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之书

　　镜子碎裂了，这个只存在于过去的世界暴露出了本来面目：这是片荒凉的黑色土地，比米凯尔曾经所见的那个海德尔更为颓败，黑色的残墙和废墟像是大地上疯狂生长的苔藓，在阴暗的天空下沉默而狰狞。

　　但比荒芜更可怕的还是在这些废墟间矗立的一根根白色的石柱，相比起塞伦斯见到的那些难以辨别的东西，这里的石柱更加忠实的显现出原始的姿态——一个个凝固住的人形，靠近的时候甚至能隐约看见他们的五官，令人惊奇的是，他们的表情并不狰狞，反而带着安详和宁静，仿佛他们是自愿死去的一般。

　　路西法虽然没有来到过这个边陲小镇，但是这种一看就是迷失者杰作的景象他也不感到惊讶。那些东西所经之处永远是各种超乎想象的惨状，无论是伊甸园还是海德尔，他们从来不会改变自己的所作所为。

　　而Sirius似乎对这个奇怪的世界非常熟稔，他像是这里的主人一样，自然而然的在前面带起路来。

　　对于路上所见的这些被害者，他也很随意的排排离得近的人的肩膀、或者手臂什么的，仿佛是见到老朋友一样，随意的聊起来：“一千年前，【黑鸟】在这附近藏匿被惩罚天使团发现，但【黑鸟】的力量强大的依然不能妄动，他们制订了一个计划，叫‘梦境中的女孩’。”

　　“他们选了一对双胞胎之中的姐姐，将她尽可能的培养成【黑鸟】所一直寻找的那个女孩的模样，在情况最好的时候，他们只差一步就能成功抓到【黑鸟】，将他困于早已经准备好的封印之中。但是，意外发生在了双胞胎的妹妹身上，姐姐从小被带走，妹妹并不知道姐姐的存在，她就那么自然的，爱上了沉默而忧伤的少年。”

　　“姐姐不得不出面阻止她，但昏了头的妹妹不仅没有畏惧，反而抱着一腔炽热的爱意，冲动的抖落出了一切，正是因为她，海德尔遭到了愤怒的【黑鸟】的毁灭——你们那里应该是这么记录的吧？”Sirius忽然笑了声，“不过事实上，在这之前，【黑鸟】早就知道了一切。”

　　“后来【黑鸟】沉睡在此，用一场漫长的梦境笼罩了这座死去的城市，他需要获取支撑梦境存在的力量，而真理之殿发现他后，开始指示这附近的管理人引诱那些无知的路过者，永远的沉睡在此，【黑鸟】构筑的永恒的梦境里。”Sirius随手指过身边路过的一座“雕像”，“所以每年都有很多人失踪，他们只不过都和【黑鸟】一起沉睡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对于这个故事路西法不做评价，惩罚天使团每年牺牲的人数都是一个惊人的数字，这或许只是他们无数牺牲者中的一小部分而已，比起这个，眼前这个一直在米凯尔体内的家伙才更可疑。

　　Sirius没有半点隐瞒的意思，他偏了偏头，手指指向自己：“我？我之前没有实体，所以我能够更加轻易的在梦境中活动，这些都是黑鸟的记忆中的东西。”

　　听起来暂时还没什么破绽，根据魔界的亡灵法师们多年孜孜不倦的研究，没有实体的灵魂体的确对精神方面的波动更加敏感和容易接触，尤其是梦境和幻觉。路西法不再问这个，他暂且放过这方面问题，说：“你刚刚说，【黑鸟】早就知道这一切？”

　　“是啊，【黑鸟】早就知道了，在辛西娅告诉他真相后，他并没有惊讶，甚至一丝愤怒也没有。”Sirius，“他表现的那么平静，告诉辛西娅：‘没关系，我爱你就足够了’。至于海德尔，的确是被他所毁灭，也的确是在辛西娅死后，但是似乎并不是因为被欺骗了。”

　　“当然，我看到的只是梦境的一部分，真相什么的，还是要见到他本人再说吧。”翻过一座小山丘后，Sirius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说，“那边，【黑鸟】就在那里。”

　　黑色的山峰突兀的伫立在不远处，像一座巨大的坟墓一样。

　　“那时候的封印其实应该还是起效了的，【黑鸟】一直在这里沉睡，但是由于所有当事人都在事故中死去，没有详细的资料证明他还在这里。”Sirius问，“说起来，你们是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想起来这件事的？办事效率这么低的吗？”

　　路西法对他隐约的嫌弃视若无睹的解释道：“因为很快圣战开始，第一天被魔族破坏了一遍，那时候的首要任务是解决魔界的那个疯子，加上那一代审判天使团成员很快尽数战死，【黑鸟】也再也没有表现过活跃的迹象，整件事就被选择性的搁置了。”

　　没有讨到便宜的Sirius意味不明的哼笑了一声，说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护短。”

　　“谢谢，但我们没有从前。”路西法面不改色的回答，他绕过Sirius，径直向【黑鸟】所在的方向走去，“不要浪费时间了。”

　　“你还是不相信我。”Sirius在他身后咧嘴笑了，终于绷不住米凯尔的那种从容，愉悦的语气满是恶意，“但你只能选择我，黎明之君陛下，为了这个世界，你还是会一样无情的，对吧？”

　　没人回答他，Sirius却也不觉得尴尬，径自大笑着跟了上去。

　　——前任神明再一次杀死爱人，真是出美妙的戏码。

　　……

　　朱莉安提着灯在前面引路，冷色的灯光在石柱间来回折射，呈现出一种冰冷的灰白色。这千年前的美丽亡灵在讲述完故事后就一直沉默，似乎觉得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跟在她身后的塞伦斯却一直在盘算些事情，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亡灵简直太过诡异，就这么直接把一切都说了出来，怎么看都颇为古怪。

　　塞伦斯一大特点就是熊，换个说法就是一身熊心豹子胆，感想就敢做，现在不管她最终要做什么，他都决定先套点话出来：“这到底是哪里？是真实的世界吗？”

　　女人看他一眼，脚步不停：“不，这里依然是他的结界，他的幻境，但是千年前的梦境已经破碎了，我们可以直接找到他。”

　　塞伦斯若有所思，原来这个结界还是个套娃，结界中还有一层梦境，而他这么多年来都被困在内层的梦境里。

　　“那我们要去干掉那个【黑鸟】吗？你说的结局是什么？”

　　女人摇摇头回答道：“【黑鸟】不是我们能撼动的，要杀死他也只有从外面来的那些人才可以，我们只是去看看而已。”

　　“那个…梦境已经碎了，但是还有人没出来怎么办？”塞伦斯拐弯抹角到现在，总算有机会问出自己关心的那个问题了。他不知道路西法去了哪，最后见过的米凯尔又被留在了梦境里，不管是出于自己的安全还是对方的安全考虑，他得尽快找到他才可以……嗯，两个人都没多少战斗力这件事暂且不说吧。

　　“梦境只是梦境，不会将人留下，如果他没有出现在结界里，倒是还有另一个可能——他落入了新的梦境。”朱莉安似乎终于觉得他的废话实在太多了，也可能是被问的烦了，她不想再回答他什么，平淡的终结了话题，“我们什么也不用做，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呢？”

　　塞伦斯不得不闭上了嘴，失去了声音来源后，整个洞穴变得更加寂静而且诡异，四周林立的石柱中凝固的逝者似乎都在垂眼注视着他们，尽管自己连真正意义上的身体都没有，塞伦斯还是感受到了一种毛骨悚然，他不得不紧紧盯着女人的裙摆，尽量不要去注意身边的这些东西。

　　记路也根本是没有用的，四周的石柱都大同小异，没有明确标识下根本不可能找到来时的路，塞伦斯干脆不做无用功，就这么不知道跟着朱莉安走了多远——多亏灵魂不会感到疲惫——眼前忽然一亮。

　　林立的石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恢宏的洞窟，这个洞窟如此巨大，以至于一眼都望不到对岸，而在这个巨大洞窟的中间，有一个以纯白色晶体构成的高台，高台上隐约有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洞窟的顶端有一个开口，透露出一角灰白的天空，一束光从那个洞里照射下来，径直落在高台的人身上。

　　塞伦斯凑近了些，才发现那不是一个人影，而是三个人——好吧，这么说也不准确，应该是一个人和两具尸骸。

　　一名少年跪坐在那里，怀中抱着一具穿着长裙的尸骸，而他的背上趴着另一具尸骸，从那头长发看来也是一名女性。

　　那就是……

　　“他是【黑鸟】。”朱莉安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来，塞伦斯被她吓了一跳。还不等他抱怨，朱莉安忽然轻轻推了他一下。

　　从隧道出来后的地面没几步就矮了一截，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坑，要想接近高台上的少年，必须要穿过这个巨大的坑，但是坑中的东西实在让人不敢恭维，那全是些已经看不出谁是谁的白骨，不知道在这里堆积了多少年。

　　虽然塞伦斯没有本体，但是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虚假的，所以在这里他反而会接触到这个世界的一切。

　　塞伦斯被她这么一推，直接掉了下去，余光中看到朱莉安那张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微弱的笑容。

　　“他需要你的力量，所以，去帮他吧。”她这么平静的说。

　　塞伦斯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力量？他有个头的力量？！再说他就一个灵体在这，是想要他灰飞烟灭吗？！

　　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人精准的抓住了他的腿，把他倒提起来。

　　少年大大咧咧的踩上白骨堆，一只手提着待宰的母鸡一样提着塞伦斯，看了他一眼后露出一个略微有些嫌弃的表情，说：“……啧，看着居然这么眼熟啊。”

　　还没来得及骂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家伙的，塞伦斯一听这个声音就傻住了，半天哆哆嗦嗦的道：“米，米凯尔……你出来了？！”

　　少年迷了迷眼，咧嘴笑了一下，却没有对他解释什么，只是说道：“以后叫我Siri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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