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少女

　　鬼灯独自坐在石阶上唱歌：“可怜身与世，非汝知晓……”
　　狗子出门卖柴去了，她脚边围着两只小鸡仔，肉嘟嘟的十分可爱，她不由得想起了雪洞。

　　“姐姐！”
　　“姐姐！你看，下雪了！”
　　“姐姐，我们是妖怪吗？”
　　“姐姐，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不知不觉鼻子酸了，眼睛红了，鬼灯用粗布的袖口擦了擦，却听到了柴门松动的声音，狗子这么快就回来了？

　　“狗子，地里种的南瓜多了，给你送两个……”上次见过的大牛哥推门进来，来人见到鬼灯也是一愣，松下手里的南瓜，碰的掉到了地上。鬼灯立马扯住自己的头发，她没有戴帽子！

　　“你……你……”大牛瞪着眼睛退了一大步，“你是妖怪！！！”鬼灯刚想说什么，他已经跑到了外头大喊大叫起来：“来人呐，有妖怪！！”

　　怎么办……鬼灯揪紧衣袖，狗子哥还没回来，那人一定会把村里人喊来的，一定会连累狗子的……怎么办，逃吧！下定决心，鬼灯立刻收拾起了东西，只带了水和一点干粮，颤抖着奔向另一条路。

　　周围均是稀疏的枯枝瘦叶，死迹斑斑的树干，鬼灯不知跑了多久，眼看着天色晚了下来，她把自己小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尽量用野草把身子遮掩起来。不远处隐约亮起红光，还有阵阵喊叫声。
　　“一定就在附近！”“大家找啊！把妖怪找出来！！”她抖的更剧，似乎风一吹就会破败。

　　眼前亮起一团火，“在这里，找到了！”鬼灯一惊，一个人一个大力把她从草丛里揪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顿时，火光映红了一片苇草。

　　她被绑在一根粗大的柱子上，手脚均被麻绳磨破了，耳边是窃窃私语。金色的长发瀑在身侧，毛茸茸的猫耳，无不昭示着，她非人啊。
　　“长着猫耳朵-----是猫妖啊----”
　　“看上去只有十岁呢------”
　　“别小看了----妖怪会变成人至少也有上百岁了吧-----”
　　“还挺漂亮的----”
　　“听说越漂亮的妖怪越会迷惑人-----狗子被迷了吧----真是贱蹄子！”

　　“乡亲们，乡亲们！大家静一静！”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走出来，人群顿时安静了。他走到鬼灯面前，眯着眼睛打量她，一会儿转过身对百姓们说到：“是猫妖，需要用黑狗血除煞气然后烧死。”人群顿时沸腾了，鬼灯无力地垂下头，浑身脱力。

　　脚下被添了许多木柴，一盆血水泼在她身上，“黑狗、去煞！”老人穿着奇怪的衣服，一手执一骨杖，念念有词。“灭却污秽---龙神辟佑---”

　　“等一等！等一等！”人群忽的被挤出一条道来，狗子紧张的身影闯了进来，鬼灯心里咯噔一声。
　　“狗子，你来干嘛！”大牛一把拖住他骂道，“都怪这妖怪迷了你！我们杀了她！”

　　“不要啊！！小灯不是妖怪！她只是要找自己的妹妹！”狗子一见浑身是血的鬼灯，吓得魂都没了，一个劲地求村长。
　　“狗子，我看你是真被迷了。”大牛摇摇头。这时棕色衣服的老者忽然不念了，手一挥：“行刑！”
　　立刻就有两个大汉握着火把朝鬼灯走去，狗子扑上去拦住他们：“不许点火！小灯不是妖怪！”但他哪里是大汉的对手，被一拳打倒在地上。

　　火星碰撞在柴堆上，不一会就跳起了死亡的舞蹈。看着火焰一点一点舔上木头，鬼灯什么都想到了，也什么都放开了，自己终于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不要啊！小灯，小灯！！”看着那个匍匐在地上的男子，鬼灯笑了，狗子哥，谢谢你。她闭上眼，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灼热，最后想念的，竟然还是雪洞，我的妹妹，你一定要活下去。

　　就在这时，天上忽的下起了雨，吵闹的人群停止了喧哗，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瓢泼大雨很快扑灭了火，一会儿，又停了。

　　“看到了吗。”鬼灯开口，“天不亡我，你们要逆天而行？”
　　黑狗血滴进了眼睛，泛着诡异的光泽。老头有些恐惧：“乡亲们，她是妖怪，我们要杀了她！”人群再次振奋了，纷纷呐喊着，“烧死她！烧死她！”

　　拿着火把的大汉再次走近鬼灯，他们重新堆起木柴，正待点火，忽然妖风四起，‘嗷呜~~~~’一声野兽的鸣叫传来，众人只看到一抹白色飘忽在头顶，尘土飞扬，竟是一只巨大的白狐。

　　“啊……是千年狐妖……”老者颤抖着后退，指着白狐，它好像感受到了目光，回头极有灵性地蔑视着老头，“骗子。”没有人说话，四周寂静，竟是那白狐的声音！

　　“你看清楚，她真是猫妖？”白狐高贵地在鬼灯身边一圈圈走着，回头眯起眼打量老头，“她既没有妖迹也不是恶灵，你分明是在说谎。”
　　白狐狸扬起爪子，‘歘-’麻绳应声而断，鬼灯跌坐在地上。
　　“跟我走吧。你不能呆在村子里了。”白狐俯下身子直视鬼灯，她抬起脸，不知是血迹还是汗水亦或是泪，模糊了眼，她点点头。

　　“你……你，你胡说！你这妖狐！”老者瞪大了眼睛，一挥手，大汉和村民们挥舞着锄头铁耙一涌而上，下一刻狂风再起，鬼灯已经稳稳得坐在了白狐身上，悬浮在半空之中。

　　“无知的人们啊……”白狐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向村民，如同蝼蚁一般。云朵环绕在它身侧，鬼灯有一种不在人间的感觉，翔于半空中，耳边是狗子的喊声和呼呼的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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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来时已经是白昼，她身上盖着有太阳香味的被子，温暖的阳光从窗缝泄进来，照在鬼灯脸上，她尝试着坐起身，正好有人推门进来，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乌黑的及肩短发，清秀的脸颊，只是……她也有猫耳！

　　“你……”鬼灯有些惊讶地看着薄萤，女孩子笑笑，端着盘子走到她床头，很温柔地帮她垫了垫背后，说道：“别怕，我和你一样，我叫薄萤。”很舒服的声线，无端的让人安心。

　　“我、谢谢你……”鬼灯低下头，任由泪水流下。薄萤把她搂在怀里，还只是孩子啊，终究……
　　“没事了吗？”是昨天的白狐的声音。瞧见一个人推门进来，鬼灯抬起头，却差点惊地跳起来，那哪是人，分明是穿着衣服直立行走的白狐！

　　“吓着了？”狐狸瞧瞧自己，嘴角动了动。薄萤忙对鬼灯说：“她是颉松，是很好的人，一直照顾我的。”鬼灯稳下心神，打量眼前站着的白狐，穿着类似和服的衣服，中年女人的打扮，此刻眯着眼睛，也在打量她。

　　“多谢您的救命之恩。”鬼灯俯下身，狐狸伸出爪子似的手拦住她，“叫我颉松吧，从此以后，你也是我们妖人省的一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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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好几天以后，鬼灯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妖人，也就是俗称的半妖。因为条件极少又难以生存，半妖存世不多，薄萤也和她一样，被人类抛弃以后被颉松救回来，自此便住在了妖人省。
　　颉松虽然是狐妖，却不是什么千年的妖怪，只是比人稍活的长一点而已。而所谓妖人省，鬼灯却还没搞懂。

　　“那个，薄萤的妈妈……是妖怪吗？”鬼灯坐在床边，看着忙碌着为她准备衣服的薄萤说道。
　　薄萤有些惊讶地转身，然后微笑道：“不是哦！我们妖人的父母不一定就是妖怪啦。”

　　“那，那是为什么……”鬼灯反问。为什么我和雪洞是半妖！
　　薄萤坐到床上，皱着眉思考道：“颉松说，怀孕的人类妈妈如果独自遇到神隐，或是沾到妖怪的血，那她肚子里的宝宝就会变成妖人。但是妖怪和人的孩子一定会是半妖了。”

　　“这样啊。”小鬼灯点头，忽然手被人握住，抬头看见小薄萤就在眼前，“灯灯不要害怕哦！颉松说，天下的妖人都是伙伴，我就是你的伙伴哦！”棕色的瞳孔里闪闪的。
　　“恩！”鬼灯点头，回握了薄萤的手。

　　这时颉松推门进来，她依旧是妇人打扮的白狐。
　　“颉松！”薄萤拉着鬼灯跑过去，三人一起坐在阶梯上。

　　锅里的水烧开了，鬼灯接过颉松手里的茶壶，娴熟的倒茶。一时间，浓郁的绿茶香便充斥了小小的宅院。
　　“妖人省，到底是什么组织呢？”就在大家看着院里的菊花时，鬼灯问向颉松。白狐回头看她，细长的狐眼里映出个矮小瘦弱的少女，她有一头亮丽的金发。

　　“妖怪横行，百姓恐慌，这点你应该知道。”见鬼灯点头，她继续说道，“可是谁知道妖怪也分善恶，弱小善良的妖怪或是稀有的妖人，就在人类的残杀甚至在大妖怪的吞噬之下死亡。又有谁，明白它的痛楚。”颉松眼神很温柔，仿佛透着光。

　　“所以。雨龙寿大人创建了妖人省，尽管困难重重。”她又回头看着鬼灯，“我们便是作为连接妖怪与人类而存在的，我们接受人类的委托驱赶邪恶的妖怪，也会保护弱小善良的妖怪，为它们寻找栖身之所。”
　　“雨龙寿大人？”鬼灯问。

　　“是，那是我……最尊敬的人。”颉松不再看她，收拾了茶具说道，“所以，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护你的同类，你要变强！”
　　保护自己……保护同类……没错。

　　“明天起，我们就启程。不久就可以和雨龙寿大人会和。”
　　“去哪里！”
　　“京都。”颉松回答。鬼灯一楞，右手又被人握住，薄萤笑着说，“灯灯，我们去整理衣服啊！颉松拿来了好多可爱的衣服呢！”被拉进了门，鬼灯没有看到，花开正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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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人……寂无喧……’
　　‘从此欲无言……’
　　睡不着。

　　鬼灯一个翻身从床铺上坐起来，替身边的薄萤拢了拢被子，披了衣服打开房门。
　　不远处，有灯光的灯光传来。
　　是谁？她蹑手蹑脚地靠近庭院，耳边是轻轻吹拂的秋风，鬼灯拉紧了身上的衣服，迈进了竹林。四处都是漆黑一片，她并没有注意到有人。

　　“你！没事挡路中间干嘛！”女子的娇喝声，鬼灯直接与那人撞上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揉了揉头发，挣扎着站起来，“对不起……”

　　“哼！弄脏了我的衣服你赔得起吗！”女子似是不罢休，抖了抖裙子也从地上站起身来。身旁另一个女子却拉住了她，“做什么这么小气，不是没脏么，而且是你自己撞上去的。”声音一样的可人，却更柔和。
　　“你怎么老是向着外人！”那女人生气的说。

　　鬼灯借着若隐若现的月光，这才看清，那是两个穿很漂亮的姐姐，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唇红齿白，梳着小髻，挂着银色的铃铛当饰物。见她看着她们，那个温柔的少女说：“撞疼了没，我这妹妹就是这么莽撞。”

　　鬼灯忙摇头，脸微微红了，幸好天黑看不出来：“没有没有，是我不小心！”
　　“咦……”那少女凑近看她，微笑道，“竟然是妖人呢？”拉起鬼灯的手，冰凉的触感传来，“你可是住在这家？帮我们换个住处可好？我们住在西边的大榕树下，根本晒不到阳光，长久下来我们的美貌可就保不住了……”说着取出丝巾就要抹泪，”可以拜托你么？…”

　　鬼灯鬼使神差的点头。“那可就说定了！”少女又笑了，拉了妹妹小跑着走了。
　　“哎……”鬼灯伸手，你们还没告诉我名字！她跟上去，想着明天一定要让薄萤也认识认识这样漂亮的姐姐。
　　“不知道这样漂亮的人儿会叫什么……”拨开密密的小灌木，豁然开朗。

　　‘叮呤-’‘叮咚-’丝竹弦乐，光影明暗，就在风舞竹叶之中，有一女子，翩然独立，她在歌唱，在舞蹈，在流泪。
　　飞扬的裙摆，芙蓉边的广袖甩在身侧，花瓣，碎蕊，残叶。她的泪堪称绝美。那是怎样的一种震撼，久久注视着，直到眼里模糊了，不知不觉留下了泪水。

　　一双素白的手从身后捂住了鬼灯的眼，“别看的这么贪婪，你的眼睛会被灼瞎的。”但是……要怎样才能移开目光呢？她的手上隐隐传来花朵的香气，鬼灯说：“你是花精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花精放开手，闪身来到她的眼前，华丽的芙蓉色广袖折叠长裙，不是凡间所能比拟的。
　　“你真美……我好像有点明白了……”鬼灯说着，任由泪水流了满脸。
　　“人类……精神和肉/体都脆弱到无法承受的美，这么固执又是为了什么？”她敛下美眸，“愚蠢的……大概是我自己吧？”爱上被那双眼睛注视的自己……若不能被他注视，我的美还有什么意义？

　　“刚刚做好心理准备，我还没来得及，我还没来得及……”花精捂面而泣，散落的丝带落在脚边，鬼灯拾起它，抬手拭去她的泪，“你很努力了。”

　　“呜呜呜……得到却终归失去，还是一开始就不曾发生？”花精抚摸鬼灯的长发，“你有一头很美的发，你是妖人，你也懂是吗？”
　　‘幽人竹桑园，归卧寂无喧。物情今已见，从此欲无言。’回过身来，你已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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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灯睁开眼，瞧见薄萤在旁边微笑得看着自己，她一骨碌爬起来，却是已回到了屋子里，“怎么了？”薄萤在后头奇怪地问。

　　“呜，没什么！”快速地套了衣服往庭院里跑，却再也找不到那个竹林。她想起西边的老榕树，狂奔到西角，果然有两棵小小的木芙蓉花。
　　忙了半饷，等到阳光可以照到小树，鬼灯用抓满泥巴的小手擦了擦脸，呵呵笑道，“这样就好了！你们可以晒太阳了哦！”

　　‘叮呤-’“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拾起一看，是一个纯银的小铃铛，“啊！真的可以收下吗？”
　　鬼灯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串上红绳，鬼灯把芙蓉花精的礼物戴在脖子上。
　　“灯灯！我们要出发了哟！”薄萤在不远处对她招手道。
　　“好！马上来！”起身奔过去。竹林深处，花精依然在歌唱，歌唱她的爱情。

　　或许对他而言，能够静静地，静静地注视着她，便已是一种莫大的幸福，便足够了……
　　又或许对她而言，能够静静地，静静地被他注视着，便已是一种莫名的永远，便满足了……

　　‘清夜殇，酌浅。
　　醉花间，惜颜。
　　天光倦，容华更添脉脉相看两不厌。

　　蓦然间，香涟。
　　幽梦里，清浅。
　　瑶台见，一眸芙蓉花颜霓裳舞翩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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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住过一个小小的古镇，镇子的名字现在已经忘却了，唯一记得的，只是一个传说。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位诗人被贬到这里做县丞。他住的地方窗外有棵木芙蓉，开着很美的花。
　　日子久了，诗人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写了一半的诗稿，一觉醒来却被填完。秀丽的小子墨迹也未干。是人决定弄个明白。
　　那个夜晚，在井边上假装睡着的诗人得到了答案。他在到映着月光的水中见到了芙蓉花精。
　　第二天，官差送来喜报，诗人终于可以回京上任。只可惜，诗人不愿意再去任何地方。
　　他爱上了那个举世无双的影像，即使终其一生那芙蓉花精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有关系。
　　可惜他终究没有终其一生，次日，诗人便被妒才的刺史杀害，罪为抗旨。那时园里种着的木芙蓉开得异常鲜艳，绯红色的花瓣，花蕊却渐渐地变成雪白，白的那样刺目，那样的悲伤……
　　那时候的园子有一个极美的名字，叫“绯园”，绯园中盛开的木芙蓉，那么美，美得举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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