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伯来神话相关]我死在耶路撒冷的第三千年

　　（1）

　　[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在世界的任何角落，直到它覆灭的一刻，你都无法找到我。不要难过，相信我，我只是去参加了一场遥远的、没有归期的朝圣而已。]

　　（2）

　　死是什么样的？

　　那天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疼痛已经消隐，我看到了漆黑的夜幕上零落的星星，我在这黑暗的穹夜中醒来，感到自己变的很轻，可以与风同行。

　　我首先想起了我的死亡，它是在公元三十三年的耶路撒冷。

　　那天灼热的阳光照在各各他山的山峰上，干燥的空气中尘土飞扬，沙土中半死不活的杂草微微摇晃着身子，仿佛在为无罪的受难者哀悼。

　　随着时间推移，围观处刑的人越发的多起来，将简陋的刑场围的密不透风，人群中充满了窃窃私语，如同一群聚集在一起的苍蝇，然后所有的议论都被钉子落下后激起的第一声惨叫镇压。

　　行刑开始了。

　　钢铁与钢铁碰撞出清脆的金属摩擦声，长钉刺破血肉，穿透骨骼，再嵌入木板，将血肉之躯与冰冷的死物强行合为一体。

　　我在不间断的疼痛里也在不间断的祈祷，祈求神原谅世人的罪过，祈求神宽恕和慈悲，不要惩罚这些无知的人类。

　　尽管神从未回应我，只有蓝的过头的天穹沉默的俯瞰着这一场惨剧。

　　接着，我在死后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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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神在哪里呢？这荒芜的旷野上，只有十字架傲慢的伫立着。

　　（3）

　　弥撒亚的复活并不如后世人类所传述的那样辉煌而荣耀。

　　事实上，我只是在荒野上游荡了三天三夜，最后在又一个黎明到来时，终于见到了那名光辉的炽天使。

　　米迦勒问我愿不愿意帮他一个忙。

　　“什么忙？”

　　“去骗人。”

　　“……”我如遭雷劈，顿时怀疑他是否是撒旦假扮的，但米迦勒很认真的在告诉我，让我帮他骗人。

　　“弥撒亚，”奇妙的尴尬后，米迦勒主动打破了沉默，“我希望你能理解，这不是罪行，而是拯救的一部分。”

　　我沉思片刻，最后决定同意。

　　“原谅我，我的父。”在做完这个罪大恶极的选择后，我下意识的祷告了一句。

　　然而这时米迦勒语出惊人，平淡的告诉我：“放心，祂不会知道的。”

　　“——祂已经不在了。”

　　（4）

　　我花了很长时间接受这个现实。

　　当我到达人类曾所无比渴望的天界时，看到的并不是人类所想象的充满鲜花的永远光明的世界，在繁华的表象下，有什么正在悄无声息的坍塌。

　　我是随着米迦勒一步步走上至高天的。

　　在这条长路上，我看到了枯萎了的生命之树，已经荒废了的伊甸园，水晶墙的裂缝……还有无数的亡魂，他们飘荡在目所能及的各个角落，有的甚至还对我打招呼。

　　或许是我对那些虚无的角落走神的太久，在途经耶路撒冷的时候，米迦勒突然问我：“你看到了什么？”

　　“亡灵，很多亡灵。”

　　他沉默了一小会儿，问我：“他们看起来还好吗？”原来他看不见它们。

　　我扫了一眼最近的那几只，斟酌着回答了一下：“还可以吧。”

　　他不再提起这个，而是说些别的事情。

　　（5）

　　起初，我对他的想法是震惊的。

　　世上的哪一名信徒都不会想到自己可能在有一天取代自己信仰的神，这简直是一种天大的亵渎。

　　但最后我还是答应了他。

　　在他宣布我将成为“圣子”的前一日，他和我单独谈了话。

　　米迦勒说：“弥撒亚，你现在还可以拒绝，我不会逼你。”

　　“不，我会帮助您的。”我否决了他的提议，“直到最后。”

　　“这条路很难，而且不能回头。”他看着我，最后一次提醒我。

　　“我明白。”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很多次回想起这一次的对话，但无一例外的，我没有一次后悔我这天的选择。

　　我愿意帮助他的原因并不是单一的，挑几个主要的来说，比如这是为了完成神谕，作为神的信徒，这是义不容辞的事情；也比如单单从一个普通的好人的角度来说，即便事情与自己无关，也会希望灾难可以少一点；唯一不那么大义凛然的理由，只是他与我同病相怜而已。

　　我们都是走在长满荆棘的朝圣路上的信徒，并且都要为信仰殉难。

　　在后来的某次对话中，我询问过他：“你还信仰他吗？”

　　他回答说：“直到我死去的时候，也一直会的。”

　　我评价他为：“你才是最盲目的信仰者。”

　　“我知道。”他从容的承认了。

　　那时候我意识到，他可真是个矛盾的家伙，他在信仰的废墟上为信仰而死，洞悉一切又自欺欺人。

　　（6）

　　我的到来很快引起了一场动荡。

　　但只有寥寥几个人知道，这是一场米迦勒亲手掀起的动荡。

　　他执意要让我成为“圣子”，对下等天使来说，这种行为不可理喻，对其他的炽天使来说，这种行为是疯子行为。

　　于是晨星之乱爆发了。

　　和大多数人知道的结局不一样，晨星殿下并没有被打入炼狱。

　　米迦勒伪造了他的死亡，甚至还用神力让一切生灵都以为他死了，只为了让他在一切结束后带领天使们找到新生的希望。

　　在所谓晨星殿下死亡的这几千年里，他沉睡在从来无人记起的伊甸园，他只需要做一个漫长的梦，醒来时，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7）

　　他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谁，但他死后却注定被所有人忘记。

　　我刚来的时候，米迦勒身边还有个年轻的天使，他是个很不错的人，但他显然不适合加入这场计划。

　　后来尤里安请求离开，又过了一些年份，我得知了他的死讯。

　　那之后米迦勒拜托了我一件事，请求我找到他的遗体，并且将那缕神力赠予他。

　　我问他为什么。

　　“我欠过他一份糖。”他顿了顿，“但是没来得及还给他。”

　　后来在每一年尤里安死去的日子，如果他有时间，他就会买很多很多的糖，但是不知道送给谁，于是全堆在一个房间里。

　　而在另一个曾有人住过的房间里，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整洁异常，只有一枚挂在墙上的勋章，我发现它属于一名叫尼莫的军人。

　　（8）

　　这些年来，我能看到越来越多的鬼魂游荡在四处，并且目睹他们逐渐失去自我意识，再一次“死去”。

　　我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我知道他经常在对已经不存在的神忏悔，因为这些亡魂的存在是他的计划中无法挽救的。

　　他其实比大多数人所了解的都要慈悲，但因为这无可避免的一切，他必须表现出足够的残忍，才能让更多人倾向于对他发泄这一切灾厄的怒火与憎恨。

　　我对此只能袖手旁观，这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后来，耶路撒冷被叛军围困，他说到时候了，于是来到了耶路撒冷，并且最后死在了耶路撒冷。

　　（9）

　　时间往后推移，他的身体渐渐的越来越差，我明白，他也终究逃不过消失的命运。

　　而他却很从容的接受了这一切，他的计划只差最后一步了，大多数时候他没什么事情可做，于是他给自己找了件事情。

　　他开始从头翻阅《神典》，在这个神都不在了的时代，《神典》只是人们烧壁炉的柴火和垫桌脚的砖头，但他很认真的、一字一句的翻阅着。

　　“这是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了。”他对我说。

　　那段时间里，他一个人待在已经荒废的炽天使行宫中，闭门不出。从他来到耶路撒冷到最后去死，他唯一一次离开是去了伊甸园。我没有跟他去，不过我猜测，应该就是这次，他把圣物留给了晨星殿下，让圣物的力量渐渐唤醒他，等他醒来，那时候也是米迦勒该死的时候。

　　无数耶路撒冷的居民咒骂他是个胆小鬼，但事实上，他只是因为日趋衰弱而无法出面而已。

　　我看着他一天天的虚弱，我多希望有奇迹可以发生，但神都不在了，哪里有奇迹拯救他的信徒呢？

　　那段时间里，当外面爆发新一轮的游行的时候，我会去见他们，并且试图让他们把怒火更多地发泄给我。

　　在无数次面对一双双愤怒的眼睛的时候，我无数次想告诉他们真相，又无数次把真相和着悲伤吞回肚子里。我知道这不能怪他们，受到欺骗的人们自然会无比愤怒，他们这样反而证明了米迦勒的计划是成功的。

　　我愈发难过，因为他为他们做的一切牺牲，都必须就此埋没在骂名中，被拯救的人们不知道他们真正的救世主是谁，当他死去，也或许只有我这样的异族会为他哀悼。

　　我想我起码得让他们中的一些人知道真相，就算这些人也必须保持沉默，但起码真正被拯救的人会为他们的救世主表示敬意。

　　（10）

　　或许是命运眷顾了我，我竟然找到了已经是亡魂的尤里安。

　　我带他来看了这一切的终局，并且将所有的真相尽数告诉了他。

　　在米迦勒的最后一日，他这次沉睡了很久，接近一整天，我几乎怕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好在他还是醒来了，我带着我仅能找到的一根蜡烛去为他送行。

　　烛光照亮着前路，我不留痕迹的放慢速度，让他不会太吃力的跟上我。

　　在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我看了看东方的黎明，一颗久违的星星重新亮起了。

　　（11）

　　一切都尘埃落定，“圣子”的事情好像变成了一个古老的冷笑话，晨星殿下没有为难我，我对他表示我会回到人间，并且不会回来后，他也很痛快的同意了。

　　不过在我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叫住我，问了我一个问题。

　　“他有说些什么话吗？”

　　我想了想，但是对这个问题表示无能为力，“很抱歉，我想没有。”

　　“……谢谢，你走吧。”他沉默片刻，终究没有再追问什么。

　　我无言的离开了，在走之前，我意外的看到了一本熟悉的书，那是米迦勒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看过的那本神殿，它被遗落在耶路撒冷的炽天使行宫里，有一天我曾经试图去找过，但最后一无所获，却没想到会在晨星殿下这里。

　　或许是风翻开了它，我看到它扉页上写着一句话：“我只是将参加一场遥远的、没有归期的朝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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