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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问道的剑
这场比斗结束得出人意料。
几头仙鹤轻易被沈沧诱走,刘尚昆气急败坏,却毫无办法。仙鹤是他师父的灵禽,只暂赐他使用,论辈分比他都要长几分。仙鹤如不主动响应,他就是想捉也捉不回来。
他一身法术都在御使灵兽上,离了灵兽,岂不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唤出了自己压箱底的灵兽,噬金虫!
噬金虫乃是《万虫谱》里都排名前十的灵虫,喜食金铁,无坚不摧,一身甲壳堪比剑修铸剑所掺庚金。若群聚万数,黑压压一片铺天盖地啃食过去,足能将所经之处啃得寸草不留,传闻中,连元婴修士都要退避三分,是大名鼎鼎的凶虫。
刘尚昆费尽心思地养了这虫,本是要留在争夺前十的紧要关头做杀手锏用的,但现在不用,恐怕连争夺前十的资格都拿不到,故只好将其唤了出来。
只见,他面露肉痛之色,极不情愿地从乾坤袋中掏出了噬金虫……一只。
尽管只是一只,个头却堪比刘尚昆半个脑袋,八足双翅,上下两排白森森的口器尤其引人注目。刘尚昆小心翼翼地惹捧它在手心,正要喂食,却被它不耐烦地拍开,翅膀一扇,便绕着他打转。
刘尚昆有些激动:往日这头虫大爷总对他不冷不热,定要上了供才勉强干干活,今日竟热情如此——莫非总算养熟,承认自己是它的主人了?
孰料,有一人比他还要激动。
“小金?!”落英宗此回带队的厉凡厉长老一直高坐在莲台上静修,听到噬金虫嗡嗡的振翅声,猛然瞪开双眼。
噬金虫乍闻此人声音,仿佛幼童闻得母亲呼唤,原本打着转的身躯骤然停住,顿了半晌,双翅“嗡”地一抖,众人眼前一花,就见一道亮线直冲场外,看方向,正是厉凡的位置。
——原来,此虫竟是厉长老数年前丢失的那只,因缘巧合才被刘尚昆捉住。不意今日重逢,正欲回归原主!
厉长老自是喜出望外。他的噬金虫本是五只,此前在激战中迫不得已丢下一只,剩下四只无法结阵,已是战力大减。不料今日却在盂兰盆会上寻回,令他如何不高兴?
几家欢喜几家愁。他是高兴了,刘尚昆的脸色却白了。他早有猜测自己捡到的噬金虫是他人所遗,轻易不显示人前本也有这个缘故;眼下目睹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眼睁睁看着自己养了好几年的噬金虫绕着厉凡欢叫嘶鸣、全无对待自己的半理不睬,刘尚昆心神渐渐恍惚,脑海里慢慢浮现出自己为了攒虫粮节衣缩食,连心仪的玄阶法宝也不敢买;噬金虫蜕皮时忧心如焚,忍着聒噪的虫鸣生生守了它三个月;更想起被它啃残的洞府、器皿、天音仙子首次清唱会的限量版照影……
“啊!”地痛叫一声,捂住胸口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竟是晕死过去!
全场哗然。
“晕了?”
沈沧亦是惊讶,靠近在他面前挥了两下,果然没有反应,不由失笑:“刘道友,你的心性也太差了些。”
摸了摸下巴,扭头问负责裁判的僧人:“对手在赛中失去意识,按大会的规章,我似乎可以直接晋级?”
僧人闻言一愣,想了想,好像确有此条,迟疑地点了点头,忽又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沈……沈施主,规定虽然如此,但刘施主只是失去了意识,而非重伤致死,这样做……”
似乎有些不公。
沈沧听了倒不恼,瞧了这和尚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小师父说的是。刘道友只是晕了,又不是死了,岂能断言沈某必胜?”
迎着僧人赞同的目光,他施施然摸向腰间铁剑。
“——沈某这就去补上两刀。”
“小僧绝无此意!”
僧人打了个激灵,连忙撇清,说完还怕沈沧动手,慌忙扯着嗓子喊道:“本场比赛,桃源谷沈沧胜!”
于是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沈沧,就此晋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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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
“少主无恙。”
宁宗白从白玉京的房中出来,捋了捋长须,对候在门外的莫哀真人和谢绝说道:“今日少主虽暂离车乘,一来在外停留时间不长,二来所动真气有限,并未伤及神魂。你二人且安心回吧。”
他在太清门中另有要事,因此今日傍晚方才赶到。谢绝两人虽早有所料,闻言还是松了口气。
“不过,”宁宗白捋胡须的右手顿了顿,面上浮现出疑惑,“少主神魂虽无恙,脸色却很不好看——今日大会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三人正齐往外走,另两人听言顿时一阵猛咳,走出好长段,莫哀真人才拉住一头雾水的宁宗白,尴尬道:“你可休要在少主面前提这件事。”
“真有事?何事?”宁宗白面色一肃,眉间一片冷冽,“谁人敢惹我太清门!”
谁人敢惹我太清门?谢绝想了想,惹事的还真不是人。
“具体什么鸟事我不方便说,反正你记着别拿它去问少主就行了,”白玉京就在不远,莫哀真人自然不会傻到说“少主与鸟同名,被练气士当众调戏”云云,只得生硬地转移话题,“先别问我们了——你怎么此时才来?”
白玉京在太清门地位特殊,宁宗白名义上是他的长辈,实则算是他的侍从,向来是白玉京到哪里他就到哪里。今次却嫌晚了。
宁宗白叹了口气:“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天吴门!孔寒江从歧路道人手中劫下那名燕家余孽,太上长老们岂能坐视?化玄师伯、三清师叔、连同正好在三清师叔处作客的剑圣,略微商议一番,便决定直接打上天吴门,无论如何也须要个说法。因要个当日在场的做个见证,就把我也召了去。谁知这一去却扑了个空——天吴门琅琊山上矗立了好几万年的山门,居然说不见就不见了!”
“不见了?”莫哀真人还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满脸的惊诧,“我没记错的话,整个琅琊山脉都在天吴门的范围内吧?他们把整条山脉都搬走了?你确定是搬走而不是以阵法隐匿?”
宁宗白一哂:“我能看错,师伯们又岂会走眼?确是搬走了。就是不知搬到了何处。剑圣和两位师伯师叔搜山检海,几乎把整个净土界都翻了一遍,愣是没能找到天吴门的丝毫踪迹,只得无功而返。我方得闲赶了过来。”
“……天吴门在搞什么名堂?”莫哀真人皱眉,“若存心隐匿,前阵子又何必出来?”
宁宗白摊手:“我还想问呢!”
房内,白玉京仍然端坐车中。
这辆车乘是一件空间法宝,从外面看不大,内里则另有天地。因此白玉京虽长年待在其中,却并不觉得逼仄。再者,修道之人长年在洞府内闭关,本来就少见天日,十年如一日地待在车厢内,也算不得什么。
但眼下,白玉京只觉得车厢小了。
“你来了。”
白玉京望着从观尘镜中爬出来的黄粱君,面色如常,心中却叹了一口气。
——灵界就不能换个人跟他联络?
“可别提了,我来这趟可不容易,”黄粱君没好气地说,“命师在天地阁现世之后,灵界和净土界的节点就被接连修复,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薄弱的,耗费了无数灵石才打通;就是打通了也只能维系半日,之后就要崩溃的。今后我们的联系就不会像以前那般频繁了,你自己小心。”
联系不会像以前那般频繁?
白玉京心怀大悦。
黄梁君拍拍袖子在白玉京对面坐下,自顾自地絮叨:“上回的清谈法会我就不该去,我要是不去就不会遇上玉门关虫潮,不遇上虫潮我就不会迟到,不迟到就不会被分到黑鲤君的旁边,黑鲤君霉运缠身,凡是跟他接近的没有一个不走霉运的,我要是不走霉运,我就不会一下界就碰上命师……我真傻……”
白玉京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你口中的命师究竟是什么?”
黄梁君吃了一惊:“你们那儿没有吗?”
白玉京摇摇头。
黄梁君一拍大腿:“你们运气也太好了吧!”
说完却瑟缩了下,好像怕别人听到似的,压低声音对白玉京解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命师是如何诞生的,反正好几十万年以前,我们这片天地间就已经有命师存在了。命师是终身履职,且每代只有一个,只有上一代命师逝世方有下一代命师,因此命师的传承方式和具体司职只有命师自己知道,外人不得而知。但大体说来,你可以把命师看作天道在人间的行走,乃是天道的代言人!”
白玉京眸中精光一闪:“天道?”
“不是天道,是天道的行走。到底怎么回事我也说不太清,总之命师能通过一定的方式影响天道的运转。至于能影响到什么程度,就要看命师自己的本事了。”
“影响天道运转……”白玉京想起歧路道人与阳明子战斗的场景,若有所思,“那他岂不是对修行者不利?”
修行者逆天而行,终极目标就是要突破天地的束缚。命师能够影响天道运转,却是为修行增添了不确定因素。
──君不见阳明子苦修了这许多年,眼看就要飞升灵界,只因为得罪了张歧,就被一道诏令夺去了性命?
黄梁君嘿了一声,神秘一笑:“要不然命师的传承怎么时常中断呢?历史上的大多数命师都声名不显,除开本身低调的理由外,也有命不长的缘故在……哪个大能愿意看到自己头顶冷不丁地就砸了道诏令下来?”
白玉京微微颔首,对此很能理解。他就绝对无法容忍有人对自己产生威胁,定要将其除掉才能放心。
“你既然厌烦歧路道人,将其杀了不就好了。”白玉京轻描淡写地说。歧路道人再是什么命师,归根到底也只是一个化神修士,他不信黄梁君真无手段出处置。
岂料黄梁君听了他的话,苦着脸道:“我要是杀得了他,何至于下界一趟这般辛苦?命师是天道行走,其强弱到底还是系在天道上。可以说,天道越强,命师就越强;此外,命师是否受天道钟爱,也会关系到其力量强弱。”
“钟爱?”白玉京冷哼一声,“天道无情,何来爱憎。”
“哈哈,我只打个比方。你可以将其理解为命师之道是否与天道相合。”
说完叹了口气:“歧路道人一现世,我便将此事报给了师尊。师尊卜过之后讳莫如深,只令我暂且莫要去招惹他。我本没太放在心上,结果前几日渡小天劫,打在我身上的天雷竟比以往渡劫时猛烈了三分,简直邪门儿!”
白玉京端起茶盏,不置可否。黄梁君此人向来有些夸张,天雷是否猛烈则是很主观的感受,说不定只是他的心理作用。
“你此番下来,就是要与我说这些?”今日说的话太多,白玉京想逐客了。
“当然不是!我是那么闲的人吗?”黄粱君假装没看到白玉京脸上“显然你就是”的表情,笑道,“天君托我给你带来了改进后的新法子,用了它,你只要晋入元婴期,便可以扔掉这劳什子石头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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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粱君一走,车乘内登时重返安静。白玉京阅览完毕,便把手中的金书玉页扔到一旁,阖上双目,神识进入到识海当中。
他重新转世,托的虽是太清门掌教之子的肉身,神魂却依旧是原来的神魂。燕问道斩了他的法身,却没有毁掉他的神魂,只是将其牢牢地禁锢在不周山下。白玉京偶尔自嘲,也不知该不该感谢戟灵天君“慈悲为怀”。
白玉京进入识海,来到一片黑暗的宇宙。
寂静,荒凉,自由,他曾经遨游过的宇宙。
——那时他刚飞升不久,畅快无边,对一切都充满好奇,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宇宙间,既没有时间概念,也没有空间概念;只有存在,只有自由。
自由到甚至有些惶恐。
他的一生都修炼,一生都在战斗,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为了飞升、为了超脱。但等到他真地飞升、真地超脱了,却感觉那么无所适从。
他于是有些悲哀地发现,“打败敌人”本身,或许就是他活着的目的。
但好在,他很快就发现了新的敌人。
——域外天魔,这种以往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魔头,在宇宙的深渊中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
它们的出现让白玉京重新找到了目标。
杀了它们,他告诉自己,挥剑斩灭一个又一个诡异的魔头。只要杀了它们,就一定会有更强大的敌人在等着自己;只要杀了它们,就一定会有比飞升更高的意义在等着自己。修炼没有尽头,战斗也没有尽头。
域外天魔杀之不尽,白玉京却并不气馁。他没日没夜地杀着、杀着,从宇宙的这头杀到那头,又从那头杀到这头,他并不在乎域外天魔被杀灭之后顷刻又重聚,也不在乎宇宙中并无半分人语。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字,杀。
直至那日。
那是平常的一日,就像他度过的几乎所有日子一样。他追着一个域外天魔飞到了一个陌生的星区,眼中除了敌人别无他物,一心要将这头天魔杀灭。
但忽然间,域外天魔不见了。丢失目标的他仿佛第一次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发现宇宙中站了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穿着身青灰色的道袍,乌发被一根木簪簪住,看着十分朴素。让白玉京激动不已的是,这人的腰间悬着一柄剑。
他是剑修。
有剑修的地方,就有战斗。
白玉京牢牢地攥紧了手中的剑,热血在沸腾。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在等什么。
他在等一场战斗。
一场飞升者之间的战斗,一场同类之间的战斗。
——他一生都是在为此而活。
就在他终于明悟,正要出言邀战之时,他的识海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一个温和的声音。
“抱歉。”这是那个声音说的第一句话。
“吾名燕问道”是第二句。
而在这两句话之间的,是一道剑光!
白玉京见过很多道剑光,但他没见过这一道。就像他的一生中见过很多人,但没见过这一个。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剑很快。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身躯很坚。
他已来不及“以为”。
——胸口传来一股彻入骨髓的凉意,白玉京低头,看见了半柄银光湛湛的长剑。
半柄。
因为另外半柄,已然没入他的体内。
“……好剑。”
白玉京喃喃地说,缓缓抬起头,想要看清剑主人的脸。
他想看清杀死自己的人的脸。
他失败了。
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颈项,温热,宽厚,虎口处有粗粝的老茧。
那是一只用剑的手。这只手暧昧地摩挲着他颈侧的肌肤,既像是肆意轻薄,又像是在考虑从哪个角度拧断他的脖子比较好看。
“睡吧,”他听见那个温和的声音说,“睡着就不疼了。”
就像哄骗一个摔倒的孩子。
多可笑啊。白玉京想。意识坠入黑暗。
再醒来时,已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他被镇压在不周山下,胸口处依然插着那柄银光湛湛的长剑。他的法力源源不断地被那柄剑吸走,神魂被禁锢在用幻术铸成的囚笼之中。他知道了那人的另一个称号是戟灵天君,知道他修炼不过百年便飞升成仙、破界而去。
他知道了他们相遇的那天那人正好飞升,碰巧撞见自己,于是顺手斩杀,将他封印后便飘然而去,不知所踪。
戟灵天君,燕问道。
每每咀嚼这个名字,白玉京的心情都复杂得难以形容。
他恨燕问道,不是恨他击败自己,而是恨他为什么没有当场将自己杀掉,反而要封印他数万年?!
但他又难以克制地仰慕那人。每当想起那一道几乎杀死自己的剑光,胆寒之余,白玉京竟会激动得浑身颤抖。
——那是怎样的一剑啊!
转世之后,白玉京其实只在修炼上花了极少的精力,绝大部分的精力却是耗费在参悟剑道。
燕问道的剑!
他看过燕家人练剑。燕问道封了他的五感,却没有封印他的神识,因此他依然能够感知。
平心而论,燕家人所练即便在他来的世界也算是上乘剑术——然而,依旧及不上燕问道之万一。
那根本不像是人能够使出的剑术。
修仙者,也不能!
这也是白玉京现下唯一想得到的东西。
戟灵天君燕问道的剑……
斩灵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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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渣沈渣,都是渣渣。老公不坏,妈妈不爱。
——玩着万国xx的我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