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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仙媛落恒河(3)
送走了黎老先生和胡屠,苏启平吊着的大气终于缓缓散去。他是一点没想到黎老先生身份如此贵重,随便一个晚辈就是正三品的指挥使,果然有派头。
苏悕看着两人乘坐的马车往主街上驶去,歪头对苏恒浅笑盈盈,“看起来某人是好事将近了。”
苏恒白皙的脸颊莫名飞上浅薄的红晕,斜睨了苏悕一眼,低声道,“彼此彼此。”
马车“咕噜咕噜”驶得远了,黎老先生捋着雪白的胡须,笑问胡屠,“如何,我没有骗你吧。”
胡屠从头板到尾的黝黑脸庞,终于柔缓了下来,“苏家大儿子,不错。”
“苏恒是我看着他长大的,性子沉稳,为人谦逊,虽然家底单薄了些,不过你也瞧见了,一个七十七,一个七十九,殿试过后,二甲进士是跑不了的,到时候就是一家子两个进士。苏家的父母你也瞧见了,是个省心的,若妡媛嫁过去,定也不会受到亏待。”
胡屠静默片刻,沉声道,“殿试过后琼林宴,让妡媛自己做决定吧。”
黎老先生抚须大笑,点头颔首,“也可也可。”
四月春光明朗,京城的泗水之滨,□□皇帝为今年的登科进士们大摆琼林宴。席上当朝内阁学士和翰林院掌院学士替高坐庙堂之上的皇帝宴请今年的两百零七位进士学子。苏恒和苏悕按次序坐在席间,偶与身边之人斟酒闲谈,低调从容。
席间一位穿着群青色斜襟织锦薄缎长衣年轻公子手中紧握着青瓷白釉刻花小酒杯,看向苏恒和苏悕方向,眸光沉沉若有所思。
他身边一位锦衣华服的文雅进士酒饮半酣,余光瞥见好友神色有异,朦胧着眼问,“苏恪兄,你在看谁呢?”
苏恪眸光轻闪,敛去深思,举杯笑道,“不过是看今年的状元郎。”
文雅进士饮下杯中琥珀色清酒,凑头到苏恪耳边,轻声道,“这位皇上钦点的状元郎,是纳兰家长房的次子,自幼天资过人,前两年为着守孝,生生错过上一届秋闱,若非如此,上一届踏花而行的状元郎可就是他了。”
“纳兰家?”苏恪扬眉望去,“可是京城四大家族的纳兰家?上年长房长子纳兰子墨大婚,皇帝陛下亲临主持的纳兰家?”
“是也,是也。”文雅进士自斟一杯清酒,双眼惺忪,看向独坐上桌的新科状元,难掩艳羡,“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来,苏恪兄,饮下此杯!共贺仕途!”
收回落在视线,苏恪端起酒杯,与之杯,痛饮而下。一杯酒下肚,苏恪似有意似无意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前几日听湫兄说起今年的二甲,皇上似乎只点了五十余名,比往年少了不少,孟兄可曾知道些许原委?”
被称作孟兄的文雅进士孟奕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天子之意,谁能揣测得了……”
泗水之滨,杨柳依依,半日畅饮庆贺终落下帷幕,彼此之间互相行礼道别。
“苏兄,后日……”蒙奕的话未说完,就见苏恪直直看着不远处两个小厮将两位二甲进士邀上一辆华盖马车,“咕噜咕噜”往武城街走。
“孟兄可知他二人是何人士?”苏恪打断蒙奕未说完的话,语气似乎有几分焦急。
孟奕凝眸回忆半晌,眉心微皱,不太确定道,“似乎也姓苏,好像叫,苏恒……”
……
苏宅南轩书房里,苏颜沫拿起饱蘸墨汁小心临摹苏颜妤为她新备下的字帖,写几个字就瞥一眼坐在对面的苏颜妤手中逐渐绣成形的含苞的的牡丹,廊下,两人的丫鬟,素衣和采衣迎光为苏颜妤梳理各色丝线。
“啊,素衣姐姐,这是豆绿的,不是绯红的……”采衣刚梳理完一捆桃粉的丝线,就见心不在焉的素衣搅混了两个色线的丝线,急忙出声阻止。
素衣被提醒,五指梳过豆绿的丝线,缠绕上绯红的几缕,她好似才回神,手忙脚乱分开交缠的丝线,结果越解越乱。采衣看不下去,伸手接过几乎打结的丝线,三两下解开,分类摆好,小小松了一口气,她扬眸问道,“素衣姐姐,我怎么觉得你这几天神思恍惚,是夜间没休息好吗?”
素衣咬了咬唇,眼风掠过静坐红木黑漆描金背靠椅上,手中捏一枚小小银针,穿绣半朵樱桃色含苞牡丹的苏三小姐,压低脑袋,凑到采衣耳边,轻声道,“你觉着,三小姐如何?”
“啊?”采衣傻眼,她见素衣犹豫踌躇,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问题,没想到是这个小问题。她看了眼浅笑盈盈对苏颜沫轻声细语的苏颜妤,想了想道,“温婉娴淑,仪态端庄。”
“你也这么想……”这个答案她在伺候苏颜妤的小厮自风口中听到的是一样的。素衣转头望向院中的石板栏桥,一片从枝头坠落的白玉兰被风吹至桥边,摇摇晃晃,半落不落。
她还记得,那个月夜,清冷了一池流水,孤寂了满地落花。
“怎么好好地,突然问起这个来了?”采衣拿起一捆丝线,继续梳理。
素衣收回凝视的目光,轻摇了摇头,低笑道,“没什么,赶紧把剩下几捆丝线理顺给三小姐送过去吧。”
……
马车稳稳行了半盏茶时间,停在了武城街一座大宅门前,门上有一匾,上书“指挥使府”四个大字。待车马停稳,立刻有两个小厮上前接引。
绕过影壁,穿过穿堂,走过抄手游廊,入“蔷薇院”,出“杨柳岸”,方在朱漆绿廊的十字亭中见到了邀请他们的指挥使——胡屠。
胡屠一身家常乌黑实地绣麒麟双钱罗纱长袍,四平八稳坐在上首,手中把玩着小巧的酒杯。见人来了,也不起身,只吩咐身边的小厮道,“上两杯茶来。”小厮领命下去了,很快就有两个俏丽丫头端着茶点上来。
遣散守在抱厦时刻备命的丫头,胡屠推了推粉彩瓷面的方碟,道,“这是皇上今儿赏的奶油松瓤卷酥,我吃着觉得味道挺淡的,不知道你们觉着如何?”
苏恒、苏悕对视一眼,向胡屠道了声谢,方才敛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细品。
片刻后,两人放下筷子,又呷了一口茶,恭敬道,“是极好的。”
胡屠静静注视苏恒半晌,方才举起酒杯饮下杯中之酒。一杯酒尽,胡屠突然道,“还未恭喜两位,新科登榜,授官入朝。”
苏恒、苏悕急忙起身,恭敬回礼。
胡屠转着手中酒杯,低垂着眸,轻笑一声, “不用和我闹这些文官的虚礼,我看不上的。”
在入京城前,两人特意跟裘老先生习学过京城官员之间的一些礼仪,并且很好地运用,得到了大众的一致好评。如今被胡屠一句“虚礼”概括,两人均有些讪讪。
重新坐回座上,三人又聊了几句,胡屠便以时辰晚了为由,结束了气氛诡异的交流。
不明所以然的苏恒和苏悕在老管家的带领下,下了十字亭,刚走至“杨柳岸”,就见迎面走来一位娉婷少女,少女身穿樱花粉夹银线折枝绿萼杏梅雪绫缎子长衫,三千青丝被梳成斜斜的堕马髻,用一支衔珠缠丝并蒂莲花长簪松松挽着,走在柳荫匝地的树荫中,越发显得清灵婉约。
走得近了,两人突然都停住脚步,惊呼出声,
“是你?”
“啊!是你!”
杨柳畔,春风起,璧人成双。
少女似水如烟的眸子惊喜地看向苏恒,福身行了一礼,“当日公子走得匆忙,我竟未来得及向公子道谢,今日有缘遇见公子,定要亲自道谢。”说着,又郑重行了一礼。
苏恒受了大礼,满脸绯红,想要上前扶起少女又顾及礼仪收回上前的脚步,“不,不,应,应该的。”
少女见状,抿唇而笑,看得苏恒越发低头不敢直视对方。苏悕垂眸思索半晌,当即明白了情况。月前,他们结伴入京城,苏恒出手帮了一位女子,没想到这位女子是胡指挥使的掌上明珠。
胡妡媛还欲再说些什么,站在一旁的老管家轻咳一声,站在胡妡媛身边的小丫头十分有眼色地低头轻声道,“小姐,老爷还在等小姐。”
苏悕扫了眼还没回过神的苏恒,上前一小步扯了扯他的袖子,笑道胡妡媛道,“胡小姐,今日时辰不早,吾等先行拜别了。”
感受到苏悕的提醒,苏恒收敛心神,弯腰躬身行礼,附和道,“拜别了。”
十字亭内,胡屠低垂眼眸静听身边之人告诉自己刚才发生在杨柳畔的情景,“小姐回房间了吗?”
丫头低头躬身答道,“已经回去了。”
“行,我知道了,下去吧。”
沉沉的夕阳余晖笼罩小小亭子,胡屠闭目沉思半晌,终于缓缓睁开眼,低声问站在身边,几乎沉默成雕塑的老管家,“阿笙会喜欢吗?”
老管家隐在光影交界处,皱巴巴的眼皮遮住了苍老的眼,他沧桑的低哑嗓音,带着些许安抚,“夫人会喜欢的。”
又是长久的沉默,胡屠颔首,“告诉黎老先生,我答应了。”
……
街道寂静,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青石大道上,车轱辘与地面的摩擦声、马蹄的“嗒嗒”声,一下一下敲打着两人的神经。
苏恒倚靠窗边,似有意似无意地拢了拢袖子,“刚才是我话说急了,有些事,不用我说,你自己也知道。”
苏悕半垂眼睑,眼角一点泪痣也随着黯淡了几分,“我知道。”
轻若柳絮的三个字,却似有千斤重,苏恒无声叹了一口气,轻声道,“阿悕,有些人,有些事,强求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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