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之书

　　猥琐老头平生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米凯尔的威逼下，老板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就做好了选择，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想去抱米凯尔的大腿。

　　米凯尔矫捷而嫌弃的躲开了他的爪子，“你别过来。”

　　老头立刻不动了，双手合十做出个恳求的姿势，仰视着这个不知深浅的年轻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开始求饶：“饶命啊大人，我这也是迫不得已啊，您……”

　　他打量了一下米凯尔，掩盖了心痛露出个谄媚的表情：“您别杀我，您要多少钱，我都给您，您看行吗？”

　　谁知道米凯尔冷笑一声，丝毫不为所动：“你觉得我缺钱？”

　　老头回想起他不久前的出手阔绰，暗恨自己说话不长脑子，迅速又摆出一副讨好的样子，自我批判道：“哎呀，您瞧我这脑子，那您……您缺什么是我能给的？”

　　这次他好像终于打动了米凯尔，米凯尔挑了下眉，总算松了口：“好啊，那你如实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是谁？”

　　“这……”老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脸上的肌肉不自觉的抽搐着，张着满是黄牙的嘴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米凯尔却慢悠悠的开口，“不想说吗？那好，看来我只好顺手解决了你再自己去找——”

　　“您别！我说我说！”他要是说了那些人不会放过他，可不说面前这位现在就不会放过他，两相权害取其轻，在如此清楚的生命威胁面前，本来就没什么骨气的小老头立刻怂了。

　　然而他表面上却是吞吞吐吐，似乎是下了非常大的决心，最后还不忘眨巴着小眼睛讨个保命的承诺：“那个……我说了，您饶了我行吗？”

　　“处罚你做的事情的该是圣十字那帮人，你只要说·实·话，我不会动你。”这老头撒娇的表情实在恶心，米凯尔用了非常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不踹他出去，他面色一寒，冷声道：“废话别太多，快点。”

　　“哎，是是……那我从头讲起？”

　　根据老头的叙述，大约在一千年前，海德尔镇上来了一帮人。

　　那时候海德尔是一副彻底无药可救的样子，眼见就要饿死人了，这帮人慷慨的给了他们食物，救活了不少人。

　　这帮人很快树立起了威望，以至于后来整个海德尔已经实质上成为了这些家伙的领地，每个人都自愿供其驱驰。

　　但他们也不是无缘无故的搞慈善，而是很快列出了条件，拿人换东西，说白了，就是在买卖人口。

　　这帮人不论男女老少残疾患病，只要是能喘气的就照单全收，而且换来的东西也很多，金银珠宝在他们眼里反而一文不值，当批发一样往外送。

　　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在这个平均受教育程度不及其他地区一半的地方，没多久镇子上就甚至出现了卖孩子卖亲人的人，每个人都在想把别人卖出去。但很快人们发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他们一合计，开始拐卖外来的人。

　　那时候刚好赶上撒拉弗议会下达了援助号召，有一大批外来的客人来到这个好像被人遗忘的地方，让海德尔难得的繁荣了一段时间。

　　然而好景不长，因为频繁的有人失踪，又一直查不出是什么原因，外来人渐渐地不敢再来了，海德尔再度没落下去，沦为了阴沟里的耗子窝，直至今日。

　　人的贪欲是无限的，尝到了甜头的海德尔人不打算就此善罢甘休，很快，在那些人的默许下，越来越多的人离开海德尔，把这个黑暗的交易扩散到了更多的地方。

　　“其实跟他们比起来，我干的坏事也没……没那么多……”老板说到这的时候十分不甘心的给自己辩解了一句，“我也没办法啊……”

　　“……”米凯尔十分不解：“你哪来的脸嫌弃他们？”

　　见势不妙，老板立刻当场失忆当自己没说过这句话，“……那什么，那群家伙们领头的是个挺高的男人，壮的很，我以前见他一只手拎着个比人还高的盾牌，不知道有多大的力气。我们弄来人都送去给他，应该是您要找的人吧？”

　　米凯尔重点重复了一遍：“盾牌？”

　　老板不解其意，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一边伸开手比划着：“是啊，铁做的盾牌，上面雕了个长翅膀的什么东西，竖起来有一人高呢，我们五六个人都抬不动，那家伙拎着跟玩具一样。”

　　米凯尔眯了眯眼睛，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下来，带来了近乎实质化的降温效果。

　　最善察言观色的老板心知大事不妙，瑟瑟发抖着不知道自己哪个字惹着这位了，正打算主动闭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又听到米凯尔冷声问：“他叫什么名字？”

　　“啊？噢……好像是，是亚、亚列。”老头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咔嚓声，他小心的抬眼一看，发现米凯尔空手把门框掰了一节下来，脸上浮现出带着怒意的冷笑，说不清是前者还是后者把他吓得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米凯尔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长呼一口气压制了骤然翻涌起的怒火，挪动着肌肉把冷笑变成一个怎么看怎么别扭的微笑，连吐出的话都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他们还真敢啊。”

　　然而落在老头眼里，他这个笑实在是属于“怒极反笑”。老头眼尖，看到米凯尔抓着那节烂木头的手已经抠出了血，他却还无知无觉一样，实在是毛骨悚然。

　　这位让人毛骨悚然的先生扬手把木头扔了出去，又垂下眼看着老头，总算成功把别扭的微笑变成和蔼的微笑：“你知道那家伙在哪吗？”

　　不得不说，米凯尔克制情绪的功力实属上乘，这短短几秒，这句话平和无比，就已经彻底听不出来他的喜怒了。

　　但老头却也不是傻的，哪里敢触他的霉头，连忙惶恐的点头，想了想又摇头，在对方变脸前解释道：“不是，我不知道，他，他不是一直在这里的，他要是来的话就会在……”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老头睁大了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正从自己的脖子上流下，那液体汨汨淌过他的胸膛手臂，在地板上汇聚成暗色的一滩。

　　他看到米凯尔愕然的表情和伸出的手，但那只手定格在了距离他几十厘米的地方，迟来的疼痛尚且来不及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一切就黑了下去。

　　头颅跌落在地，无头尸身喷溅着鲜血，滑向了另一个方向。

　　米凯尔离得太尽，猝不及防之下，浑身都是飞溅出的血，浓烈的铁锈味合着一缕微弱的乌托邦的香气，狠狠地刺激着他的大脑。

　　因为方才的愤怒太过激烈，他把注意力过多的放在了压制情绪上，反而减弱了对四周的观察，导致未能及时发现那个藏在暗处的人，也导致这个老家伙被人杀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挡住那把从黑暗中伸出的刀。

　　这简直是挑衅。

　　米凯尔面无表情的收回了微微颤抖的手，他脸色苍白，因为愤怒用力握拳，指甲在手心掐出了新的伤口，细微的疼痛给他找回了一丝神志。

　　他抬头看向前方，在窗户之外，一个黑色的人影茕茕而立，这身影相当高大，就算孤零零一个也看不出什么茕茕孑立的意味。

　　附近唯一的光源只有老头带来的那盏灯，光不够亮，米凯尔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莫名的觉得对方在看他。

　　男人看着他——或许吧——然后那扇才被关上了不久的窗户忽然在毫无外力的作用下打开了，寒风灌进房间，似乎还夹杂着一种怪异的嚎叫声。

　　在尖锐的风声里，男人沉厚的音色显得如此特殊：“我的朋友，你是想找我吗？”

　　米凯尔看着他，男人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他体型的灵巧从窗户翻了进来，他的脸渐渐暴露在了光下，和他记忆中的几乎没两样。

　　看着这张脸，再搭上刚才的声音，米凯尔的眼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方才因为听到这个名字而起的愤怒，在见到本尊的这一刻却被浇灭了，只剩下了一种或许是无力，他一瞬间很想说什么。

　　……连你也背叛了吗？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早该死了吗？你到底是谁……不，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飞速的浮起又沉默，他最后选择抿紧了唇一语不发，目光沉沉的扫过地上那具还没有凉透的尸体，血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边——米凯尔不是很想把他称呼为亚列，这似乎很对不起这个名字，但现在好像也没有别的名字可以称呼他了。

　　“你在可惜他吗？这家伙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在他这家旅馆里不见的人可不少，他这可算罪有应得。”亚列察觉了他的小动作，想当然的解释道。

　　“他犯的罪再重，能处罚他的也不是我们。”沉默片刻，米凯尔才冷声道，他抬眼看向亚列，“何况，论罪行，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说他？”

　　亚列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他忽然笑了笑，用如见老友的轻松语气问：“你现在还没有对我拔剑，是因为发现打不过我了吗？”

　　米凯尔冷笑一声：“我打你需要拔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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