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之书

　　马克觉得自己没有蹬被子的习惯，但现实是他自己躺在床上，而被子已经被扔到了地上。

　　他是被冻醒的。

　　旁边那扇刚关上了几个小时的破窗户再次门户大开，欢迎着室外寒风的大驾光临。

　　他无声的暗骂了一句。

　　在几个小时内被冻醒两次的体验可谓是相当不美妙，马克忿忿不平的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寻找罪魁祸首。

　　然而他刚下床走了两步，就忽然踢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四周太过黑暗，他看不清那个是什么，就大着胆子伸手去摸。

　　触手是一片稀疏的毛发，往另一边摸是皮肉的质感，马克越摸越觉得不对劲，这东西似乎颇像个……

　　他手指打着哆嗦，头皮都要炸了起来。

　　马克虽然有着一副人高马大的皮囊，但色厉内荏，内里是个鸡都不敢杀的人，就算生活所迫来干些违法犯罪的事情，也只敢干些卖植物的活计，沾血的是万万不敢碰的。

　　虽说他清楚这地方确实算是个法外之地，但这种半夜惊醒在床边捡到一颗人头的展开也实在太过惊悚。

　　马克深吸一口气，控制住自己打着哆嗦的腿站起来，再不敢再碰那东西，就算是恶作剧也好——是恶作剧就最好不过了——尽可能的远离它，摸向了门。

　　可惜他这次还是只走了两步，就感觉到自己踩的地上黏黏糊糊的，与此同时，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了空气中漂浮着的那一丝不寻常的铁锈味。

　　因为房间通风过于良好，这股铁锈气很淡，但鉴于他靠的太近，还是发觉了它的存在。

　　结合时事，马克险些被吓得背过气去。

　　或许是命中注定他离不开这个房间，这时，一阵刺耳的鸟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那声音格外凄厉，仿佛是什么生物的垂死挣扎。

　　微弱的敲打玻璃的声音紧随其后，马克一个激灵，脑海里顿时转过无数道听途说的奇闻异事，一米八多的大男人被吓得几乎要哭出来，在心底祷告了几句才哆嗦着往回走，到窗户边往外面看了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弥漫开来了浓重的雾气，镇子上的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比肩接踵的建筑物漆黑一片，只显露出近似几何体的剪影，像是长眠巨兽的数排牙齿。

　　道路两侧零星的萤石路灯悲悯的施舍出一点光亮，让整个镇子不至于完全被黑色吞没。

　　那萤石的光在雾气中有些模糊，连灯下伫立的一个个身影都看不真切。

　　——那是什么？！

　　马克睁大了眼睛，看到那迷雾中竟然有无数人影一动不动伫立着，像是无数个伍列的黑色幽灵。

　　这时，敲玻璃声再次响起，马克哆嗦着低头，看到一只惨白的手搭在玻璃上，正痉挛一般的拍打着玻璃。

　　那只是一只断手。

　　“啊——！！！！”

　　一声憋了许久的惨绝人寰的惨叫虽迟但到。

　　惨叫声在寂静的夜里盘旋几圈，深沉大海的消散了。外面仍然漆黑寂静，仿佛整个镇子上只有他一个活人了一样。

　　但是并不能说完全没有效果，因为下一刻，马克惊恐的发现迷雾中的诸人竟然应声抬起了头，而且都冲着他的方向，紧接着，他们像是一个人一样，迈着整齐到步距都是划一的步伐，缓步向他的方向走来。

　　马克被恐惧冲昏了的头脑这时候终于有了点反应，此时他也顾不上头啊血啊什么的，拔腿就跑，然而他刚冲出隔间的门，就听到外面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

　　整齐划一而沉闷，和外面的人如出一辙。

　　一米八的大汉站在原地，筛糠的好像患了癫疯病，怎么也迈不出去那一步了。

　　过量的肾上腺素刺激着呼吸，却不能让他有着以一敌百的能力。

　　而仿佛听到了他慌乱的呼吸一样，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停息，似乎都在原地停住，屏息聆听着猎物的声响。

　　片刻的寂静后，无数人不约而同的冲向了他面前这扇年久失修的破门，目标正是他。

　　哗啦的破碎声如约响起，老旧木门轻易的被打了个稀碎，只不过与此同时，马克被什么东西拽着后领子拖回了房间，离着几毫米躲开了无数双惨白的手。

　　隔间的门被人一脚踹上，在闯入者们扑上来前，一道结界率先形成，把这扇门变成了天堑。

　　那人这才松开他后衣领，马克躺在地上喘了会气才缓过来，看到身边是他的奇葩——啊不，天界最好的舍友。

　　“你下次可以叫的再大声点，说不定可以把所有怪物都喊过来。”米凯尔揉揉耳朵，一脸崩溃的瞅着马克。

　　米凯尔还是穿着那一身褐色的大衣，不过下摆上好像沾了什么脏东西，黑乎乎的一片。

　　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剑，不知名的液体正顺着剑锋往下滴。这剑像是从铁匠铺里批发的款式，最不经用的那种，偏偏马克觉得在他手里有种出世神兵的气息。

　　米凯尔很淡定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拿起了枕巾，坐在桌子上开始擦剑。

　　就在方才——或许是一个小时，也或许只有四十分钟之前——他还在和亚列面对面。

　　当古老的歌词被念出来后，气氛就不再剑拔弩张——毕竟本来就只是米凯尔单方面的剑拔弩张——米凯尔好像就这么信了。

　　好吧，事实上他只是觉得这种猜真假的活计实在累人，干脆草率的姑且相信这是本人，当然，这种信任也只限于听对方把话说完。

　　亚列问：“那现在，你打算管这件事吗？”

　　紧接着又是沉默，只不过这次格外漫长，米凯尔才说：“我说不呢？”

　　果然如他所料，亚列非常抱歉的告诉他：“不也晚了，这整个镇子上都是那些东西，你来不及走了。”

　　米凯尔似乎是觉得好笑：“我为什么要走？就算我的确已经没有过去的力量，但——”他用下巴指了指窗户的方向，极为傲慢的补充上后半句，“——困住我？就这些东西也配？”

　　亚列似乎很是赞同的点头：“自然是困不住你的，病弱的狮子也还是狮子，不是一群兔子能挑战的，但你会选择抛下那个家伙吗？他是完全没被污染的普通人，是……”

　　米凯尔打断他，似乎颇为疑惑：“我为什么不能抛下他？像他这样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还要救下所有吗？你是太高看我，还是对我有什么错误的理解？”

　　他认真的盯着男人的眼睛：“慈悲是好事，没有底线的慈悲就是愚蠢。”

　　“但力所能及的慈悲是正义。”亚列也在看他，并且坚定的补充道，“这是他教你的，你还没有忘，不是吗？”

　　米凯尔两颊紧绷，用力的用抿紧了嘴唇，干燥的唇瓣因为用力而显得更没有血色。

　　……赫莱尔。

　　一个被刻意不去想的名字强势的浮现出来。

　　它是他心上曾生过的鲜花，后来是花朵枯萎、蜿蜒的根系被连根拔起后，留下的永不愈合的伤疤。

　　无论如何无法抹除的痕迹。

　　先是恨恨，而后，米凯尔又感到沉重的无力，他想，是啊，他没有忘那家伙的教诲，他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曾奉为圭臬，可他也没有忘那一场万众欢呼的审判，他一语不发离去的背影。

　　但无论怎样，哪怕时至今日，这也是他无法拒绝的致命威胁。

　　米凯尔最后倏然放松了下来，好像他刚才刚长出来的那根骨头又被拿走了，他懒散的靠回了门框，长长的叹了口气，偏过头去：“你是个混蛋。”

　　亚列：“我很抱歉。”

　　米凯尔约莫不太想理他，漫不经心的盯着自己前方那一片干涸的血泊，血腥味很淡了，他几乎忘记这里还有个倒霉的死者：“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亚列：“去耶路撒冷。”

　　米凯尔讶异的问：“什么？”

　　耶路撒冷是次天界的第一大城市，被称作“太阳之魂”，不过那里熟人太多，为了不惹麻烦，这么多年，米凯尔还真没有去过这座著名的城市。

　　但亚列拒绝透露更多地信息，只是重复着这句话：“我只能说这些了，去耶路撒冷。”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那么现在——”这会儿，米凯尔总算给这通见面的憋屈找到了发泄口，通过肢体语言的交流，“来打一架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让我拔剑吗？准备好了吗？”

　　亚列竟然短促的笑了下：“我很高兴，你其实没有变。”

　　米凯尔毫不客气的回答：“希望你在被打的时候也能这么高兴。”

　　……

　　“这是怎么回事？那些人，那些人是疯了吗？”马克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米凯尔抬头一看，看到他吓得眼眶都红了，然而这个表情放在这位体型魁梧的先生身上实在有些说不出的辣眼睛……他连忙收回思绪，理直气壮承认自己刚才走了个神：“你说什么？”

　　马克完全没有明白今天这闹的是哪一出，这会儿缓过了神，脸上还带着惶恐的神色，却也没脾气计较这个了，只好重复了一遍问题。

　　“疯了？”米凯尔权衡了一下这个形容词，觉得不太妥当的摇摇头，换了个更惊悚的，“他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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