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去

　　“千年之约何时到期呢？”
　　夜棠回答：“两年左右吧，也许是两年后，也许就在下一刻。此次诱你前来，便是让你做好准备，你手上的无心决再次有异之日，便是它反噬之时，切记一定要许愿让人间太平万世！”
　　“在那之后，我会死吧？比如……以身殉咒。”冯一羡轻笑一声，淡淡地问。
　　夜棠和白玉蟾具是满脸难堪之色。夜棠说“……这……你也知道……这无心决的威力……”
　　“我懂了，你们不必为难，事情我会办好的。”冯一羡面不改色地说。脸上的淡漠与眼神中流过的不舍形成鲜明对比。
　　白玉蟾开口了：“年轻人，这全是我的错，若你心有不甘，我们定不会勉强……”
　　冯一羡浅笑道：“不，我对这生死之事还是看得开的，只是还有一个人我不想辜负，不想离开他，让他难过罢了！”
　　夜棠立刻插嘴说：“是你哥吧，其实你不用这样，因为你们……”冯一羡打断了他的话：“不用说了，我的身世，我自己心里有数。当初你冒着人间大乱，苍生覆灭的风险，也不肯让你师尊以身殉咒，不肯与他分别，你对他的感情不一般吧！如此，你应当理解我对我哥的不舍。”
　　白玉蟾略感震惊地说：“小小年纪，便能从寥寥数语中轻易推测出千年前的是非恩怨，难怪无心决会认你为主，可惜啊，若是没有这盟约，也不用你们生离死别，这本该是我自己的下场啊。”
　　夜棠说：“不……师尊，我……我不要你这么说……”
　　白玉蟾摇了摇头，闪身御剑飞走了。剩下了夜棠望着他远去的地方，眼波里溢满了落寞，竟似乎有泪花在眼眶里打转，雪光映衬下，一双闪亮的眸子在少年人纯净的脸上格外熠熠生辉。
　　夜棠咧嘴一笑，转身对冯一羡说：“好了，你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这便送你回去，不过白姑娘也在这儿，向月怕是打不开连接时间的通道了，一会儿可能会很难受哦。”
　　夜棠话音刚落，冯一羡和白落樱双双眼前一黑，继而感觉整个身体轻盈起来，但很快呼吸又变得困难了，此刻冯一羡感觉自己仿佛已经掉入了死亡的深渊，再也见不到冯无恙贱兮兮的笑脸了……
　　“对不起，是我自私害了你，但我不能看着他死……”夜棠的话传入了冯一羡的耳朵。
　　冯一羡一个激灵，猛然睁开眼，看到一滴汗水自鬓间滴落在试卷上，将那“紫气东来”四个字打湿了一片。抬头看见白落樱也回来了，冯一羡心里略微松了口气。
　　再扭身朝冯无恙看去，只见那人专注答题的样子十分动人，没有半点平时的不正经。冯一羡心想：这样平静的日子还能有几天呢？
　　冯一羡看了看手腕，上面的无心决不留半点痕迹，看来那一天暂时不会到来。他心里彻底松了口气，继而开始埋首做题。
　　考试结束了，白落樱踏着铃声冷冷地走出了教室，完全没有在意监考老师的存在，考场里的学生都用惊讶的目光目送她离开。
　　冯一羡跟着冯无恙出了教学楼，一眼便看到了冯宇和谢雪在校门口等待的身影，他心里竟是一阵绞痛。是啊，养育他十五年的人，就算不是亲生父母，也恐怕比亲生父母还要亲。
　　四个人走在路上，看样子冯无恙考得不错，和冯宇谢雪一路上又说又笑，只有冯一羡心里不是滋味。他从小，心思便极重，小学时，偶尔在户口本上看到了自己和家人的血型，冯宇是AB型血，自己却是O型血，借着从小对学习的好奇，他不久就弄明白了血型遗传的机理。
　　AB型血的父母绝生不出O型血的孩子，很难想象，当他睁着天真的大眼睛得知这个结论后，内心该是受到了多大的打击。从小对自己疼爱有加的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哥哥，竟都与自己毫无血缘关联，他感觉自己一瞬之间一无所有。这种伤痛和卑怜不在年轻力壮的青年身上，甚至不在气若游丝的老人身上，偏偏降临在一个天真，又心思极重的七岁幼童身上。他用稚嫩的小手亲手掩埋事实的真相，同时，所谓天道命数也在一点一点吞噬他本该有的童真和欢乐。
　　冯一羡突然想起了曾经见过的一句话：命运总是让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人幸福，让更少更少的一部分人一直幸福。冯一羡笑了，他既庆幸自己是那很少的一部分幸福的人，又怨恨为什么自己不是那极少部分一直幸福的人呢？
　　原来所谓顺应天道而生，就是要为维护天道舍弃自己的幸福。
　　《礼记》中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智慧，可在这个水纹系统中，天下只是最外层的涟漪，处于中心位置的却是个人身心，也许平天下只是为了明德修身，若真如此，在小我的幸福面前，天下又算的了什么呢？冯一羡天马行空地思索了一路，无非就是想给自己找个活着的理由罢了。
　　日子一天一天逝去，无心决的反噬却迟迟没有到来，冯一羡多么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这样他就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用来看冯无恙认真的样子，看他出糗，看他的喜怒哀乐，看他成长又衰老，可以对他笑，对他说那些从未说出口的话……
　　冯一羡和冯无恙来到嘻嘻中学一年多了，想当初他俩不顾父母朋友的反对，说什么也要来这个被人轻贱的学校。
　　可能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除了一时兴起和意气用事，他们更想证明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天生就该受人唾弃，哪怕只有一个两个人的正视，也可以改变一个学校的命运。什么叫应道而生，我生而为人，便不会再受别的东西左右，无论是命运，还是天道。
　　此时的冯一羡绝不甘心受命运摆布，应道而生又怎么样，他偏偏就要逆道而行。
　　生物课比别的科目简单一点，冯无恙无心听讲，便悄悄地躲在一摞高高的教材资料后面睡觉。冯一羡坐在他旁边，耳朵听着老师讲课，眼里却只有冯无恙睡熟了的面庞。
　　“大家一定要记清楚：区分是否属于同一物种，就是看他们能不能产生可育后代。”讲台上传来生物老师抑扬顿挫的嗓音：“举个简单的例子，马和驴可以生出骡子，但是骡子不可育，所以马和驴属于不同的物种，大家都听明白了吧！”
　　学生们无精打采的陆续回答道：“明白了。”老师忽然撇到了冯无恙露出在那摞书外面的后脑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点名道：“冯无恙！”
　　冯一羡立刻推醒了睡得正香的冯无恙：“老师提问你。”
　　冯无恙睁着惺忪的睡眼摇摇晃晃站起来，把老师气了个要死，问道：“你来说说，该怎么区分不同物种呢？”冯无恙想了想，没有回答，老师又提起了冯一羡，冯一羡流利的回答了问题：“看他们能否产生可育后代。”
　　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正要张嘴训斥冯无恙，冯无恙就开了口：“老师，我刚才也知道这个答案，不过是心存怀疑，才没有立刻回答。”
　　见老师皱起了眉头，他低头看了看身旁的冯一羡，转头指着坐在他前面的陆青继续说：“那按照您的说法，我和陆青我俩也不能产生可育后代，难不成我们还不是一个物种了？”
　　话音刚落，全班一阵哄堂大笑，生物老师的脸被气得扭成了一团。冯无恙却没心没肺地坐下来继续刚才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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