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之书

　　今天还是阳光明媚的一天，天空似乎永远是这样的湛蓝色。

　　花田边的马克看着天空，恍惚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三分钟零四十秒后，他仿佛预感到什么了一样转过身，果然看到了跑来的小女孩。

　　身边黑色的花朵散发出奇异的香气，说不上是什么味道，但是很好闻，他想等几个月后就可以把这些花朵换成大把的金币，或许能给妹妹买一身新裙子了。

　　而在他的想法中被提到的小女孩扒住哥哥的腿，一如既往的奶声奶气的撒娇：“这种花好香啊，哥哥，我可以摘一朵吗？”

　　马克一个恍惚，那种熟悉感又笼罩了他，但他什么也没有想起来，于是只好摸了摸她的头发，告诉她：“不可以哦，这种花虽然很香，但是不能拿来玩，里面藏着让人睡着的小妖精，你要是打扰了她，就会睡很久很久。”

　　天色晴朗，和煦的阳光照在大地上，不热也不冷，秋天已经到了，再过一个月就是收获的季节，今年他们可以再拿到一大笔钱了，这笔钱能让他们过个好日子。

　　马克对这个模糊的、不久之后的未来充满了期待，仿佛叛乱和战争都不存在……不，哪里有什么叛乱和战争呢？精灵王的治下一切都安静祥和，他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呢。

　　大概离中午还有一个多小时，不过马克知道，一个小时后，美丽的女精灵会带着午饭来看望她的大儿子，憨厚的中年神族则留在家里照看小儿子和小女儿，永远都是这样……永远？

　　马克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出了什么问题，总是有这么些不切实际又莫名其妙的想法，或许是晒太阳晒得有些头花，他得去阴凉里待一会。马克这么想着，正要转身，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小女孩还站在他身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这不对劲！一个念头迅速的从他心中冒出来，快的马克几乎来不及阻止，惶恐和不安感就已经降临在了他的身上。他看着似乎违背了什么的小女孩，只觉得一瞬间所有风声虫声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惊慌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小女孩的时间好像暂停了一样，保持着一个笑容定定的看着他，而马克也看着小女孩，面对这双蓝色的大眼睛，他第一次从其中感受到了恐惧。

　　这双眼睛空洞而死气，没有任何生命气息，仿佛一个死灵法师制作的玩偶，她并不是他记忆里的小女孩，她是谁？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疑问一般，小女孩忽然张开嘴，如同即将坏掉的机器那样发出略显扭曲的声音：“哥……哥哥，你……你来……陪我们……吗？别走……好……不好……我们……好冷……”

　　似乎预感到了什么，马克抬起头，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父亲和母亲，以及弟弟都出现在了那里，或许是由于崩溃的开始，导致他们的存在也开始异常。

　　三个人站在那里，看起来真是和谐的一家三口，但是他们都保持着同样的面无表情看着马克，马克无法从他们身上寻找到任何一点属于活人的气息。

　　是的，他们都一样。

　　“孩子……留下吧……我……很想你……”女精灵努力做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只是再美丽的脸也无法对抗那种不和谐感，所以这个笑容只显得瘆人。

　　“马克……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真的要……”中年神族没有自不量力露出笑容，却还在尽职尽责的扮演“父亲”的角色。

　　“哥哥……”最后，小男孩什么都没说，只是这样叫他。

　　天空忽然阴了下来，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然后马克听到了哭声。

　　在场的人没有哭，那哭声来自一群鸟：是的，在天空的尽头，地平线的地方，竟然凭空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黑色的鸟，它们扇动翅膀的声音如同闷雷一般传入马克耳中，它们的鸟喙开开合合，撕扯着那片湛蓝色的天空，而那片湛蓝色的角落竟然真的如同一张幕布一样被撕成了碎片，露出背后空洞漆黑的虚无。

　　黑鸟同时发出悲怆的哭声，那哭声好似千万人在同时恸哭，只让听者也不由得落下泪来。

　　在这哭声里，他的“家人”们不断重复着那一句话，如同一句句魔咒一般诅咒着他。

　　而世界正在崩溃，哭泣的黑鸟撕碎了天空和大地，啄出小男孩的眼球，把喋喋不休的舌头吞吃入腹，最后这梦幻的、虚伪的世界分崩离析，而马克坠入深渊。

　　……

　　他醒来了。

　　也想起来了。

　　然而这一次没有人在乎他一反常态的醒来了，因为整个安息地都在一场骚乱中失去了控制。

　　无数在此沉眠的长眠者在几乎同一个时刻被未知的力量唤醒，对这个抛弃了他们的世界和同胞展开最后的报复。

　　马克从单人病床上醒来，他艰难的坐起来，环视了一下后发现这个房间里的床位已经空了一半，常年浸染而遗留下的淡淡的乌托邦的香气此刻几乎一点也闻不到了，反而是一种寒冷的雨气正从窗户里闯进来。

　　今天是个雨天，马克呆呆的想了一会儿，迟钝的做出这个结论。

　　他醒来了，但没有人在意，房间里只剩下和他一样的几个神族，他们也会在不久之后醒来。

　　马克迟缓的看着自己身上惨白的病号服，想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走吧，去报复他们吧。

　　一个不知道从何而起的声音在这时恰到好处的响起，怂恿他去做这种事，而马克也真的对这个声音有着莫名的信任，听话的下床，离开半掩的房门，长长的走廊里还不断有人走出来，在昏暗的长廊里，好像一个个刚复活的鬼影。

　　他跟着他们向一个方向走，等走到了走廊尽头那光明的出口，原本零散的队伍已经汇聚成了可观的一支，他们透过这个出口走出了“安息地”，再一次获得被夺走的自由。

　　第三天的阴雨天阴冷的刺骨，单薄的病号服似乎并不能抵御这样的寒冷，但马克奇异般的没有感到冷，仿佛感受寒冷的那部分知觉还没有醒来一样。他赤脚踩在有些枯黄的草地上，弥漫的水汽让这个久违的世界显得无比潮湿，但马克却对这种让人难受的潮湿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归属感。

　　无数人站在这片荒芜的草原上，马克站在他们之间，茫然的站了片刻后，所有人都好像得到了什么未知的命令，开始向一个方向走去。

　　马克被裹挟在他们之中，也或许是出于他自己的意志，总之他也跟着人群向前走去，浩浩荡荡的人群如同行尸走肉一样前进，带来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向前走二十分钟，他们走到了草原的尽头。

　　高高伫立的金属围栏闪烁寒光与魔法流动的光亮，明确的告诉他们这就是第二道囚笼。

　　而囚笼外，手持长枪的守卫已经整装待发，面无表情的与第一批冲上来的人对峙。

　　马克隔着人群，看不清第一线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的，只是当他看到那些围栏的时候，忽然萌生了一种无法自抑的愤怒感和仇恨感，之前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就是这些人，他们用一种莫须有的罪名将你们囚禁，用会严重损耗寿命的药物杀死你们，而你们却至死却还被一场无法醒来的美梦欺骗。这就是你们的同胞，他们抛弃了你们，将你们如牲畜豢养在狭小的坟墓之中……现在，正是报复的时刻了！去吧，战胜他们……

　　“战胜他们……”马克喃喃着，他身边的人也喃喃着，他们显然都受到了同一个声音的蛊惑，要把这可恶的围栏推倒，要把这些阻碍他们自幼的人干掉。

　　没有来处的怒火和仇恨在人群中迅速蔓延，不过几分钟，那些本来面无表情的人的脸上都挂上了愤怒的表情，然后他们率先带头冲上前去，迸发出此生最大的力气要推倒围栏，就算被上面附着的魔法击伤手臂，也没有放开一丝一毫。

　　接着，一批又一批被怒火操纵的人前赴后继的涌上去，那数米高的围栏在这样的人海面前也终于摇摇欲坠，已经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倾斜。

　　而面对疯狂的人群，守卫们的战斗意志显然就不这么坚定了，在人群涌上来之后，他们不但没有攻击任何人，反而收起了武器，向后退出一段距离，只有几位法师加固着围栏上的魔法。

　　然而这也是杯水车薪，围栏倾斜的角度还在扩大，眼见就要被彻底推翻。

　　这时，一个年轻的高阶神族从人群中走出来，守卫们见到他纷纷行礼，而他孤身站在两拨人群中间，单看这对比，倒是好似螳臂挡车一般。

　　“你们出来就是死，要试试吗？”年轻神族面对汹涌而来的人群，平静的说了一句话。

　　疯狂的人群仿佛一瞬间被按下了什么暂停键，没人动作，也没人说话，最后，一个人走了出来。

　　那是个年轻女人，只是脸色苍白憔悴，损失了不少美感，然而她一张嘴却让人大跌眼镜，那是一个明显的男人的声音：“就凭这些人吗？然德基尔大人，你未免太会说大话了。”

　　面对他的挑衅，年轻神族面不改色，“我说到做到。”

　　女人轻轻笑了，她不再说话，只是抬起手臂向前挥了一下，人群顿时再次沸腾起来，以比先前更激烈的情绪向前进攻。

　　然德基尔一瞬间脸上露出无奈和悲哀来，然后他叹了口气，竟再也不看他们一眼，从守卫中转身离去。

　　在马克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然德基尔和早已经等候多时的拉斐尔打了个照面，他看着拉斐尔祖母绿色的眼睛片刻，终于不甘心的说：“或许你是对的。”

　　“你早该知道了。”拉斐尔一点没有意外的表情，他对身后的一名黑袍人打了个手势，让他带着人先过去。

　　然德基尔看着这支整齐划一的队伍，他们统一穿着黑色长袍，边角勾勒着暗金色的生命树的图腾，他一瞬间失语，直到最后一个人也消失在视线范围里，他才有勇气艰难的对这件事做最后的确认：“他们是……”

　　“如你所见，朝圣者的旧部。”拉斐尔对他的大惊小怪不以为意，神色淡定的和刚刚开了个玩笑一样。

　　然德基尔一瞬间都能听到自己牙齿因为用力而吱吱嘎嘎的声音，他哆嗦着嘴唇一时间不知道该惊愕还是该愤怒：“你疯了，父神不是早让你解散他们了吗？”

　　朝圣者，天界历史上最恶贯满盈的存在，他们以生命树的图腾为标志，在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以堪称屠戮的手段剿灭被污染者，其行事无视天界法律，奉行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一度惹得怨声载道民怨沸腾。

　　当然，时至今日已经几乎没有什么人记得他们了，毕竟曙光纪初年，这个组织就被父神亲自下令永远解散，而根据后来的统计，在朝圣者存在的这不到一千年里，总共有数百万人丧命于他们之手，而其中究竟有多少冤假错案就是个未知数了。

　　“是啊，可是有人救人，就总有人得当杀人的那个。”拉斐尔轻飘飘的回答，他说这话的时候笑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还是一样温温柔柔的，“正好，这方面我经验丰富。”

　　“希望以后人们能记住，我不仅仅是‘神将治愈’，我同时还是‘死之国的看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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