,我知道了,不是你。你不用动流云宴是红绡的苦肉计那种蠢念头。”
话说到这里,宋湘猛地放开了青沅。
青沅一个踉跄,扶着连廊才站稳,她怒不可遏的望向罪魁祸首:“昔日在你的挑拨之下,我先被白是君猜忌,又被红绡冷落,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还挺记仇的。”宋湘笑起来。“小弟弟,难道没有我,白是君就不对你种长生蛊了?你不被白是君猜忌,怎么能被红绡派来监视白是君呢?你不被红绡冷落,又怎么取信白是君呢?这是你在红莲教的唯一价值。我有时候也挺奇怪的,红绡让你监视白是君,白是君让你取悦红绡,你偏偏对他们两个敷衍其是,成日对着我装腔作势,白是君在红莲教里搞分裂,离间我和红绡,你出了不少力吧。”
青沅破口大骂:“你别把什么都推到我身上,我离间你和红绡?你明明是故意离教,好找理由去仙盟。”
宋湘反问:“哦……那你明明知道我是故意的,还是向白是君献言,让我顺利脱身?”
青沅一噎,被宋湘的伶牙俐齿的激的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再和宋湘对峙下去也讨不到好,转身欲走。
宋湘却没打算放过她,“长生蛊是香如故专门为白是君研制的毒虫,即便红绡死了,蛊毒仍然生效,为的是防止白是君背叛红莲教,背叛红绡。
白是君为了寻找解蛊之法,曾给无数幼女喂食了此蛊,但是这蛊毒就是为垂髫幼子准备的,那些幼女无一幸免。他找上了你,精心调教你,还让你去月笼沙里训练,就是为了让你与红绡和我的习性相仿,方便你讨红绡欢心,如果你得了红绡青睐,解蛊之法便是他囊中之物。”
青沅神色一沉,脚步也跟着顿了顿。“这些我早就知道了。”
“所以我想告诉你些别的。”宋湘说,“你知道长生蛊是谁研制的吗?”
青沅狐疑的回过头:“不是香如故?”
“当然不是。”宋湘和颜悦色的走近了青沅。“长生蛊是白是君研制的,给白是君种蛊的人,是他自己。”
青沅瞳孔骤缩:“所以……这么多年来,你们一直在骗我!”
宋湘坦然说:“骗你,倒也没错。但你知道,红莲教的人,就是这样的。你对白是君也有后手吧,应该不用姐姐我教你。”
青沅冷哼了一声。
宋湘挑了挑眉:“我只想知道,白是君有没有派人去过七里桥?”
青沅不答反道:“你猜。”
“好了,我知道了。不妨再告诉你一些别的。这可是秘密哦……”宋湘甜甜一笑,神色诡谲,“当年香如故屠杀衡山派,从衡山派带走一个幼女,名唤未然,是我们真正的圣女。也是月笼沙的主人。”
“月笼沙?是她……”青沅神色闪了闪。
宋湘并不意外:“哦,你见过她了?果然……”
青沅倏地回过神,警惕的盯着宋湘:“你套我话。”
宋湘很有耐心:“你见的未必是未然本尊,因为白是君的女相,就是按照未然的形容所化。但是我告诉了你,你自然会有决断。
白是君的想法你理解不了,他一直想将自己变成形容柔美的女子。只不过后来出了一点意外,别这么看着我,和我没关系,那点意外是香如故亲手弄的。大概是因为香如故虽然兴致古怪,但还是对男身女相没什么兴趣吧。
你不用怀疑,这些没有记录在案,这些是香如故身陨之后我亲手销毁的。
他苦心孤诣,为了讨好香如故的欢心,所以你瞧,白坛主作为红莲教唯一一个男子,是吃了不少苦头的。我没有映射你的意思。可惜他一片芳心寻错了去处,我们前任教主是个很潇洒的人,心里找不到半点情爱……”
青沅烦躁的打断她:“朱厌,我不想听你编故事,你讲这些,只能告诉我白是君从来都不需要寻找解蛊之法。而你和红绡,也根本没有解蛊之法!”
宋湘忽然伸出手,抚摸过青沅凌乱的发髻:“稍安勿躁,怎么这么多年,你性子半点没有长进呢,我说什么,你都信?”
青沅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不吭声了。
“本来在流云宴上想引蛇出洞,可惜功亏一篑,被人将了一军。让你和白是君虚与委蛇这么久,辛苦了。”宋湘一反常态的温柔起来,让青沅神色霎时古怪起来。
青沅蹙起眉头,想大骂几句,但不知怎么又说不出口,忿忿的咽回心口,恶声恶气的说:“臭女人,你少来,我不吃你这套。”
宋湘嗤笑了一声,纤纤玉指玩弄着青沅垂落的秀发,温声细语满是揶揄:“你当初坏了姐姐我这么多事,姐姐我不跟你计较,你倒撒起泼来了……”
她俯身在青沅耳边,低语了几句。
青沅不想再听宋湘花言巧语,偏偏宋湘莫名其妙,不安分的动手动脚的也就算了,还贴着她耳边,躲也躲不开。宋湘絮絮叨叨的,但也许只说了几句,就闹的青沅心浮气躁。
青沅不相信宋湘。
不单是她,红莲教内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彼此互相猜忌,互相提防。
但这番对话,却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红绡和白是君斗的你死我活,宋湘作壁上观,心情好时再拉她一把。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仙魔两道有这样一种传言,说魔道才是恣意潇洒,仙道全是明争暗斗。
这话很好笑,但是反过来,也可笑。
但无论是明争暗斗,还是恣意潇洒,总有一瞬间,都是发自内心的爱恨。
将心比心,如果青沅在百年后再见故人,她应该不敢这么嚣张,也不会这么从容。
所以,青沅还是很讨厌宋湘。
宋湘自顾自说完话,青沅还保持着沉默。
宋湘只当青沅仍旧在斟酌思量,轻轻的推了推她:“……你慢慢想,回去吧,你离开了这么久,再不回去,白是君会起疑的。”
说完这话,宋湘就转过身,青色的长裙在风中微扬,所以没有来的及注意到身后幽深的眸光。
青沅慢条斯理的抬起手臂理了理颈饰,雪白的水袖跟着宋湘的衣裙抖了抖,素白的脸上如往常一般沉静。
邀月台内的舞乐声激昂,迎起一片叫好的掌声,在一片喧哗声中,一道雌雄莫辨,却很干脆的声线混杂其间。
“白是君没有出卖过红绡,所以你还是在骗我。”
“……白是君,在找红莲教的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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